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實
去的,無論對錯、無論成敗,都已成歷史。2014年1月,伯南克結束了其為期八年的美聯儲主席任期,轉任布魯金斯學會常駐杰出學者。嚴謹地說,伯南克在學術上注定將是一個充滿爭議的央行行長,學界對其政策得失的研究和討論勢必還要很多年后才能蓋棺定論。但毫無疑問的是,伯南克經濟學飽含傳統的智慧、創新的勇氣和現實的羈絆,值得我們細細回味。
在我看來,全球貨幣政策調控者都像是“放風箏的人”,一部分人拽著風箏線跑了一段時間,看到風箏飛得挺高,就停下來休息,結果風箏很快就又掉了下來,放風箏的人很快就又要再跑起來。而伯南克一直在奔跑,他似乎知道,危機后的天空,風力很小,而放風箏的人也不可能永遠奔跑下去,風箏能否高飛、復蘇能否持續,關鍵在于放風箏的人能否在風力缺失的時候幫它飛到一個可以自主飛翔的高度。在確認風箏不再需要放飛人的奔跑就能飛翔、在確認經濟不再需要外力就能內生增長前,放風箏的人停下奔跑的腳步都可能會得不償失。堅持,是放風箏的人的寶貴品質;除了堅持,既尊重經典理論、又不拘泥于傳統思維的創新,則是貨幣政策制定者的可敬素養。
伯南克經濟學,蘊藏了許多不一樣的政策哲學。首先,不對稱的貨幣政策是危險的。很長一段時期以來,許多經濟學家認為,央行的重要職責是在經濟繁榮的盛宴之時偷偷拿走酒杯。這實際上暗示,對于繁榮帶來的通脹風險,央行需要竭盡全力,再出格的表現都是值得的。但在衰退之時,貨幣政策在刺激經濟增長方面的出格努力卻不會得到同樣多的支持。受此影響,在經濟周期上半段和下半段,貨幣政策的施力往往是不對稱的,而使風險更多集中于下半段,一旦衰退風險達到百年難遇的水平,不對稱的貨幣政策就帶來了政策施力不足、不持續,進而引致二次或三次衰退的危險。這實際上,正是我們看到的2008年以來全球經濟一波三折以及全球貨幣政策先松再緊又松的演進歷史。伯南克的貨幣政策在寬松方向的努力從世俗角度看算是比較出位的,但這種對危機本質和政策對稱性的果敢認識,卻讓美國經濟避免了不必要的過多波折。
其次,不求名的貨幣政策是務實的。對于央行行長而言,被稱作“通脹殺手”往往是很酷的一件事情,但“增長守夜人”之類卻不是一個受業內人士尊敬的稱謂。在很多經濟學家看來,貨幣政策的核心目標應該是維持物價穩定。也就是說,不妥協于渴求增長的政客,專注于控制通貨膨脹往往會為央行行長贏得良好的業內口碑。即便是一度聲名卓著的格林斯潘,也由于執掌美聯儲末期較為寬松的貨幣政策引致了房市泡沫,而被很多人視為次貸危機的罪魁之一。也就是說,一個執著于增長、就業,在寬松方向上我行我素的央行行長,必須要冒著聲名受損、特別是在業內,被人詬病的危險。伯南克作為正兒八經的經濟學家,卻表現出對學術聲名和社會聲名的超脫,其務實的政策選擇給美國經濟帶來了截至目前最穩定的復蘇,卻給他自己留下了有朝一日聲名受損的可能。
再次,不妄動的貨幣政策是穩定的。貨幣政策不可能立竿見影,其通脹效應和增長效應的時序和變化周期也不盡相同。一般而言,通脹效應持續時間要長于增長效應。這就帶來一個問題,當貨幣政策變化頻率越快,特別是方向性變化越為頻繁,政策效果可能就會出現對沖,而且政策制定者很難區分宏觀經濟的某種表現是內生趨勢還是短期現象。因此,危機后的復蘇階段,貨幣政策穩定性非常重要。
最后,不單薄的貨幣政策是溫婉的。有層次的貨幣政策在進退取舍之間更為從容,而單薄的貨幣政策往往只能有非此即彼、非進即退的選擇,這種選擇往往會變成資本市場暴漲暴跌的導火索。貨幣政策的層次性取決于政策工具的創新,美聯儲在次貸危機后的工具創新市場有目共睹,常規工具和非常規工具的組合,使得美國貨幣政策的變化始終保持著循序漸進的態勢,這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危機中和危機后的市場不確定性。
總之,從美國貨幣政策與眾不同的政策風格和相對有效的政策結果看,伯南克經濟學值得回味。伯南克用一種可能有些“難以被理解、更容易被曲解”的方式,為貨幣政策理論增添了更具時代感的新內容,也為美國經濟穩定復蘇奠定了基礎。而這,也正是我欽佩伯南克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