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后相須，千古佳話*
——談陶澍對左宗棠的影響

陳蒲清

先后相須，千古佳話*
——談陶澍對左宗棠的影響

陳蒲清

（湖南師范大學，湖南長沙410081）

先達之士和后起之秀的相互幫助，是文化領域中人才蔚起的必須條件。左宗棠能夠脫穎而出，在三個方面得力于陶澍。左宗棠與陶澍的交往是一篇具有歷史意義的佳話。

學識；施展抱負；千古佳話

韓愈《與于襄陽書》說：“士之能享大名、顯當世者，莫不有先達之士、負天下之望者，為之前焉。士之能垂休光、照后世者，亦莫不有后進之士、負天下之望者，為之后焉。莫為之前，雖美而不彰；莫為之后，雖盛而不傳。是二人者，未始不相須也。”先達之士提攜、獎掖后起之秀的成長，后起之秀繼承、光大先達之士的事業，是文化領域中人才蔚起的必須條件。陶澍與左宗棠的交往，為先達之士與后起之秀的關系，樹立了千古榜樣。

陶澍與左宗棠都是長沙府人，也都是中國近代史上的大人物。陶澍是杰出經濟改革家，傳統經世派的領袖、近代洋務派的先行。左宗棠是洋務派的領袖之一，更是著名的愛國者。左宗棠與陶澍的交往是湖湘文化史上的一篇歷史佳話，也是中國近代人才成長史上的歷史佳話。

道光十六年（1836年），左宗棠應聘主講醴陵淥江書院。當年秋天九月，兩江總督陶澍到江西檢閱營伍后回故鄉安化。經過醴陵，醴陵知縣特地準備館舍，請左宗棠寫了一副對聯：“春殿語從容，廿載家山，印心石在；大江流日月，八州子弟，翹首公歸。”這副對聯，高度概括陶澍的家世和生平，亮點突出。陶澍看了對聯，“即詢訪姓名，敦促延見，目為奇才。縱論古今，至于達旦，竟訂忘年之交”［1］。陶澍還特意為左宗棠逗留一天，臨別時叮囑左宗棠下次會試后可到南京相見。這次見面，陶澍是年將花甲的一品大臣，左宗棠是二十四歲的普通教師。地位、年齡都十分懸殊。但是，陶澍卻虛懷若谷，慧眼識英雄，令左宗棠十分感動。左宗棠在家書中說：“督部勛望，近日疆臣第一，虛心下士如此，尤有古大臣之風度。”［2］道光十八年（1838）春，左宗棠第三次赴京會試落第，于是迂道南京，看望陶澍。陶澍見左宗棠，待若上賓，挽留居住十多天，對左宗棠說：“汝之言論志向，我俱明白，將來勛業當在我上。”相傳陶澍扶左坐于公案說：“他日君當坐此，名位尚在吾右。”［3］陶澍又拜托左宗棠撫育自己唯一的兒子陶桄。當時，陶桄年僅六歲。

左宗棠后來的成就，完全符合陶澍的預期。左宗棠的成就，有三個方面得力于陶澍。

第一個方面是，左宗棠的學識，得力于陶澍的影響。陶澍關心史志、輿地之學，左宗棠也是一樣。左宗棠認識陶澍之后，一直尊敬陶澍，以陶澍為經世致用的榜樣。1839年陶澍逝世后，左宗棠進入陶府撫育陶桄。左宗棠在陶府認真閱讀陶澍的藏書，研究地理、兵法，并關心洋務。他在家書中說：“吾在此最快意者，以第中藏書至富，因得飽讀國朝憲章掌故有用之書。”［4］比如：一年夏天，左宗棠翻曬陶府圖書，無意翻到一本書中有這樣幾句話：“駱駝能識水脈，行沙漠缺水時，可以縱駱駝，視其前蹄所蹴處，即便開井，可以得水。”后來督師甘肅，攻金積堡，分派一營軍隊赴河套，攻敵人側面。但不到兩日，全營就中途返回，原因是沙漠無水，無法前進。這時，他想起書上所記“駱駝能識水脈”的話，即令征集駱駝，攜鐵鋤等工具，準備開井，并加派一營前往。數日之后，分派的軍隊報告說：“中堂（指左公）真神人。營中如命縱駱駝，掘井，無不獲水者，今直抵達金積堡下矣。”［5］左宗棠出仕后，處處以陶澍為榜樣，治水行鹽、鞏固海防，自詡“陶澍第二”。

第二個方面是，左宗棠獲得施展抱負的機會，得力于陶澍的贊許。左宗棠性格桀驁不羈，看不起一般官僚，而且沒有考中進士。因此，左宗棠在結識陶澍之前，默默無聞。左宗棠受到陶澍贊許之后，引起社會刮目相看。且以林則徐、胡林翼為例。

林則徐曾經是陶澍的部下，又受到陶澍的舉薦，他自認為是陶澍的繼承人。林則徐通過陶澍而了解到左宗棠的杰出才能。林則徐因為鴉片戰爭而遣戍伊犁，曾經在新疆屯田，熟悉沙俄侵略野心。他認為：“蓋西洋地遠而國富，易與耳。終為中國患者，其惟俄羅斯乎？”［6］道光二十九年，林則徐以病辭云貴總督，回原籍福建，十一月經過長沙。他特意停船湘江，于十一月二十一日接見左宗棠。林則徐一見左宗棠，驚為奇才。兩人在船上暢談今昔，時務、人物、水利、軍事，無所不及。直到天快亮，左宗棠才離開。臨別時，林則徐寫了一副對聯勉勵左宗棠：“行事莫將天理錯，立身當與古人爭。”（見陸射《名人名聯》）同時抄寫了乾隆年間進士李因培題隨園的集句聯，贈給左宗棠：“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蘭亭集序》）；是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左傳昭公十二年》）。”林則徐對左宗棠談了俄羅斯侵略中國新疆的野心，語重心長地說：“吾老矣，無能為矣，惟弟其念之。”“他日建奇勛于天山南北，竟某之志者，其惟君乎！”這對于后來左宗棠力主平定新疆影響很大。左宗棠平定新疆，為中國保全了占今日中國陸地面積六分之一強的國土。今長沙瀟湘大道牌樓口江邊，有林左“湘江夜話”塑像。

胡林翼是陶澍的女婿，跟左宗棠同年出生，婚姻輩分上比左宗棠低一輩，而胡林翼出仕比左宗棠早得多，他多次推薦左宗棠出山。《清史稿》左宗棠本傳說，“三試禮部不第，遂絕意仕進，究心輿地、兵法。喜為壯語驚眾，名在公卿間。嘗以諸葛亮自比，人目其狂也。胡林翼亟稱之，謂橫覽九州更無才出其右者。”《清史稿》本傳又說，“年且四十，顧謂所親曰：‘非夢卜敻求，殆無幸矣！’”“夢卜”指的是殷商高宗武丁因夢而尋求大臣傳說、周文王因占卜而得到姜子牙的典故。“敻（xuàn）求”就是尋求。陶澍、胡林翼、林則徐等的推崇，使左宗棠的名聲為公卿所聞，而且果然傳到了咸豐皇帝的耳朵中。皇帝詢問郭嵩燾說：“你認識左宗棠嗎？多少年齡？應該出來了。”胡林翼聽到之后，為左宗棠高興地說：“夢卜敻求的時機到了。”［7］總之，陶澍以及胡林翼、林則徐等的推崇，為左宗棠出山發揮才能創造了必備的客觀條件。

第三個方面是，跟陶澍有關系的人員，幫助左宗棠度過了難關。最突出的是“樊燮大案”。

咸豐二年，太平軍進入湖南，胡林翼敦促左宗棠出山，在湖南巡撫張亮基幕下辦事，以功勞升任同知。咸豐三年，張亮基調山東后，左宗棠歸隱梓木洞。咸豐四年，巡撫駱秉章招請左宗棠，他不肯出山。駱秉章于是故意說陶桄捐募軍餉不力，加以逮捕。左宗棠請見，駱秉章大笑說：“不如此，何能邀諸葛先生大駕也！”于是左宗棠留下，幫助駱秉章辦理團練。左宗棠才氣橫溢，精力過人。他大力整頓吏治，裁汰冗員，嚴禁中飽私囊，使湖南成為兵精糧足的省份。駱秉章事事依靠他作主，人們戲稱左宗棠為“左都御史”，以軍功加授四品卿銜。《清史稿》本傳說，“駱秉章倚之如左右手。僚屬白事，輒問：‘季高先生云何？’由是忌者日眾，謗議四起，而名日聞。”左宗棠幫助駱秉章辦理團練時，瞧不起“目不識丁”的永州鎮總兵（二品大員）樊燮，甚至當面斥責，還流露出對尸位素餐的湖廣總督官文的微詞。咸豐八年，駱秉章進京陛見，據實參奏了樊燮貪污公款與役使士兵為私人服役的情況。樊燮惱羞成怒，向湖廣總督官文告狀，還取得湖南布政使文恪的支持。咸豐九年，官文、樊燮、文恪等共同向朝廷控告左宗棠，說左宗棠是一個惡劣的幕僚，控制了巡撫，把持軍政大事，藐視朝廷。咸豐皇帝看到官文等羅列罪狀的奏疏，批示正在武昌主持鄉試的主考官錢寶青查辦，甚至說，“如左宗棠有不法情事，可就地正法”。按，《歸廬談往錄》記載這件事情的原委時說：樊燮找駱秉章議事，向駱秉章施跪拜大禮，對左宗棠只作了一個揖。左宗棠質問他，他說朝廷命官怎么能向一個師爺行大禮。左宗棠大怒，于是打了樊燮一個耳光，并以驕倨罪將樊燮撤職。《歸廬談往錄》的這個說法是不可靠的，錯誤的。總兵是二品大員，跟巡撫同級別，不可能向巡撫行跪拜大禮，巡撫也不能撤總兵的職；二品大員總兵，更不可能向四品官左宗棠行禮。

樊燮等控告左宗棠后，胡林翼、駱秉章都為左宗棠擔心，并托人在北京活動。咸豐九年年底，左宗棠被迫退出湘幕。咸豐十年（1860年）正月，左宗棠從長沙啟程，準備到北京參加為咸豐皇帝三十華誕而特開的恩科會試。三月，冒風履雪行抵湖北襄陽。湖北省的安襄鄖荊道的道臺毛鴻賓，受胡林翼委托，截住左宗棠，向左宗棠出示了胡林翼的密函，密函說：鄂帥（官文）正在謀劃構陷你的策略，流言蜚語已滿都城，“含沙者意猶未慊，網羅四布”。左宗棠深感“側身天地，四顧蒼茫”，只好從鄂西北的襄陽轉頭，奔向曾國藩的大營。他輾轉到達鄂東英山縣的胡林翼大營，又從英山抵達皖西宿松縣的曾國藩大營。在這危急關頭，胡林翼利用跟官文的良好關系極力斡旋，曾國藩也上疏辯護。任北京翰林院編修的郭嵩燾則請侍讀學士潘祖蔭為左宗棠說情營救；又通過擔任主政大臣肅順的家庭教師的王闿運，向主政大臣肅順說情，肅順答應只要有人上奏章，他就可以說話。潘祖蔭是大學士潘世恩的孫子，潘世恩跟陶澍有交情。潘祖蔭當時任侍讀學士（從四品），又任大理寺少卿，在南書房為咸豐帝教讀。潘祖蔭于是上《奏保舉人左宗棠人才可用疏》，疏中說：“楚南一軍，立功本省，援應江西、湖北、廣西、貴州，所向克捷，由駱秉章調度有方，實由左宗棠運籌決勝，此天下所共見……是國家不可一日無湖南，而湖南一日不可無宗棠也。宗棠為人，負性剛直，嫉惡如仇，湖南不肖之徒，不遂其私，思有以中傷久矣。”［8］于是，事情出現轉機。左宗棠在宿松時，曾國藩忽奉咸豐皇帝為左宗棠“昭雪”的寄諭。曾國藩、胡林翼乘機先后上奏推薦，說左宗棠“剛明耐苦，曉暢兵機”，如“令其速在湖南募勇六千人，以救江西、浙江、皖南之疆土，必能補救于萬一”。五月左宗棠返抵長沙，接到了清廷命他以四品京堂候補、隨同曾國藩襄辦軍務的諭令。他在湖南招募了鄉勇，并以王錱的老湘營為基礎，建立楚軍。他出軍浙江，取得勝利，一年多時間就以軍功擢升浙江巡撫（按：后來，樊燮因為貪污而受懲罰，但是其兒子樊樊山卻成為學者，人稱“樊山先生”）。

總之，左宗棠的成長得力于陶澍，而左宗棠對陶澍的回應也是突出的。道光十九年陶澍病逝。二十年，左宗棠接受業師兼親家賀熙齡的推薦，到安化小淹為陶管家教子，在山鄉竟然一住八年。直到道光二十九年，才攜帶陶桄到長沙設館授徒，并以長女適陶桄。光緒七年，左宗棠擔任兩江總督。光緒九年，他向朝廷上《已故督撫遺澤在民懇合建專祠春秋致祭折》，為總督陶澍、巡撫林則徐建立了專祠，即陶林公祠。他親自撰寫對聯：“三吳頌遺愛，鯨浪初平，治水行鹽，如公皆不朽；卌（xì）載接音塵，鴻泥偶踏，湘間邗上，今我復重來。”上聯歌頌兩江總督陶澍及江蘇巡撫林則徐賑災、治水、改革鹽務的不朽政績，下聯寫自己四十多年前結識陶澍和林則徐，現在自己又從湖南來到江南，擔任了兩江總督，對聯充滿感慨與思念。更重要的是，左宗棠興修水利，整頓鹽政，辦理洋務，鞏固海防，特別是平定阿古柏叛亂，從沙俄的手中收回伊犁，光復新疆全境，穩定大西北，為民族立下了不朽功勛。這都是繼承了陶澍、林則徐的事業，發揚了陶澍、林則徐的精神。

湖湘文化，在全國是后來居上的。先達之士和后起之秀的相互幫助，是湖湘文化領域中人才蔚起的必須條件。陶澍是湖南人才群體崛起的先導者，左宗棠、曾國藩、胡林翼繼之而起，終于使湖南在近現代中國歷史上發揮出舉足輕重的作用。因此我們說，左宗棠與陶澍的交往是一篇具有歷史意義的佳話。

［1］左宗棠.左宗棠家書·丙申與周夫人書［M］.

［2］［4］左宗棠.左宗棠家書·辛丑與周夫人書［M］.

［3］康有為.敬題陶文毅公遺像并跋［A］.資江陶氏七續族譜（藝文編）［C］.

［5］陶思曾述文毅公軼事［A］.資江陶氏七續族譜（藝文編）［C］.

［6］林則徐.與鄭夫人書［M］.

［7］清史稿·左宗棠傳［M］.

［8］潘祖蔭.奏保舉人左宗棠人才可用疏［M］.

M utual Assistance Between Earlier Successful M en and Later Ones，a Favorite Story in History

CHEN Puqing
（Hunan Normal University，Changsha Hunan 410081，China）

Mutualassistance between earlier successfulmen and later ones is a necessity for the rise of talents in the culture field.ZUO Zongtang being able to stand out above the rest is due to the support of TAO Zhu in terms of three aspects.The association between ZUO Zongtang and TAO Zhu is a favorite story in hi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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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203

A

1008－4681（2014）03－0001－04

（作者本人校對）

2014－02－16

陳蒲清（1936－），男，湖南桃源人，湖南師范大學教授。研究方向：文化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