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東升
(廣西民族大學體育與健康科學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6)
雖然,2012倫敦奧運會上,我國體育代表團金牌數落入第二,也不及北京奧運會的51枚金牌,但我國體育代表團在本屆奧運會上強勢表現,依然顯示出我國競技體育強勁實力,事實上,倫敦奧運會也創造了我國本土外奧運會金牌紀錄。中國競技體育實力在奧運會上連續多屆穩居前三甲,舉國體制功不可沒。然而,隨著倫敦奧運會上“中國海外兵團的奪冠”、“國羽消極比賽”、“劉翔因傷退賽”等事件的持續發酵,“舉國體制”再一次被推至“風尖浪口”,成為部分媒體“口誅筆伐”的“靶子”。單就事件本身本該無可厚非,但是,它卻被放大成為抨擊“舉國體制”引子,大有將體育負面事件的罪魁禍首歸咎于舉國體制,舉國體育似乎成了“過街老鼠”。其實,國人對“舉國體制”的“討伐”,并非事件本身的負面影響,而是對一個時期以來,我國體育事業中突出存在的問題的不滿情緒的發泄。本文試圖厘清“舉國體制”的基本內涵,再現“舉國體制”的運行機制,剖析我國體育問題的結癥,為我國體育體制改革提供參考。
目前學術界對“舉國體制”的本質、內涵仍然沒有統一的認識。部分學者將舉國體制與競技體育捆綁在一起,認為,舉國體制是專門為迅速提高我國競技體育水平,為國爭光而建立起的體育運行機制,將一條龍的訓練體制、全運會賽制和國家隊的長訓制三者構成的競技體育組織與管理方式稱之為舉國體制。[1]的確,在一個時期以來,我國集中相當的人力、財力、物力重點發展競技體育,突出了發展競技體育為主要目標的體育戰略,事實上,“舉”辦體育,恰恰反映了計劃經濟體制下我國體育體制的特征。或許,結合我國歷史背景、社會體制及其運行機制,分析我國體育發展歷程,更能理解舉國體制的本質與內涵。
1840年鴉片戰爭,英國殖民主義用堅船利炮,首先轟開了自以為是的清王朝的國門,之后,接踵而至的西方列強一步步蠶食著中華文明,至新中國成立的百年,中華民族飽受列強的凌辱,“東亞病夫”成了中國人的代名詞,深深地傷害了中國人的自尊心,百年的屈辱史,是國人心中難以磨滅的恥辱。
新中國成立后,帝國主義對新中國采取敵對態度,對新中國進行全面封鎖,妄圖將新中國扼殺搖籃之中。當然,人民當家作主的新中國是不可能被嚇倒的,反而更加激起中國人民的民族尊嚴感,在封鎖與反封鎖、制裁與反制裁的對抗中,體育場成為沒有硝煙的戰場,競技體育無疑成為沖鋒陷陣的“排頭兵”,在當時的背景下,我國有著強烈的發展體育的意愿,試圖通過在體育競技場上的爭金奪銀,而向世界展示強大。正如共和國第一任體委主任賀龍所說的:“我國要堅持不懈地在體育上搞出成績來”,年輕的新中國在百廢待興的困難時期,探索著體育事業的發展過程中,采取了“縮短戰線,保障重點”的發展戰略,[2]“體委的主要責任是集中精力抓好競技體育的發展”,[3]競技體育成了體育事業發展的重中之重。
建國后,我國實施的是計劃經濟體制下的社會主義制度,生產資料歸政府所有,用計劃來解決資源配置和資源利用。體育體制是國家體制的一個子系統,移植了計劃體制的基本運行方式,繼承了計劃體制的基本特征。建國初期,我國體育事業歸屬共青團和軍隊,1952年,團中央體育部長高榮棠、教育部長馬敘倫分別向黨中央提交建議,提出要加強我國體育事業的領導機構建設,在政務院(國務院前身)下設全國體育運動事務委員會的提議,同年,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第十九次會議決定成立“中央人民政府體育運動委員會”(國家體委、國家體育總局前身,簡稱中央體委),之后,全國縣以上政府機構相繼成立了各級體育運動委員會,并逐步建立、健全和完善其運行機制。[4]“中央體委”是政務院下設一個機構,它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國家級體育行政機關,其機構設置與運行機制,與我國計劃經濟體制一樣具有計劃經濟特征,體育運動委員會的這種天生的遺傳性,決定了它的管理體制背景的政府性和管理手段的行政性。
對于舉國體制的主體問題,學術界有不同的認識,這關系到體育體制改革的邏輯點。有學者將舉國體制的基點定位于競技體育。百度網站上,對舉國體制的描述:“在體育上,就是以世界大賽冠軍為最高目標,統一動員和調配全國有關的力量,包括精神意志和特質資源,來奪取比賽運動的好成績的工作體系和運行機制”,熊曉正認為舉國體制主要是指競技體育趕超發展的體制;[5]李國巖則認為,舉國體制即在社會主義條件下,由政府主導、控制和集中全國人民的、有利于競技體育發展的人、財、物資源,為奧運爭光計劃服務的管理模式;[6]有學者將競技體育作為舉國體制的限定詞。[6]
其實,考查我國體育體制的歷史沿革及運行機制,就不難厘清舉國體制的主體問題。“中央體委”是國家最高體育行政機構,當然,它占有體育的絕大部分資源(學校體育屬教育部管理),它是計劃經濟體制的一部分,因而,它對體育工作的管理突出“政府行為”、“大包大攬”、“行政手段”等特點,這是“中央體委”與政府所構成的隸屬關系以及國家體制所決定,國家成為體育利益的代表,所以,舉人力、財力、物力辦體育事業也就不足為奇了。20世紀50至80年代,我國體育工作主要圍繞競技體育而展開,將競技體育列入重點發展戰略,因而,也容易給人假象:舉國體制是專為發展競技體育專門建立的一種體制。事實并非如此,50年代,我國實施的“工間操”、“勞衛制”等制度,其行政行為氣氛濃郁。其轟轟烈烈的場面,隨處可見舉國體制的影子。
舉國體制成就了我國整個體育事業的發展,而不僅僅在競技體育的領域。新中國成立后,黨和政府十分關心人民群眾的健康水平,重視開展體育活動,群眾體育蓬勃興起,我國體育事業取得長足的發展。1949年10月,“全國體育工作者大會”在北京召開,提出體育事業要為人民服務,要為國防和國民健康服務的指導思想。1950年,我國各省、自治區、直轄市的工會組織配備了專職體育干部,組織職工體育的開展;1951年,我國頒布了第一套廣播體操,并實施工間操制度,進一步推動了我國職工體育活動的開展。隨著行業性體育協會如雨會春筍般的建立,基層群眾體育競賽方興未艾,可以說,在這方面,我國打破了一個神話:解放初期我國人均收入不過百元,群眾體育卻開展得有聲有色,不能不說是舉國體制創造的奇跡。而在農村,各地則充分利用各種節日特別是我國傳統的節日,來開展形式多樣的體育活動,在我國民間有廣泛群眾基礎、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一些傳統體育項目得到了廣泛的開展。1952年“中央體育委員會”成立,之后我國縣以上各級政府體育組織相繼成立,為我國體育事業的發展奠定了基礎。60年間(截止2011年),中華體育健兒,各類國際比賽中共獲得2500多個世界冠軍,五星紅旗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無數次在國際賽場上升起和唱響。
事實上,我國最高體育行政機構成立之際,其舉國體制的特征就初顯端倪,我國體育行政機構的出身、身份及基因遺傳,使體育體制擺脫不了以政府行為、行政手段為特征的計劃經濟體制的影子,所以,舉國體制并非競技體育的專利品,而用舉國體制描述我國體育體制運行更加貼切。
新中國成立后,黨和政府十分關心體育事業的發展,60年來,我國體育事業取得了豐碩成果。但是,隨著人民群眾對體育的需求與我國體育服務的供給矛盾日益突出,我國體育事業的發展受到越來越多的人的質疑,特別是對舉國體制,猶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一個時期以來,呼吁體育改革的聲音此起彼伏,特別是體育領域內個別“負面事件”的曝光,更是激發了媒體對舉國體制的聲討。事實說明,光芒四射的競技體育,也隱蓋不了我國體育事業日益突出的矛盾,我國體育發展過程中的矛盾主要集中在:
一方面,突出競技體育發展戰略,導致競技體育與整個體育事業發展失衡。眾所周知,我國競技體育取得了豐碩成果,但是,也占據了相當的體育資源,雖然,媒體報道的每塊奧運金牌成本高達7億人民幣的奧運金牌成本計算方式有待商榷,但是,競技體育的“高消費”卻并非空穴來風。而與之相反的是,國家對大眾體育的投入卻非常有限,我國大眾體育發展難如人意,我國城鎮居民人均體育場地面積還不及發展國家的四分之一,國家對農村體育事業的投入更是“鳳毛麟角”,職能部門在組織、管理人民大眾體育活動、保證人民大眾體育權益方面還做得很不夠,人民群眾難以享受我國改革開放在社會、政治、經濟、文化、體育事業等方面的發展所帶來的實慧。
另一方面,我國體育事業內部各機構之間,權益、職責不清,矛盾也日益顯現。體育職業化改革止步不前,“體教結合”結而不合,大眾體育難有起色,一方面,人民群眾自發性體育活動風聲水起,廣場舞舞動歡快的節律,草根體育社團企事業體育活動風起云涌,另一方面,職能部門其中卻“難覓蹤影”、“不作為”。問題集中于我國體育體制僵化,缺乏活力,體育工作重心轉換不快。讓關心中國足球發展的人傷心欲絕的足壇腐敗案、賽場暴力、冠軍落難、運動員的產權問題、“海外兵團”、“全運會戰略”等事件,無不體現出我國體育體制運行不暢、“行政不作為”的突出問題。
分析我國體育體制運行,或許更能明晰我國體育事業矛盾結癥所在。
體育事業的發展價值定位,即體育應該發揮的功能,是體育事業的目標,體育運行機制就是實現體育價值而建立起的工作模式。體育運行機制將體育價值觀滲透到每個社會成員的思想意識之中,引導社會成員做出符合價值定位的行為選擇。我國體育運行模式為政府管理為主和社會管理為輔相結合的復合型管理模式,基于政府體育機構和體育社團一套人馬兩塊牌子的事實和政府體育機構掌握絕大多數體育資源,因而,政府行使絕大部分體育職權,這是建國初期及之后相當長時期內我國體育體制的基本特征。90年代以后,隨著我國政治體制改革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建立和完善,我國體育體制也進行改革,如足球的職業化改革。然而,體育事業的發展仍不能滿足人民群眾對體育的日益需求,人民群眾對體育的需求與體育的發展矛盾日益突出,人民群眾對體育需求已經由過去相對單一向多元化方向轉變,體育的政治功能在逐漸減弱,體育的經濟、文化、娛樂健體的功能逐漸顯示出在社會生活中的地位,但是,作為掌握絕對體育資源的政府體育機構,卻未能及時調整我國體育事業的價值定位,利用金牌來展示國家尊嚴的時代已經過去,卻仍然將金牌戰略居于絕對地位,是我國體育體制飽受抨擊的根本原因。
從我國體育體制運行模式圖進行分析,政府體育機構和社會體育機構是體育事業的決策者,政府定位和社會需求兩個方位,因政府掌握絕對的體育資源,并且存在社會體育機構與政府體育機構兩塊牌同一班人馬,在這一過程中政府機構具有體育價值定位的決定權,如果,政府定位與社會需求不相適應,體育的價值定位就會偏失,從而導致我國體育事業發展的失衡,例如,近一個時期以來,我國仍然過分強調競技體育政治功能,集中了相當的人力、財力、物力發展競技體育,我國大眾體育、體育產業、學校體育等方面得不到應有的發展,體育事業的發展偏離了市場經濟背景下及以提高生活質量為目的對體育需求的現實,體現出利益主體單一的特點,體育利益分配不公,廣大人民群眾享受不到體育為他們生活質量的提高貢獻。
我國體育矛盾不僅體現在價值定位的問題,體育機構內部各系統不能實現良性耦合,也是影響我國體育事業發展的一個重要原因。體育機構內部各系統不能實現良性耦合,主要表現為制度沖突和制度真空,影響整個體育體制的運行,從而導致體育運行的效率問題。如運動員的文化教育、體教結合、運動員日常管理體制、運動員的退役保障等問題;體育用品業、體育場館運營、體育娛樂表演業、體育健身行業、體育文化傳媒業、體育產業投融資等政策及發展戰略問題;體育發展不平衡、政府與市場的關系錯位、體育行業壟斷壁壘嚴密;體育機構事權不明管辦不分等問題(見圖1)。
透過現象看本質,通過對我國體育事業運行機制的分析,我國體育事業矛盾的結點無外乎兩個方面。一方面,體育價值定位的偏失,另一方面,體育體制運行偏失。

圖1 我國體育運行機制模式圖
俗話說:“解鈴還需系鈴人”,我國體育體制的改革必須圍繞人民群眾對體育的日益需求與體育發展相矛盾這一邏輯點進行,尋找矛盾的結點所在,有針對性地進行改革,才能把握我國體育改革的重點和難點,否則,體育體制改革就會迷失方向。
首先,是圍繞體育價值定位的改革。長期以來,我國體育價值定位主要圍繞競技體育的發展,確立了體育為國爭光的價值導向,建立了一整套競技體育發展模式,當然,與之相關配套的人力、財力、物力等分配也相對穩定,也就是說,我國整個體育的利益格局已經形成。20世紀90年代以后,雖然,也進行了適當的改革,但是,仍未能有效地解決我國體育領域中突出的問題。正所謂“不破不立”,圍繞我國體育價值定位的改革,實質就是我國體育利益格局的調整,打破原有的利益格局,使我國整個體育事業各方面均得到協調發展。處理好政府與市場的關系,加快推進體育的社會化和我國體育協會的實體化建設,是圍繞體育價值定位改革的關鍵所在。原有的體育價值定位是基于政府掌握絕對多數體育資源,主要由政府決策,市場化調節力量微不足道,政府辦體育沒有什么不妥,關鍵問題是政府的決策顧此失彼。原有的利益格局能否被打破,以釋放出更大的空間,讓市場調節發揮更大的作用,這需要考驗體育政府機構的智慧。
其次,是圍繞提高體育體制運行效率的改革。我國體育體制是以計劃經濟體制為基礎建立起來的,遺傳了計劃經濟的基因,其運行機制、工作方法及思路不可避免地打上了計劃經濟特征的烙印,雖然,上世紀90年代,我國進行體育體制改革,但是,仍然存在對計劃經濟體制運行模式下的工作方式的慣性依賴,反映出以政令工作,缺乏機動性、靈活性;大包大攬,導致缺乏工作激情,調動不起工作積極性;管得過寬,分身乏術,效率低下。現有體育體制運行的主要的特點是單純依靠政令工作,當面對體育供給與人民群眾日益增長以及多元的體育需求相矛盾之時,表現為手足無措,導致運行的效率低下問題,缺乏行政、市場、法律法規的協調,甚或出現體制真空。縱觀體育領域中的部分“負面事件”,其實這只是個案,但是,被無限地放大。例如,運動員被開除出國家隊,運動員街頭賣藝或當搓澡工等現象,究其原因,根本原因在于沒有理順其中的相互關系,而不是舉國體制本身所帶來的,奧運金牌運動員“委身”于“卑微工作”的現象很正常,事實上,國外也存在奧運冠軍“落魄”現象,所以,對于我國優秀運動員“流浪”或從事“卑微工作”沒必要炒作,這一現象也恰恰反映了市場和社會對“人盡其才”的調節作用和體育部門對“大包大攬”的改革。
對體育體制的改革,不能只是局限于競技體育方面的改革,而是我國整個體育事業的改革,否則,我國體育體制改革不可能達到預期目標,或將陷入迷途。
我國體育體制改革必須要把握住改革的基點。調整體育的利益格局,是我國體育體制改革的重點,也是難點;提高體制運行效率,既是我國體育體制改革的重要內容,也是我國體育體制改革順利進行的根本保證。舉國體制并非“病入膏肓”,如果將發展競技體育的熱情,轉移到發展大眾體育、或學校體育、或農民工體育等方面,舉國體制具有極大的優勢。
我國體育利益格局的調整實質就是“簡政分權”、“管辦分離”。但是,不管是簡政分權,還是管辦分離,并不是在體育管理中不要政府,而是要改變政府職能,改大包大攬、行政干預為政府主導,市場調節為主。體育改革的簡政分權還要防止弱勢群體的體育權力被忽視問題,弱勢群體的體育工作,需要更多扶持。面對體育利益格局的調整,體育職能部門要敢于自上而下的“放權”,逐漸改變職能,要舍得“割肉”。
體育職業化并非醫治中國體育“頑疾”的良方,我國部分項目的職業化就是佐證。改革是漸進的,要防止在市場調節還未建立或完善的背景下,妄想一蹴而就,否則,可能造成“一放就亂”的局面。也要防止將競技體育當作一切體育問題根源的思潮,而將其一棒子打死,抹殺我國競技體育的輝煌成就,斷送我國競技體育領域的國際優勢。
提高體育體制運行的效率是純技術問題,我們認為,通過建立、健全相關的法律、法規,體育體制的運行效率問題定會得會改善。
體育體制改革是漸進的,需要一定的時間磨合。體育體制改革中陣痛是必須的,陣痛過后必是陽光明媚的坦途。
[1]鮑明曉.關于建立和完善新型舉國體制的理論思考[J].天津體育學院學報,2001,16(4):48-51.
[2]中國科協學會學術部.中國體育——體育強國的辨析與建設[M].北京:中國科學技術出版社,2009:8.
[3]熊曉正,鐘秉樞.新中國體育60年[M].北京:北京體育大學出版社,2010:167.
[4]郝勤.體育史[M].北京:人民體育出版社,2006:378.
[5]李國巖.再議舉國體制[J].沈陽體育學院學報,2006,25(3):21-22,46.
[6]魯飛,秦勇.我國競技體育舉國體制幾個重要理論問題的探析[J].天津體育學院學報,2009,24(1):45-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