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康智
(凱里學院,貴州 凱里 556011)
□西南民族文化研究
侗族節日設置的層次類型及特點分析
——以黎平黃崗侗族為例
羅康智
(凱里學院,貴州 凱里 556011)
節日的內容錯綜復雜,在其間祭祀先祖 (神靈)、生產活動、禳解禍福和擇偶性活動等往往交織在一起,如果以節日活動的內容為標準去加以歸類,很難揭示出節日與節日之間的內在邏輯聯系,也很難探尋節日設置的文化屬性。這里通過對黃崗侗族節日的調查,其節日的設置都是以特定的時空場域為轉移,在節日與節日之間、節日與所屬的民族之間存在著極為嚴格的層次性差異,不同層次類型的節日,其涉及的時空場域亦具有很大的差異。
侗族節日;層次類型;時空場域
任何一個民族的節日安排都不可能是隨心所欲的,都必然會與特定的時空場域結合起來,而時間的進程、空間的位置又具有相對的穩定性,因而所有節令的安排都必須以特定的時空場域為轉移,這樣一來,如果以節日的時間進程和空間范圍為依據,對每一個節日的核心內容加以歸類,那么就不難發現看似紛繁復雜的節日,其內部卻存在著極為嚴格的層次性差異。因而,以節日涉及到的時間定位和空間范圍為標志,對黃崗侗寨的節日作層次劃分就不難發現,黃崗侗族一年內所過的全部節日可以大致分為四類:其一、計時制度類;其二、社區和諧類;其三、生產節令類;其四、村社規約類。
由于侗族的棲息地多為山間壩子,對于太陽的升起與降落不便于進行觀察,而對于新月和殘月的變化卻極易感知,故傳統上都以 “望日”開年建月。因而,侗族傳統的歷法為純太陽歷[1][2]。后來受到漢族文化的影響,開始接受漢族的農歷,這樣一來,目前大多數侗族地區已將 “望日”改稱為 “十五”。但通過我們的調查,在侗族鄉民的傳統觀念中,還是將 “十五”(以前的 “望日”)看作是一個月的開始或稱 “歲首”,也就是我們經常按照漢族農歷所說的 “初一”。
我們在當代的田野調查中還經常能夠收集到大量的資料,證實侗族這種傳統的計時制度在很多地區,特別是在侗族傳統文化保存得較好的一些區域得到了較好的延續,并將這樣的時間作為所在款區“計時制度類節日”的時間定位,并逐漸形成了第一層次的節日名稱,這里以 “千三款區”為例加以說明,詳見表1。

表1 千三款區的計時制度類節日

(續表1)
表1中所列舉的銀潭、坑洞、四寨、黃崗在過去都隸屬于 “千三款區”,這個款區的各主要侗族村寨在 “計時制度類節日”中都有專屬于本村的節日名稱,但這一類型的節日卻不屬于本村寨所獨享。也就是說,在這一類型的節日里,該村不僅自己要過節,還有義務招待同屬于 “千三款區”的其他居民共同過節。比如,六月十五日的 “喊天節”是黃崗侗寨最隆重的節日,但是分屬 “千三款區”的其他村寨也會到黃崗慶祝這一節日①當然,隨著社會的發展,尤其是旅游業的發展之后,前來做客的已不限于“千三款區”的相關村寨,海內外的賓朋都會參與其中,其場面亦越來越隆重。,這是因為,在分屬千三款區的其他村寨居民的觀念中,“喊天節”同樣也是他們自己的節日。因而,作為黃崗的侗族居民到這一天,都會備好豐盛的菜肴招待前來參與 “喊天節”的賓朋。同樣的道理,“千三款區”其他村寨這一類型的節日,黃崗侗族居民同樣也視為自己的節日。在以前對民族地區的節日研究中,可惜這一類型的節日未能引起學人的高度關注,因而也就未能很好地剖析民族地區類似節日的設置差異及其存在的特點,往往誤認為這是專屬于某一個村落的特定節日,這實質上是其在研究當中存在的一個誤區。
從這里我們還可以看到,作為第一層次的節日,其時間的定位規律性最強,也最為穩定,一般都是在陰歷每個月的十五舉行,節日涉及的范圍遍及整個 “千三款區”,明顯地具有時間穩定和空間范圍廣的共性特征。也就是說,“千三款區”內部的所有侗族居民都會很自然地將 “計時制度類節日”的時間與特定村寨的空間緊密地結合起來,形成一種 “時空同構”的制度性設置,并通過這樣的設置使整個 “千三款區”居民的生活節律與年周期恰好合拍。更為重要的是,通過這一類型的節日活動,不僅可以使整個 “千三款區”在生產資料、互助關系、生產的協調問題上得到進一步的溝通交流,而且還可以通過這樣的活動相互交流生產經驗,提供市場信息,互通有無,形成和諧的社會交往關系網絡。
我們在黃崗侗寨調查時,當地居民就告訴我們,他們現在保存下來的 “龍圖糯”這個品種,就是通過這樣的活動將其品種從龍圖寨帶到了黃崗,并傳承至今。同樣的,黃崗侗族居民也將本寨的“列珠糯”通過這樣的途徑傳播到了其他侗寨,并且還冠以 “黃崗糯”的名稱。因而,“千三款區”的侗族居民通過這一類型節日的設置,使整個 “千三款區”的生產能夠相互支撐,相互幫助,使得與生產、生活有關的資源需求也因此而實現了節律化。
作為黃崗第一層次的節日類型,它所涉及的范圍是整個 “千三款區”,從而形成了一種 “時空同構”的制度性設置。但就在這樣的 “款區”范圍內,由于地形地貌、生態背景等方面的差異,空閑的時間等不可能完全一致,特別是各個村寨的通婚圈亦各有不同。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除了需要在整個 “千三款區”通過 “計時制度類節日”這樣的活動來對整個款區的生產和生活進行調節外,更需要在一個相對較小的范圍內,特別是有姻親關系的不同村寨間②一般是有姻親關系的兩至三個村寨。進行第二層次的節日設置。通過這樣的節日,進一步拉近人際關系相互之間的距離,增強其親密度,為生產生活的有序進行創造更為有利的條件。

表2 黃崗社區和諧類節日表
在歷史上的侗族社區,寨與寨之間的關系是很親密的,各寨之間的男女青年常常進行 “行歌坐月”(即晚上男女青年成群結隊地到外寨和別的青年男女唱侗歌、吹蘆笙,以此方式談情說愛),在他們當中有很多最后結成 “秦晉之好”。由于 “你來我往”,各寨之間往往有著錯綜復雜的親戚關系。為加深這種有姻親關系的村寨的聯系,“吃相思”“吃新節”等節日就應運而生,通過節日這種紐帶將這些村寨緊密地聯系在一起。不同的村寨,雖然節日的名稱相同,但過節的時間卻是分開的,于是村寨與村寨之間常常有集體性的 “走寨”(即在慶祝性的節日里到別的村寨做客)。而這種 “走寨”活動,以前常常由寨老、款老加以聯絡。隨著寨老、款老退出歷史舞臺,這種任務就落到了寨里德高望重、有人緣和威信的老人們肩上。所以各寨之間若想要在節日期間舉行 “走寨”活動,常常要通過主寨的老人協會出面發出邀請函,或由客寨的老人協會發出賀信前來慶祝、做客的征求函,經過主、客寨老人協會的同意,然后再由老人協會進行組織前往做客或接待來客的活動,特別是舉行一些競賽性活動。
由此可以看到,作為第二層次的節日,涉及的時間相對靈活,是由當事各家族村社的臨時性約定,涉及的范圍也僅限于當事家族村社,而且大部分是其間存在著姻親關系的村社。具體到黃崗而言,它是以 “千三款區”內的通婚圈為界,范圍較第一層次的節日類型要小,其范圍亦不固定,因而較第一層次的節日類型來說更具有靈活性。
如果說第一層次和第二層次類型的節日,都會與其他相關的村寨發生關系的話,那么進入第三層次類型的節日,其范圍更是不斷地縮小,就主要聚焦于本村寨。具體到黃崗侗寨而言,每一個年周期的生產都必須與自身所處的生態背景、生活節拍相適應,因而對這一層次節日類型的設置也就必然需要和生產生活相適應。

表3 黃崗生產性節令設置情況表
據此,第三層次類型的節日是由 “千三款區”內的某一個家族村社獨立規定的,如在黃崗就是由5個鼓樓的寒老商量決定的,其內容主要涉及到生產活動,而過節的范圍僅以黃崗為限,日期則是某一個月選定某個日子進行。相對于前兩者而言,其時間的靈活性更大,范圍更小,都沒有超出黃崗侗寨,它在時間和空間上都處于第三個層次的范疇。
黃崗寨的侗族居民若按照侗族社會的傳統社區建制,它應當分屬于同一家系的5個不同房族,他們的日常生產、生活與自己所屬的房族關系更為密切。但是,隨著時代的發展,社會的進步,黃崗侗寨的婚姻圈也出現了相對較大的變化,由以前與“千三款區”相關村寨的聯姻關系發展到本寨內部的通婚。這樣一來,村社歸約類節日作為第四個層次的類型則主要是以具體的鼓樓或房族為限,節日的時間由房族自己決定,時間的靈活性更大,范圍也更小。

表4 黃崗村舍規約類節日設置表

(續表4)
從上表中我們可以看到,在第四層次的節日類型里主要內容發生在精神層面,通過這樣的節日設置,不僅可以使整個黃崗侗寨的凝聚力增加,還能有效地提升各房族內部組織的效力。
比如說,黃崗舉行的 “祭薩歲”,很多的學人對這一信仰儀式的過程進行了詳實的書寫,這對于我們了解這一儀式提供了重要的資料來源。但美中不足的是,在這些儀式的背后,其深刻的文化內涵到底是什么?還有待探討。正如吳文志在 《薩歲:侗族的守護神》一文中描繪的那樣:
“儀式結束了,但我的心情卻久久不能平靜。整個過程神奇、神秘、神圣,所有的人都以十分虔誠的態度參與其中,沒有絲毫的做作和勉強。為何薩歲在侗家人的心目中這么至高無上、神圣不可侵犯?是因為她那把九龍寶刀砍下了無數入侵者的人頭?還是她那面對入侵者時英勇不屈的英雄氣概?還是她的善良、她的智慧?”[3]
吳文志在這里雖沒有清晰地給我們談論 “祭薩”儀式背后蘊藏的深層含義,但他看到了 “祭薩”儀式所表現出來的復雜一面。其實,按照杜爾干的說法,神不過是由集體儀式生產出來的集體良知的表象,即用于維持共同體生活的文化產品。在這個儀式中,如果個體相信因緣果報,他的行動就不會肆無忌憚,因而有利于道德的維系。如果一個社區,或一個民族 (族群)基于文化或地域,或出于對天地和祖先的感戴而做的超越眼前功利的儀式,它是一種互相信任的群體責任感和回報恩惠的道德義務感的體現。
再如,黃崗的侗族鄉民不厭其煩地從事 “掃寨”這樣的活動,就在于警示村民千萬要注意火災,火災是無情的,防范火災不是哪一個人、哪一個家庭的事。尤其是在聚落內未成年的孩子,對火災認識不足,因此,在舉行 “推寨”活動時,一定要他們參加,讓這樣的防火防災意識在幼小的心靈內扎下根。整個儀式過程的神秘性,使得 “推寨”活動顯得更加神圣,每一個細小的環節都讓人感到是如此的重要而不可輕視,目的是使社區內的每一個成員都承擔起應負的責任,因為任何一個人的疏忽與閃失都將帶來無法彌補的損失。只有大家力往一處使,心往一起想,才能為共同的家園添加美麗的色彩。
[1]潘盛之.傳統侗族歷法鉤稽[J].貴州民族研究,1993 (3):149.
[2]李漢林.百苗圖校釋[M].貴陽:貴州民族出版社,2011:169.
[3]吳文志.薩歲:侗族的守護神[J].民族論壇,2010 (8):19.
[責任編輯:丹 涪]
C955.72
A
1674-3652(2014)05-0020-06
2014-06-21
2012年貴州省教育廳高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基地項目“黎平縣雙江鄉黃崗村調查”(12JD166);貴陽學院貴州省山地民族研究協同創新中心成果。
羅康智,男(苗族),貴州天柱人,博士生,研究員,主要從事多元文化與生態安全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