章玉貴
革開放以來我國較好地把握了和平發展戰略機遇期,一心一意謀發展,迅速縮小了與發達經濟體的實力差距。尤其是進入21世紀,經濟發展更是每隔幾年就上一個新臺階。最近三年,我國經濟規模差不多以每年1萬億美元的增加值在做大,2013年,我國經濟規模已相當于美國的60%,美中經濟的此消彼長日趨明顯,2016年有可能是中美經濟規模競爭發生逆轉的時間拐點。
增長奇跡或成歷史
“十二五”期間中國經濟繼續保持年均8%的增長速度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但在預測中國長期經濟增長時,一個不容忽視的制約因素是,今日中國的經濟增長基數早已不是30年前的3000億美元規模了,而是較之以前擴大了30倍。從先行工業化國家的增長歷史來看,顯然,中國經濟若要繼續求得后續30年的類似增速,無疑是超高難度命題。即便通過各種途徑實現了高速增長的目標,假如增長模式無法實現質的跨越,簡單追求GDP增幅不僅沒有太多的福利效應,還會導致既有增長模式弊病的進一步惡化,而且,倘若中國經濟真的像某些探討所說的早在幾年前就跨過了“劉易斯拐點”,則中國經濟在逐步告別人口紅利之后有可能會迎來痛苦的爬坡期。
眾所周知,中國在人均收入水平尚處于中下等階段時就過早地進入了資本深化過程,沒能充分利用豐富的勞動力資源更加有效地發展勞動密集型產業,在技術進步與技術應用方面進展相對滯后,經濟增長主要依靠大量資本投入、大量資源消耗,導致全要素生產率(TEP)在1995年以后就處于低增長期。這意味著中國主要依靠資本投入拉動經濟增長的傳統經濟發展方式已經難以持續。盡管從人力資源供給的角度來看,最樂觀的估計是未來15年,中國廣大農村地區仍會每年向工業部門轉移600萬至700萬的產業工人,但真實世界未必會兌現這種靜態假定。根據人口經濟學家的預測,人口紅利的轉變節點將會在2015年出現。第六次人口普查的數據顯示,中國大陸總人口為13.4億人,其中60歲及以上老年人口總量增至1.78億,人口老齡化水平達到13.26%,未來20年,中國的老齡化現象將變得更為嚴重。
真正的危險還在于:內外經濟的失衡尤其是外部發展環境的可能惡化使得中國在愈來愈不確定的經濟環境中,爆發系統性風險的可能性越來越大。假如以樓市為代表的資產泡沫最終破滅,且主要發達國家又在貿易和人民幣匯率方面頻頻對中國發難,則中國有可能在尚未完成工業化和城市化的情況下,在經濟遭受重創之后錯過重振的時間窗口;而基于收入差距擴大而產生的社會不穩定又會進一步加大政府的管理成本。
下一個增長周期靠什么?
一味追求高增長看來是行不通了。也許,中國自1980年以來長達30年的高速增長周期或許將告一段落。在經濟規模躍上8萬億美元臺階之后,中國應該做好適應中等速度增長的政策與心理準備。
經濟增長從長期來看應是一種內生性的選擇,依賴于市場主體基于既有的約束條件追求成長空間的持續擴大。而從宏觀經濟政策的目標來看,盡管適度干預是避免市場失靈的必要條件,但充分調動各有關市場主體的積極性才是保持經濟增長的最為關鍵的環節。而回顧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的政策實踐,一個非常具有中國特色的增長特征是在制度創新中注重擴大市場主體的行為空間。換句話說,中國民間長期以來被壓抑的營商稟賦由于政府政策空間的解放而大大釋放出來,成為中國保持經濟持續增長的重要動力。但另一個不容否認的事實是,政府在推進市場化改革方面仍然是不徹底的,尤其是要素價格市場化改革進展緩慢,已經成為經濟邁向內生性增長的最大障礙。
當然,西方主要發達國家在向服務經濟轉型過程中依然十分重視制造業的發展。政府并不刻意追求在經濟增長中的顯性角色,而是重視擴大企業的邊界,追求全球范圍內的資源配置。在此背景下,美、日等國只維持了4%左右的經濟增速,就創造了廣闊的就業空間,進而在完成工業化的過程中大大提高了經濟增長質量。
反觀中國,在經濟向人均3000美元階段邁進的關鍵時期,政府在高度依賴投資和出口的同時,并未及時實現增長動力的切換。其結果,盡管成績毋庸置疑,但宏觀經濟風險不斷累積以及經濟內外失衡持續加劇卻是不爭的事實。如今,偏好投資和出口而消費受到嚴重抑制的增長模式越來越成為中國經濟持續均衡增長的負擔。已有研究表明,中國經濟即將進入“U”型經濟周期,其在底部停留的時間取決于經濟體制改革的進展速度,也就是如何將經濟增長拉動引擎轉到消費上來。因此,決策層應當思考的不是短期的經濟增長勢頭可能下滑,而是如何通過確立以經濟增長方式轉型為主線的改革總體思路,來推進結構性改革。
首先,應該充分利用所剩不多的人口紅利,保持較高的資本積累,提高勞動資源的使用效率,特別是要注意提高專業化人力資本積累水平。中國經濟的長期增長取決于以知識、信息、研究開發或創新所帶來的規模收益遞增、技術進步、人力資本增長等核心內生變量。技術進步的內生化,要求中國必須加大對人力資本的投資,促進勞動力要素合理流動,提高勞動生產率。
其次,以金融體系和要素價格改革為突破口,切實解決民營資本發展的瓶頸問題,實現要素資源的市場化配置。中國目前正處于工業化中后期,保持較高的投資率盡管有其合理性,但投資結構不合理與投資效率低是兩大弊病。以政府為主導的基礎設施、基礎工業投資比重過大,且難以提供持續的就業空間;此外,龐大的民間資本卻因為市場準入限制難覓合適的投資領域。因此,政府應該擴大競爭性投資領域,讓民間資本參與投資,在提高投資效率的同時提供更多就業機會。而為了使宏觀領域的政策改革能夠更好地反映出資源的稀缺性,政府亟需消除土地、資本、勞動力和能源等價格方面的扭曲,改變由行政機關定價或者受行政機關影響的定價機制,真正做到由市場來決定價格,反映這些要素的機會成本。
最后,未來一段時期,在加大對人力資本投資的同時,應以前瞻性的技術投入和高質量的技術改造引領產業結構整體升級。2008年底至2010年初,由于受到金融危機的沖擊,使得以出口為導向的中國制造業的核心板塊——長三角和珠三角地區——長期以來憑借高度專業化和價格競爭為利器的制造業集群普遍經受了一段調整期,部分企業倒閉或者外遷至越南、印度等價值洼地。預計未來10年甚至更長的時間里,企業的利潤擠壓可能會持續,企業的破產風險會升高。盡管一部分制造業企業的破產可以為優質企業的發展讓出更多的資源和市場空間,但在缺乏自主創新技術的制約下,中國制造業要在短期內實現整體升級,并不現實。事實上,中國每年大約2.5萬億美元的制造業產值中,真正有產業競爭力意義的部分,不會超過三分之一。中國日漸做大的制造業規模,實際上是以在華外商投資企業的不斷膨脹為底基的。更重要的是,中國在高端制造業上仍然沒有太大突破。
從既有經濟分工的剩余光譜來看,中國大概還有三年到五年的經濟追趕期。假如中國不能在“十二五”期間實現發展方式的根本性轉變,一旦新一輪國際產業分工洗牌完畢,則本就處于不利地位的中國企業又將被強勢企業再次“鎖定”,中國就有可能在失去比較優勢的同時又將錯過提升競爭優勢的“時間窗口”。在經濟增長方式從要素驅動型向創新驅動型轉變的共識下,一方面,政府亟須營造條件使技術創新成為經濟發展的內在動力和市場主體的普遍行為。另一方面,中國應著眼于本次金融危機結束后全球產業可能重新洗牌的機遇與挑戰,著力提升金融市場、研發設計、系統集成等專業服務能力,強化金融服務、技術供給和運營管理功能,特別是管理全球供應鏈的能力,加大對戰略新興產業領域的關鍵技術投資,以期在關乎中國未來國際分工地位的關鍵產業領域突破核心技術瓶頸,早日形成能夠支撐中國經濟下一個增長周期的高端產業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