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燈》：“說”出的鄉村現代化之痛

張連義

(江蘇理工學院 人文社科學院，江蘇 常州 213001)

賈平凹認為，小說就是“說話”，其生命力在于言說的內容貼近現實與作家的浪漫化想象。《帶燈》集中體現了賈平凹對小說概念的理解，貼近現實的創作理念使其通過對鄉鎮干部和農民日常生活的關注呈現出現代化大潮對鄉村的劇烈沖擊，袒露出鄉村現代化進程中的血淚與傷痛；浪漫化想象使其借助于帶燈的短信超脫了現實，從而使作品具有了內在的張力，更為突出地呈現出鄉村現代化進程中的傷痛，顯示出作家的人文情懷和現代化憂思。

一、“說話”的技巧

賈平凹認為小說是一種“說話”，是一種不需要技巧的言說，而“真”是其魅力所在。“真”存在于生活，存在于個人日常生活的經歷，由此對生活的原生態再現也就成為賈平凹關于小說概念的最好詮釋。“給家人和親朋好友說話，不需要任何技巧了，平平常常只是真。……小說讓人看出在做，做的就是技巧的，這便壞了說平平常常的生活事，是不需要技巧，生活本身就是故事，故事里有它本身的技巧。”[1]如果說中、短篇小說由于容量有限，限制了作家關于小說概念的詮釋，那么長篇小說由于宏大的規模為其提供了充足的空間。《古爐》等長篇小說充分體現了賈平凹關于小說的理解：“長篇小說就是寫生活，寫生活的經驗，如果寫出讓讀者讀時不覺得它是小說了，而相信真有那么一個村子……甚至還覺得這樣的村子和村子里的人太樸素和簡單，太平常了，這樣也稱之為小說，那他們自己也可以寫了，這就是我最滿意的成功。”“什么叫寫活了，逼真了才能活，逼真就得寫實，寫實就是寫日常，寫倫理。”[2]由于生活本身就是故事，所謂的“真”便是忠實于生活。賈平凹出身于農村，并與農村一直保持著密切的聯系，熟悉農民生活，寫起來自然得心應手。在賈平凹早期的作品，如《浮躁》、《小月前本》，我們能夠看出明顯的雕琢痕跡，后來的作品，如《高老莊》、《古爐》，尤其是《秦腔》、《帶燈》，則是鄉村風貌的本真呈現，集中描繪了鄉村現代化進程中農民的真實生活。

如果說小說是“說話”，那么其魅力在于“說話”的技巧，或者說“說話”技巧體現著小說的價值。“小說是什么?小說是一種說話，說一段故事，我們作過的許許多多的努力——世上已經有那么多的作家和作品，怎樣從他們身邊走過，依然再走——其實都是在企圖著新的說法。”[1]賈平凹的小說講究無技巧之技巧，而無技巧之技巧的技巧就是新的“說話”方法。在寫作技巧上，作家有意識從傳統文化中汲取養分，先是有意識地學習明清文學語言，如《廢都》、《高老莊》中語言就有著鮮明的明清白話風格，在文壇普遍借鑒西方話語，追求“文學化”語言的大背景下，“仿古”、流暢的白話顯示出獨特的存在，其作品也借此具有了獨特的魅力。《帶燈》則把觸角伸向兩漢，其“沉而不糜，厚而簡約，用意直白，下筆肯定”的語言風格引起作家極大的興趣。“幾十年以來，我喜歡著明清以至三十年代的文學語言，它清新、靈動、疏淡、幽默、有韻致。我模仿著、借鑒著，后來似乎也有些像模像樣了。而到了這般年紀，心性變了，卻興趣了中國兩漢時期那種史的文章和風格，它沒有那么的靈動和蘊藉、委婉和華麗，但它沉而不糜，厚而簡約，用意直白，下筆肯定，以真準震撼，以尖銳敲擊。何況我是陜西南部人，生我養我的地方屬秦頭楚尾，我的品種里有柔的成分，有秀的基因，而我長期以來愛好著明清的文字，不免有些輕的佻的油的滑的一種玩的跡象出來，這令我真的警覺。我得有意地學學兩漢品格了，使自己向海風山骨靠近。”[3]在實際的寫作過程中，作者卻更多地將其用于內容的表達而不是語言的模仿。在《帶燈》中，大量應用文內容的“實錄”以及工作總結等內容的植入，使作品具有了強烈的應用文體特征。從這點上說，作家深得兩漢文章的精髓。正是這種實用性，使《帶燈》更貼近現實生活，也更能呈現出小說“真實性”的特征。兩漢文章體現為“沉而不糜，厚而簡約，用意直白，下筆肯定，以真準震撼，以尖銳敲擊”，而作家采用這種風格進行小說創作的時候，卻是一種情感宣泄，是以拙樸、直白的文筆表達厚重、尖銳、具有震撼性的內容。

但小說畢竟是一種審美，出身于陜南山區的作家具有濃郁的浪漫情懷，再加上“說話”本身固有的浪漫化想象，作品具有了一種浪漫的意蘊，也就有了帶燈諸多具有浪漫化色彩的短信。毋庸諱言，帶燈的短信在作品中更具文學性，也更具審美性。如果說作品的主體代表著一種現實，是現實生活的反映，那么這些短信寓示著一種理想，是試圖以想象的浪漫生活擺脫瑣屑生活的纏繞。無疑，帶燈的短信代表著另一種人生想象，或者說是一種理想化的生活。如果說現實人生是人的形而下的磨難，那么浪漫化想象則是形而上的追求，也正是這種形而上的浪漫化想象為人生提供了生活的源泉和動力。帶燈正是借助于發給元天亮的信息，在想象中尋求到一種精神安慰，以暫時擺脫婚姻的不幸和俗世生活的糾纏。其實，元天亮更多時候只不過是帶燈臆想的一個對象，與其說她是出于對元天亮的崇拜，倒不如說是為了擺脫生活的煩擾而臆造出的對象，是一個滿足浪漫化想象的意象。

現實與理想的沖突通過現實生活與浪漫化想象，化成了紀實性的文筆與帶燈寫給元天亮的浪漫化短信，從而形成作品文本的內在分裂，而其表現出來的恰恰是理想與現實的矛盾。

二、鄉村生活的真實呈現

賈平凹關于小說概念的理解使其作品最大限度地呈現出生活的原貌，《帶燈》更以兩漢的“史”的筆法展示出櫻鎮農民的生存情景和鄉鎮干部的生存狀態。由于追求原初的生活狀態，《帶燈》也就成為最大限度地隱藏作家個人傾向的鄉村記錄。當作家以鎮政府綜治辦干部帶燈為線索展示鄉村矛盾的時候，鄉村城市化的選材同時展示出鄉村現代化過程中鄉村的原始風貌以及處于其間農民本真狀態。

主人公帶燈是地處偏遠山區的櫻鎮綜治辦主任，綜治辦的工作性質決定了與其打交道的更多地是“有問題”的農民。帶燈的工作性質使其幾乎涵括了農村農民的所有矛盾，集中反映出農民遇到的各種困難、農村存在的諸多問題，并由此展示出鄉村現代化進程中的鄉村真實景象。由于地理閉塞、思想落后，櫻鎮到處彌漫著貧困與愚昧，甚至空氣中也散發著污濁的氣息。在櫻鎮，人人身上都有虱子，甚至鄉鎮干部也不例外，當帶燈建議開展消滅虱子的運動時，鎮政府領導雖然表面上同意，但不給予實際支持，該運動以失敗告終。鎮政府干部如此，其轄下的鄉村更甚。帶燈和竹子到甜井寨處理事務，遇到一戶人家的男人過生日，女主人給丈夫煮4個雞蛋就算過了生日，而孩子連雞蛋也不能吃，女主人甚至委婉地向帶燈和竹子表達了不會讓她們吃雞蛋的意思。當地居民對此已經習以為常，貧困與愚昧已然成為他們生活的一部分。

在社會轉型時期，鄉村矛盾頻頻爆發，集中呈現出鄉村現代化進程中的原始風貌。帶燈的主要工作是處理鄉村矛盾，其中既有民間矛盾又有官民糾葛，而二者又往往糾纏在一起，從而使矛盾更為復雜。馬連翹的公婆年齡大了，分別跟著兩個兒子，但由于兩個兒子不和，互相猜忌，結果公公婆婆的生活受到嚴重的影響，兩個人不僅不能在一起生活，而且見面也受到了限制，兩個老人無奈地過著牛郎織女般的生活。公公喜歡吃鮮核桃，婆婆就在馬連翹家偷拿了幾個鮮核桃趁“約會”的時候給公公，馬連翹發現之后不僅收回了核桃還對其辱罵。如果說馬連翹限制公婆在一起生活是屬于認知問題，那么因為幾個鮮核桃辱罵婆婆則純粹屬于道德問題。在傳統鄉村社會中，兒媳婦一般是沒有地位的，諸多作品中的“惡婆婆”形象反映出兒媳婦在家庭中的卑微地位，但在《帶燈》中，兒媳婦與婆婆的地位完全顛倒，傳統家庭關系在現代化進程中遭遇了顛覆性沖擊。張膏藥的兒子死后，張膏藥和兒媳婦因為賠償金翻臉，在以后的諸多事項中也因為錢財問題公開你爭我奪。家庭關系如此，鄰里關系依然。鎮東街賈有富和王成祖之間因為宅基地糾紛，直接鬧到法院，而矛盾的最終解決也是鎮政府出面協調，另外拿出一塊宅基地了事。人們的私欲毫無顧忌、赤裸裸地呈現出來，傳統價值觀念被沖擊得七零八落，鄉村秩序遭遇顛覆性沖擊，呈現出鄉村現代化進程中的“亂象”。

在鄉村秩序遭遇顛覆性沖擊的同時，作為權力系統末梢的個別鄉村干部和基層行政組織的個別鄉鎮工作人員人格也發生了扭曲。如果說鄉村秩序因為本身所具有的封建象征意味，其解體具有一定的悲劇必然性，那么鄉村和鄉鎮干部的人格扭曲則具有了更多偶然性的因素，甚至可以追溯到其道德品質。東岔溝村的村支書“把村里架電線收的錢自己花掉，把計生罰款花掉，帶燈曾讓他代領過村里三戶特困戶的救濟面粉，他也放在自己家里吃了。他把村公章揣在自己懷里，誰要蓋章先和他去地里幫著干活，再交十元八元錢。”朱召財去上訪，村長打了朱召財老婆兩個耳光。……村干部身上表現出十足的官氣和匪氣。村干部如此，鄉鎮干部亦然。馬副鎮長帶領鎮計生辦人員去村里抓計劃生育，孕婦一家得知消息提前藏了起來，馬副鎮長進入豬圈打得豬嗷嗷叫，并虛張聲勢要將豬牽走，孕婦的公公心疼豬跑了出來，孕婦因此暴露了目標。馬副鎮長、吳干事、翟干事乃至村干部表現出人性的殘忍和意識深處的權力意識，但作家并沒有將罪惡歸咎于他們個人，而是更多地探尋其背后的客觀因素。就如《帶燈》后記所說：“正因為社會基層的問題太多，你才尊重了在鄉鎮政府工作的人，上邊的任何政策、條令、任務、指示全集中在他們那兒要完成，完不成就受責挨訓被罰，各個系統的上級部門都說他們要抓的事情重要，文件、通知雪片似地飛來，他們只有兩雙手呀，兩雙手僅十個指頭。而他們又能解決什么呢，手里只有風油精，頭疼了抹一點，腳疼了也抹一點。他們面對的是農民，怨恨像污水一樣潑向他們。這種工作職能決定了它與社會摩擦的危險性。作家對基層干部表現出理解和同情，將其性格扭曲的原因歸結于環境的壓抑和個別現行體制的弊端，顯示出對問題的獨到認識，也表現出內心的人文情懷。正如著名評論家李星所說：“這部作品反映當代農村社會問題，作者以深厚的人道主義情懷呼吁對社會管理體制的改革，深刻且犀利，標志著賈平凹的文學創作又邁上新的高度。”[4]

在講述基層干部人格扭曲的同時，作家也從帶燈身上看到了希望。帶燈雖然身處鎮政府這樣一個特殊的環境，但仍保存著內心的“潔白”，努力以個人的微薄力量幫助農民解決實際問題，如主動幫助得了矽肺病的農民工維權，組織、帶領婦女去外地摘蘋果，主動幫助農民解決抗旱等實際困難等。其實，在日常的工作中，帶燈接觸到的更多是農民表現出來的丑陋一面，但她始終以理解和寬容的態度去看待農民，正如她在給元天亮的短信中所說：“我有時說話直了對方是潑皮無賴讓我無法忍受，但我總看到他家人或親人有閃光人性之處讓我心有退讓。”[3]“農村么，當有矛盾沖突時，是少有人出來公正的，也少有人明白地說誰是誰非，但你相信，在以后的日常生活中就像風吹著田地一樣，人氣卻還是一股梢地向著正經的一邊的。”[3]帶燈代表的是一種溫和的處理糾紛的方式，對農民表現出理解與寬容，也是作家塑造的理想干部形象。雖然在解決糾紛的時候，帶燈也偶有暴戾的意氣之舉，但基本上代表了知識分子的理想，也使人從中看到了希望。

三、鄉村現代化之痛

現代化原本是一個美好的想象，但當現代化過程原生態地呈現在我們面前的時候，其對鄉村秩序的沖擊以及給農民帶來的身體和心理上的傷痛也是觸目驚心的。

社會轉型時期，各種矛盾集中爆發，就如作品所說，問題就像陳年的蜘蛛網，抖哪里都落灰塵。在鄉村，傳統與現代互相糾纏，共同發揮著作用。在現代文明進入鄉村的時候，傳統以種種形式表現出生命的活力。“傳統并不完全是靜態的，因為它必然要被從上一時代繼承文化遺產的每一新生代加以再創造。在處于一種特定的環境中時，傳統甚至不會抗拒變遷，這種環境幾乎沒有將時間和空間分離開來的標志，通過這些標志，變遷具有了任何一種富有意義的形式。”[5]在傳統向現代轉型的過程中，傳統的方式已經失去了約束力，而以法制為基礎的現代規范又不健全，現代規范與傳統習慣同時存在卻又同時缺位，幾乎所有人都在傳統與現代中尋求依據從而謀求自身利益。很多人將罪惡歸于現代文明，似乎現代文明本身與道德下降有著緊密的不可分割的聯系。不可否認，在現代文明的沖擊下，個人欲望迅速膨脹，但將原因完全歸于現代文明有失偏頗。鄉村現代化就是要改變傳統鄉村秩序不符合時代發展的部分，并為農民創造更為富裕、幸福的生活。但處于傳統向現代轉型時期，農民并未完全認同現代文明要求的現代鄉村秩序，而是表現出更多的傳統思維慣性，尤其是面對復雜的鄉村形勢，以法制為基礎的現代規范不僅存在著諸多的不適應，也往往與舊有的鄉村秩序相抵牾。這也決定了鄉村現代規范的建構需要一個過程。現代文明是以承認個性為基礎，這也為個人私欲的膨脹找到了借口，現代文明也因此具有了墮落的象征。事實上，傳統文化本身就有肯定欲望的成分。中國傳統文化是不排斥個人私欲的，就如馬克斯·韋伯所說：“在這個極為典型的求利的國家里，我們正好可以看到，‘營利欲’、對財富的高度推崇甚至獨尊財富以及功利主義的‘理性主義’等等，本身與現代資本主義絲毫沒有關系。”[6]當傳統思想的營利性欲求與建立在生存基礎上的鄉村世俗哲學相融合的時候，便有了基于生存的鄉村實用哲學，只不過在大多數時間，其被田園風光的寧靜祥和所遮蔽，或者是說在大多數時間里，鄉村傳統更多表現出來的是和諧的一面。在鄉村現代化進程中，當鄉村與外界產生交集，特別是現代文明借助于正當合法的形式進入農村的時候，其丑陋的一面也就暴露無遺，尤其是現代社會對個人私欲的肯定更刺激了他們的欲望，也為欲望的實現找到了冠冕堂皇的借口。另一方面，當現代文明對其行為進行規范和限制的時候，他們又會以舊有的鄉村秩序為借口，輕易地對現代規范做出否定。個別村干部明目張膽地以權謀私絕不是現代文明的表現，鄉村選舉中村干部與鄉鎮干部的同流合污更是與現代文明相悖；村干部在遭到大多數村民的抵制之后，已經在村上失去了公信力，他們之所以能夠繼續在任，正是“權力”暗中操作的結果。為追求個人欲望的滿足，他們不斷游走在傳統與現代之間，充分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源，傳統秩序和現代規則都蛻變為他們謀求利益的手段。在金錢的誘惑和欲望的鼓噪下，各種矛盾頻發，原本寧靜的鄉村失去了和諧的氣氛，每個人都在為利益瘋狂的追逐甚至不惜大打出手。元家與薛家因為挖沙產生矛盾，甚至為此大打出手，最終鬧出多條人命，正是鄉村現代化進程中鄉村矛盾的縮影。

對于偏遠、貧困的農村來說，他們的現代化之路一方面是外部工業的侵入，另一方面則是通過本地自發的工業化。但無論哪一種方式，都需要農民參與其中。大礦區需要大量的工人，櫻鎮不少農民去那里打工，他們中的不少人得了矽肺病。由于不能享受免費醫療，工廠又拒絕給予補償，他們只能在家里忍受病痛的折磨。即使大礦區賠償他們，他們的錢也不會全部用于看病，因為家里一大堆花錢的事情等著他們。由于大礦區污染嚴重，給當地農民帶來所謂繁榮的同時，也給他們將來的多舛命運埋下了伏筆。這就是鄉村現代化正在走的道路，并在種種原因刺激之下成為一種必然趨勢。就在大礦區的負面影響日益顯露的時候，櫻鎮引進了污染更為嚴重的大工廠。應該說，大工廠是鎮政府追求政績的產物，在鎮政府追求政績的同時，也有人利用大工廠建設的時機謀取個人利益，而他們又與政府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其間做出犧牲的則是櫻鎮的普通農民。元家與薛家兄弟霸占河道挖沙盈利，原本作為公共資源人人可免費使用的沙子成為他們盈利的工具，也就是說，他們是將屬于河道兩岸所有村民的財產霸為己有、為己謀利。詹明信在分析具有寓言意味的第三世界國家作品時說：“這樣，資本主義的原始罪惡被揭露了：不是工資勞動、貨幣形式的劫掠和市場的冷酷無情的循環，而是舊的集體生活方式在已被掠奪和私人占有的土地上所受到的根本取代。”[7]從《帶燈》不難想象鄉村現代化帶給農民的傷痛。

現代化是歷史發展的必然趨勢，由于主客觀因素的制約，不同國家的現代化之路呈現出明顯的不同。這決定了西方發達國家的現代化對第三世界國家的影響。由于具體情況不同，特別是第三世界國家大多數以農業為基礎且有著深厚的封建性傳統，自然探索出與西方發達國家不同的現代化之路。“現代化并非等同于‘工業化’或‘西方化’，工業化僅僅是現代化社會里諸多過程中的一個。盡管工業化被賦予了廣泛的含義，但其在含義上與農業進程有所區別。”[8]如果我們承認現代性概念的多元性與差異性，那么以封建社會為基礎的后發現代化國家的現代化之路無疑具有封建性與資本性混合的特征。由此也不難理解中國的鄉村現代化之路為什么會與傳統互相膠著。傳統的存在，尤其是傳統的營利性欲求與現代社會的欲望追求融合在一起，不僅是個人私欲的過度膨脹，也限制了現代文明。“總結以往半個多世紀的歷史，一個深刻的教訓是，第三世界國家的實踐并沒有充分反映現代化進程的實質。現代化就是實現啟蒙提出的人文精神和社會理想。現代化的原則是強調社會的發育和個人自由的發展。然而，第三世界國家半個多世紀的現實進程，由于受到各種客觀因素和主觀因素的干擾，距離這個境界還相去甚遠。”[9]由此，以鄉村工業化為特征的鄉村現代化之路在注重物質財富的同時，顯然缺少對“人”的關注，也就是說，其物質財富的積累是以犧牲“人”本身的發展為代價，社會的健全發育也被嚴重地忽視。由此也不難理解鄉村現代化過程中的各種問題。

四、結語

盡管鄉村現代化進程中存在著諸多的問題，但對鄉村污濁、貧困、愚昧的清醒認知以及現代化所代表的歷史發展趨勢，還是迫使作家不得不正視這一現實。《帶燈》呈現出的鄉村現代化進程中的種種問題與丑陋現象，是社會轉型帶來的必然傷痛，也是發展中國家不得不付出的代價。

[1] 賈平凹.我心目中的小說:賈平凹自述[J].小說評論，2003(6):20-22.

[2] 賈平凹.古爐[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1.

[3] 賈平凹.帶燈[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

[4] 路艷霞.賈平凹60歲寫《帶燈》反映農村社會問題[EB/OL].(2012-11-21)[2013-10-11].http://news.xinhuanet.com/book/2012-11/21/c_123978452.htm.

[5] 安東尼·吉登斯.現代性的后果[M].田禾,譯.南京：譯林出版社，1990.

[6] 馬克斯·韋伯.儒教與道教[M].洪天富,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5.

[7] 詹明信.晚期資本主義的文化邏輯[M].陳清僑,譯.北京：三聯書店，1997.

[8] 吉爾伯特·羅茲曼.中國的現代化[M].陶驊,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

[9] 尹保云.什么是現代化：概念與范式的探討[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