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一茗
(江南大學人文學院,江蘇無錫214122)
創傷經驗與男性形象
——試論嚴歌苓小說中“缺陷性”男性形象的成因
張一茗
(江南大學人文學院,江蘇無錫214122)
嚴歌苓作品中塑造了一系列帶“缺陷性”的男性形象,他們懦弱、自私、缺乏責任、不敢擔當,是女性拯救和保護的對象。這類男性形象的反復出現,是與作家內心深處的創傷經驗有密切聯系的,實際上表達了作家對男性世界的不信任。
嚴歌苓;創傷經驗;男性形象;缺陷性
在當代文壇,華文女作家嚴歌苓的影響力有目共睹,其創作在敘事、語言等方面均具有鮮明的個人特征,她所塑造的人物形象更是深入人心。嚴歌苓筆下的女性形象因其如地母般博愛、寬容的特質而備受讀者與文藝批評學者的關注與喜愛,與此相對的,其作品中的男性形象群體則要黯淡許多。這一現狀產生的主要原因在于同飽滿、鮮活的女性形象相比,嚴歌苓塑造的男性形象往往給人一種羸弱之感,具有一定的“缺陷性”。
一
這種“缺陷性”具體體現為他們在面對種種生存及生活困境時所表現出的自我的迷失和獨立人格的失落。
通讀嚴歌苓的小說作品,從早期的《一個女兵的悄悄話》到近期發表的長篇新作《媽閣是座城》,嚴歌苓在由數十部長、短篇小說構成的大世界里塑造了若干個性情、身份各異的男性形象。拋開種種細微的個體形象差異不談,“缺陷性”作為整個男性形象群體的一種共性特征就顯得十分突出。他們一反現實世界中處于主導地位、堅強有力的正面形象,在軀體、性格、心理或是情感態度、價值觀上不同程度地存在著缺陷,成為嚴歌苓文學世界中的弱者,是嚴歌苓筆下如地母般寬容、生命力旺盛的女性群體拯救的對象。
具體說來,嚴歌苓筆下的男性形象可大致分為三類:肉體殘缺者,心理殘缺者,以及人格殘缺者。
所謂肉體殘缺者,即是罹患病癥,身體不健全的男性形象。包括《無非男女》中的老五、《天浴》中的老金、《海那邊》中的泡和《補玉山居》中的“馮癱子”等,其中又以“老五”這一形象刻畫最為細致。老五自小患嚴重腎衰竭,他同父母兄妹居住在一個屋檐下,卻又總是游走在他們生活之外。對自己短暫生命的透徹理解讓他成為寂寞本身,這不只因為疾病限定了他的生命的長度,更因為疾病隔斷了他與親人的情感交流,他的精神和情感的需要被所有人有選擇地忽視。默默完成了三十歲人生的所有計劃后,老五獨自在一家小醫院悄悄地離去。疾病讓老五短暫的人生顯得極為孤寂和慘淡,若沒有重病籠罩,對藝術有著過人天賦的老五應該是個“多美麗多驕傲”的男孩。而疾病將他死死困在一方狹小黑暗的圍城里,讓他對雨川給予的每一點尊重和關愛都感到深深的自卑與愧怍。透過一枚刻印著“無非男女”的閑章,別人只看到了老五“從來沒走進去過,就走出來了”的灑脫,卻沒有看到老五“愛無能”的無奈與苦澀[1]。所謂“病殘者”男性形象的“殘缺性”一目了然。
所謂心理殘缺者,即在面對不同生存境遇時心理狀態彷徨無措、退卻逃避的男性群體。在此方面表現最為突出的是嚴歌苓筆下的“父輩”男性形象。他們曾經是一個時代的核心人物,然而在面對殘酷的社會淘汰時也只能承認弱者的身份,在父權失落的精神困境里苦苦掙扎。這對于《霜降》中霸道猥瑣的程司令,《一個女人的史詩》中豪爽體貼的都漢,以及《我不是精靈》中理性克制的韓凌來說沒有什么不同。程司令是一位不可一世的老革命,現代社會中地地道道的“末路英雄”。他不甘心忍受被遺忘的寂寞,靠著每年固定的四五次機會維系著人們對于他革命英雄形象的記憶:種“將軍櫻桃”、到各地題字、參加老人網球比賽以及給中學生做紅色教育報告。盡管如此,他存在的價值也逐漸只剩下靠過去的功勛庇佑貌合神離的一家人。他試圖通過控制年輕貌美的女傭霜降來延緩自己生命的沉寂,但是“不可挽回的衰老”還是“活生生扯開了他與她”[2]。嚴歌苓就是這樣捎帶著同情將“父輩”男性置于人生末路的殘酷境遇中,粉碎了“父輩”男性在女性心目中最值得信賴、尊重和依戀的理想男性定位。
相比心理殘缺者,被金錢異化喪失獨立人格的男性則更可悲。他們受制于金錢利益關系,人格的獨立性及其中真、善、美的部分或被主動拋棄,或為被動喪失,人最終淪為金錢的奴仆。如《赴宴者》中為賺取車馬費假冒記者赴宴的董丹,《少尉之死》中為挽回愛人芳心而盜竊軍需倉庫殺人獲罪的劉糧庫,《橙血》里被主仆雇傭關系捆綁成木偶的阿賢……而嚴歌苓筆下的“賭徒”形象在被金錢異化方面表現得最為突出。在《媽閣是座城》中,嚴歌苓對男性的“賭徒”本質給予了深刻的揭露,塑造了包括段凱文、史奇瀾等人在內的若干個嗜賭如命,最終妻離子散并深陷罪惡的男性形象。男人本性中的貪婪在賭博面前得到了最大程度的表現,他們賭博時的專注,贏錢時的瘋狂,負債后的邪惡,都顯得那么觸目驚心。隨著他們負債的增多,人性、道德的底線也不斷被刷新。
整個男性形象群體充斥著疾病、衰敗、軟弱、貪婪,“非理想”的“殘缺”狀態不言自明。那么,是什么原因使嚴歌苓將男性形象設定在“殘缺”狀態?筆者認為這跟作者本人的成長經歷密切相關,具體來說,是嚴歌苓的創傷性經驗決定了其作品中的男性形象定位。
二
嚴歌苓筆下大量缺陷性男性形象的產生,是與她成長過程中留下的創傷記憶密切相關的。所謂“創傷記憶”是指人在成長過程中留下的痛苦記憶。這種痛苦記憶后來成為一種潛意識留在大腦中,影響到她對世界的評價和判斷。弗洛伊德在其《精神分析導論》中有這樣的表述:“某種經驗如果在短時期內,給大腦提供強有力的刺激,以致不能用正常的方法應付或適應,從而使大腦能量的分配方式受到永久的干擾,我們把這種經驗稱為創傷經驗?!保?]根據弗氏的精神分析理論,我們知道,這種創傷經驗將在人的成長過程中內化為一種潛意識,并在主體無意識的狀態中通過主體的思想行為表現出來,進一步影響其生產生活。這里的創傷經驗,就是我們所說的創傷記憶。那么,嚴歌苓的創傷記憶是什么?在每個人的成長中,創傷記憶都是最隱秘的部分,有時甚至連自己都意識不到。作家與普通人不一樣,她的文字常常會不自覺地泄露內心的秘密,從她的文字和訪談中總能找到創傷記憶的蛛絲馬跡。嚴歌苓成長過程中,也許有許多不為人知的創傷記憶,但是我們這里只關注她關于男性的創傷記憶。
嚴歌苓關于男性最傷痛的記憶是背叛,這種被背叛帶來的傷害,使她對男性世界不再信任,并開始發現自己作為女性的堅韌。我們來看嚴歌苓關于初戀的回憶。1972年,15歲的嚴歌苓在部隊中同一個大她很多的軍官相戀。然而早戀在當時的部隊里是觸犯軍紀被嚴令禁止的,就在周圍的人漸漸察覺到這份感情的存在的時候,戀人為自保背棄了她。這給了嚴歌苓強烈的精神打擊。
最早見到嚴歌苓公開談論自己初戀的訪談是在2011年。她所使用到的語言也大多是“初戀創傷”“初戀高燒”“差點被燒死”等。在這場初戀中有幾個因素值得注意:一是兩人的年齡差異。嚴歌苓說對方比她大很多,具體大多少,她沒說,但是對于年僅15歲的嚴歌苓來說一定是足夠成熟,能保護她,讓她有安全感的。但是成熟如他,在面對戀情被公開的壓力的時候,不僅沒有保護她,反而選擇背叛她,求得自保。一個自己一心依戀的男人,在關鍵時刻做出這樣的反應,對15歲初戀中的嚴歌苓來說,其傷害是難以估量的。嚴歌苓在訪談中提及此事時表示,這種傷害是潛藏于內心的,最初未曾察覺,但在下一段感情走近時,才發覺已很難調動起自己的心作出反饋。二是當眾檢討的羞辱感。嚴歌苓回憶說自己成了不道德的誘惑者,被迫一遍又一遍地寫檢查,再當眾宣讀。陷入絕境的嚴歌苓稱那段時光“最接近死亡”。
現在在采訪中,我們看到嚴歌苓在談論這段感情的時候,云淡風輕。但是看她對當時現實處境與心理狀態的回顧,就可以知道這場戀愛給她的傷害有多深。她對男性的不信任,也深藏于心中。也正因為如此,才產生了歐陽萸(《一個女人的史詩》)、孫少勇(《第九個寡婦》)、何夏(《倒淌河》)、彭瑞祥(《小姨多鶴》)等軟弱、缺少擔當的男性群體。
對嚴歌苓而言,關于男性的創傷記憶可以追溯到她的童年時代。弗洛伊德在《作家與白日夢》中指出,在文學創作過程中,“現實的強烈經驗喚起了作家對早年經驗(通常是童年時代的經驗)的記憶”,并“從這個記憶中產生了一個愿望,這個愿望又在作品中得到實現”[4]。這一理論在嚴歌苓的作品中表現甚為明顯。
關于男性最殘酷的記憶是兒時直擊男性對女性的“迫害”,這讓嚴歌苓的內心充滿對男性世界的畏懼和疏離感,并進一步產生揭露男性罪惡、消解男性強權的強烈愿望,成為造成其筆下男性形象“非理想”狀態的一個直接原因。戲劇家嚴鳳英自殺事件對年幼的嚴歌苓產生了巨大影響,多年后談到此事她仍心緒難平:“我總是能回憶起嚴鳳英的自殺。當時她已經失去知覺了,身體插滿管子,針管、導尿管,那個男醫生就可以把她暴露在那里,讓大家都去看。她是沒有穿衣服的,光著的,這樣一個任人宰割的肉體,被擺在一群可以去咬她的目光里。她是個被釘在病床上的標本。那時候才9歲,我覺得很恐怖。當時我能感受到的是那種男性社會對女性的恐怖和莫測,圍攏來,在你最無助的時候。”[5]多年前的場景仍能清晰地反映在嚴歌苓的腦海里,在陳述時,她用“任人宰割”“咬”“釘”“標本”這樣冰冷、殘酷的詞語,可以想見這樣慘烈的畫面對年幼女孩的心靈產生的強烈沖擊和巨大傷害。醫生本是拯救生命的天使,是年幼的嚴歌苓眼中圣潔、可信賴的長者,而面對處在極度無力、無助境地的嚴鳳英,他卻棄置職責,肆意踐踏她生命的最后一絲尊嚴,血淋淋的現實就這樣擺在小歌苓眼前,面對女性時冷漠、殘忍的男性形象也由此被深深地印在她的記憶里。嚴歌苓在訪談時曾表示,最痛恨人內心里對他者(他人、小動物或是什么物品)的“迫害欲”,倘若追根溯源,大抵也應歸于這番經歷。而這一創傷記憶在她的作品中一方面表現為對男性罪惡的直接揭露,催生了包括侵占扶桑的大勇、算計梅曉鷗的段凱文等在內的惡者形象,另一方面醞釀出規模龐大的“缺陷性”男性形象群體,以滿足個人弱化男性的潛意識心理。
嚴歌苓關于男性最深刻的創傷記憶是眼見父輩在“文革”斗爭中人格盡失,父輩精神的幻滅直接導致了嚴歌苓內心父輩偉岸形象的倒塌,最終體現為作品中父權的失落。讓我們大致還原一下嚴歌苓在“文革”時期的成長經歷。1966年,年僅9歲的嚴歌苓同一場文化浩劫正面遭遇,這就是“文革”。當時的嚴歌苓還是躲在父母懷抱里撒嬌的年紀,跟隨父親生活在書卷氣十足的安徽省作家協會大院里。然而,隨著革命形勢愈演愈烈,文人的處境越來越殘酷,嚴歌苓平靜的生活被打破??粗ㄗ约焊赣H在內的大院里的文人們越來越多地被批斗,看到一向被認為是自己保護神的清高的父親在自己和大眾面前永遠深深地低著頭,未諳世事的嚴歌苓純真美好的小世界轟然坍塌。在政治重壓下,人的肉體和精神都將受到極大的考驗,人格、自尊等都不得不讓位于生存。對這一時期父輩們的表現嚴歌苓在現實中保持緘默,而以文學的形式予以再現?!锻闲箨牎肥且徊繋в凶詡魃实闹衅≌f,在這里嚴歌苓設置了一個“反動文人”的女兒們集體帶著禮品到農場看望父親的情節,而這場會面的結果竟然是某位父親主動帶著“資產階級的奢侈品”向“組織”“交代”,導致所有父親們不得不當眾“悔罪”,見此情景女兒們只有深深地哭泣。在那個嚴苛的年代,女兒們籌備這樣一份貼合父親心意的禮物要克服多少困難,耗費多少心血。呈送給父親的,不是任何珍稀的物品,而是充滿愛與真誠的“女兒心”。最終,這份情意卻淪落為某些父親“邀功”的“籌碼”和更多父親被責難的“罪證”,這結果深深傷了女兒們的心。現實中,父輩的表現如此令人失望,這種創傷經驗折射到創作中,就產生了韓凌、程司令這群“父權失落”的男性群體。
綜觀嚴歌苓關于男性的創傷記憶,可以看出男性給嚴歌苓留下的印象是不可信任的,危險的和無可依靠的,總而言之,男性本身就是“非理想”的。那么嚴歌苓作品中的男性形象帶有其創傷經驗的投影便是自然而然的,符合弗洛伊德的潛意識理論。不僅如此,創傷記憶更讓嚴歌苓深刻地意識到男性是具有強烈社會屬性的群體,從人性上來說他們活得要自私、功利得多。相比較而言,女性則是感情動物,愛是她們的天性。面臨同樣的生存困境時,她們動用自己生命中最自然的生存本能卻比男性的思慮謀劃更為簡單有效。因此,嚴歌苓嘗試為被社會弱化的女性辯護,“我企圖用文學的假設去證明,女性像海一樣把礁石包含起來。這種包容與撕碎的關系不能證明女性就是弱者”[5]。她在作品中塑造了一個個有大智慧,如地母般博愛、包容一切的女性形象,她們單純、懵懂卻踏實、樂觀,是男性身陷困境中的精神支柱與心靈歸宿。在嚴歌苓的小說世界里,軟弱無力的男性同堅強寬容的女性的搭配成了“標準配置”,如:張儉和小環,孫少勇和王葡萄,大勇和扶桑,歐陽萸和田蘇菲,陸焉識和馮婉喻,董丹和小梅等等。
三
創傷經驗不僅直接影響了嚴歌苓作品中的男性形象塑造,也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嚴歌苓的創作觀。對悲劇的偏好對“缺陷性”男性形象的產生具有直接影響。
幼年的創傷記憶和痛苦體驗浸透嚴歌苓的生命與創作,造就了她對人性的敏銳洞察力,并促使她建立起一種偏好悲劇的創作觀,這直接導致了其作品中“缺陷性”男性群體的產生?!拔母铩睍r期是嚴歌苓世界觀、價值觀形成的階段,整個國家經歷的磨難讓嚴歌苓感到震驚的同時也對當時的情況充滿了深深的困惑?!昂芏嗄旰蠡叵牒芏嗳说男袨槿匀皇侵i,即使出國,我也一直沒有停止這種追問,人為什么在那10年會有如此反常的行為?”[6]對苦難的追尋與思索讓嚴歌苓認識到,在極端的環境中,人性中的善與惡都會被無限放大,因此,她大膽斷言:“有人的地方,有人之痛苦的地方,就是產生文學正宗的地方?!保?]簡而言之,“文學正宗”源于“人之痛苦”。在這種文藝觀指導下,嚴歌苓進一步將文學創作定義為由作家借助對生活的強烈敏感將體悟到的痛苦轉化為藝術審美的過程,并在個人創作中積極實踐,最終孕育出諸多動人心魄的悲劇經典。即便如《赴宴者》這樣充滿調侃,用語詼諧的作品也是透著揮之不去的哀傷情緒的黑色幽默。魯迅先生在《再論雷峰塔的倒掉》中說過:“悲劇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保?]因此,嚴歌苓作品中的一系列“缺陷性”男性形象不能不說也是其悲劇創作的直接產物。正如嚴歌苓本人所說:“我對社會上的輸者感興趣,因為他們各有各的輸法,而贏者都是一個面孔,寫作就要寫有個性的人物。”[9]
移民者形象因其絕對邊緣身份而自帶有一種強烈的悲劇色彩,成為“缺陷性”男性群體中的突出代表。可以說,在異鄉的土地上,每一個移民到此的人都是這個國家社會中的“邊緣人”,甚至是整個人類世界的“邊緣人”。對移民的境遇,嚴歌苓有一段很精彩的論述:“我和他們一樣,是永遠的寄居者,即使做了別國公民,擁有了別國的土地所有權,我們也不可能被別族文化徹底認同。荒誕的是,我們也無法徹底歸屬祖國的文化,首先因為我們錯過了它的一大段發展和演變,其次因為我們已深深被別國文化所感染和離間。即使回到祖國,回到母體文化中,也是遷移之后的又一次遷移,也是形歸神莫屬了。于是,我私自給‘displacement’添了一個漢語意譯:‘無所歸屬’。進一步引申,也可以稱它為‘錯位歸屬’。”[10]在移民群體的塑造上嚴歌苓傾注了很多心血?!斗錾!分斜Wo同胞反抗民族壓迫的大勇和《阿曼達》中在美國社會中找不到自己位置的楊志斌且不細說,只看《少女小漁》中十年前的全國蛙泳冠軍,在美國卻只能靠賣一身力氣賺錢,不得不忍受內心強烈的嫉妒與痛苦送女朋友小漁去與外國老頭兒做“夫妻”拿綠卡的江偉;《栗色頭發》中身材矮小卻要每天扶一個身高兩米的殘疾人走路來掙每小時七塊錢的工錢,和女朋友感情淺淡卻為降低生活費用索性選擇結婚的李豪;《茉莉的最后一日》中為即將出生的孩子忍著饑餓賣力推銷,最終導致了老太太茉莉心臟病發身亡,趕回家又面臨妻子大出血生死未卜的殘酷結局的鄭大全……對異域中艱難求生的移民者來說,在他們的人生中除了努力生存下去、努力找一種方式讓他人理解自己之外已沒有什么所謂的“大事”,愛情、婚姻乃至生命在社會邊緣的生存狀態下都成了無謂的存在,沒有什么是不能舍棄的了。
嚴歌苓源于個人創傷經驗的對悲劇的偏好確實成為其個人創作的重要影響因素,并直接作用于作品中人物形象的塑造?!胺抢硐搿薄叭毕菪浴钡哪行孕蜗笕后w同作家創傷經驗之間的內在聯系顯而易見。
四
除了個人創傷經驗的深刻影響,作為一名女性作家,嚴歌苓勢必將女性群體放在創作的主體位置,與之相對的男性自然而然就是客體,“抑客伸主”是符合人的思維邏輯的。不僅如此,女性在社會生活中長期處在弱勢地位,她們內心有消解男權主宰地位的需要,這也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作品中男性形象的定位。但由于這兩點原因屬于女性作家創作的共性問題,在這里不再贅言。
在嚴歌苓的作品中,女性形象豐滿、鮮活,往往因其由內而外散發的母性而顯得光彩奪目,讓人印象深刻。相比之下男性形象則要遜色得多,甚至淪落為一種“陪襯”的存在。盡管如此,嚴歌苓筆下的男性形象仍舊以他們殘缺的特質在一個個故事中占據著不可替代的位置,誰也無法否認這樣“殘缺”的“他們”也是作者藝術創作的結果。男性群體在困境中的掙扎給讀者以強烈的情感沖擊,正是因為不完美,他們才具備藝術感染力。如作者本人所說:“我喜歡寫不得志的人,寫有很大缺陷的人,我覺得動人的人都是有缺陷的。”[11]個人成長過程中的創傷經驗化成一種潛意識心理滲透在嚴歌苓作品的字里行間,讓她執拗地把她筆下的男性形象置于種種生存困境之中,表白他們的不完美,隱藏其后的則是嚴歌苓尖銳的社會批判和入木三分的人性批判。整個男性群體洋溢的悲劇美,同嚴歌苓筆下生動、完滿的女性之美相輔相成,共同構建起具有鮮明作家特色的、厚重、多彩的嚴氏文學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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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奧]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導論[M]//車文博.弗洛伊德文集.長春:長春出版社,2006: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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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魯迅.墳·再論雷峰塔的倒掉[M]//魯迅全集:卷1.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2.
[9]劉易.嚴歌苓:性感也沒了是徹底失?。跰]//莊園.女作家嚴歌苓研究.汕頭:汕頭大學出版社,2006:265.
[10]嚴歌苓.錯位歸屬[M]//莊園.女作家嚴歌苓研究.汕頭:汕頭大學出版社,2006:215.
[11]韓莉.女作家嚴歌苓:翻手蒼涼覆手繁華[N].河北日報,2012-02-24(11).
責任編輯:莊亞華
I206
A
1673-0887(2014)05-0016-05
10.3969/j.issn.1673-0887.2014.05.04
2014-09-04
張一茗(1990—),女,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