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霞,胡姍辰
(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北京海淀100000)
理想與現實之間:生態博物館法律地位的尷尬
王云霞,胡姍辰
(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北京海淀100000)
生態博物館是西方后工業社會生態運動和民主化浪潮的產物,是對傳統博物館模式的超越。其核心理念是文化遺產的整體保護、原地保育和社區參與。與西方國家的生態博物館相比,我國生態博物館的建設多是在文博學者的倡議和設計下,由政府部門主導而成,肩負著社區經濟發展和居民生活改善的重任,在功能、性質、實際監管單位等方面處境尷尬。此外,受社會經濟條件等因素的影響,社區居民遠沒有成為“事實上的主人”,其文化主體意識有待提高,相關的制度保障也有待完善。為防止我國生態博物館在發展初期因缺乏規制而異化,喪失其“文化遺產保存和保育”的核心價值,一方面可以充分利用現行文物保護法中的歷史文化名鎮(村)保護制度規范生態博物館的建設和管理;另一方面,完善生態博物館社區參與制度,循序漸進地確立傳統文化社區的文化遺產權也是必要之舉。
生態博物館;文化遺產保護;社區參與;法律地位;法律規制
隨著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的實施和傳播,“非物質文化遺產”逐漸成為近年來我國自上而下普遍關注的一個新興概念和熱門話題;2011年《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法》的頒行更加激發了政府和民眾對于非物質文化遺產及其保護的關注。一方面,政府為施行該法,保存、保護和傳承非物質文化資源,對“非遺”保護的路徑和措施展開了更加積極的探索;另一方面,民眾對“非遺”的興趣和熱情直線升溫,越來越多的人渴望通過“身臨其境”的親身體驗而更加深入地了解少數民族傳統文化生活和民間藝術形態。在此背景下,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始引入我國的“生態博物館”作為一種將文化放置于其原生地,把區域、遺產、記憶和當地民眾的生活方式作為一個整體加以保護的文化遺產動態保護模式,在我國——特別是在非物質文化遺產豐富的少數民族地區迅速發展,被認為是既能實現“非遺”的活態保護和世代傳承、又能滿足公眾了解、欣賞和體驗“非遺”之需求的“非遺”保護的理想模式。然而,全國范圍內遍地開花的“生態博物館”在滿足公眾文化旅游需求的同時,在文化遺產的保存和保護方面取得的實際成效卻遭到文博專家和社會公眾的質疑,所在社區居民在生態博物館實際運營中的參與積極性和參與程度與其“文化主人”的身份和地位嚴重不符。此外,在我國現行文化遺產保護法律制度中,生態博物館的法律地位也面臨著尷尬的處境。
(一)“生態博物館”理論與實踐的起源
生態博物館“是作為對傳統博物館落后觀念和實踐局限性的超越,同時也是西方后工業社會生態運動和民主化浪潮的結果而出現的”[1]。20世紀六七十年代,前殖民地國家的民族獨立和民主解放運動達到高潮,殖民地區有關公民權利的斗爭日漸興起,新生的獨立國家為擺脫前殖民國家對本民族文化意識的壓制,彰顯屬于自己國家和民族的獨特歷史和文化,紛紛利用生態博物館(或類似形態的博物館)作為其提升民族意識、彰顯民族民主權利的有力工具;隨著“后工業時代”的到來,工業文明所帶來的自然資源衰竭、生活環境污染、都市喧囂擁擠、機器產品庸俗泛濫等問題的日益凸顯使得人們面對物欲橫流的世界時心中始終缺乏充實感和歸屬感,“懷舊主義”和“尋根主義”逐漸盛行。由此,一種彰顯歷史、過去以及底層的、族群的、鄉土的、平民的文化之社會價值的理念開始在博物館運動中扎根和實驗,人們把博物館引向一種拒斥現代文化、倡導邊緣和地方文化的新的博物館實踐中[1]。正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之下,生態博物館應運而生。
“生態博物館”理論和實踐起源于20世紀70年代的法國①,并在世界范圍內廣泛而迅速地發展起來。但由于“生態博物館”理念本身所涵蓋內容的廣泛性和復雜性,迄今為止,該術語在世界范圍內仍然沒有一個公認的標準定義。事實上,作為“生態博物館之父”的里維埃(Georges Henry Rivière)對這一概念就進行了三次定義②。1981年,法國政府通過官方定義,將生態博物館界定為“一個文化機構,這個機構以一種永久的方式,在一塊特定的土地上,伴隨著人們的參與,保證研究、保護和陳列的功能,強調自然和文化遺產的整體,以展現其有代表性的某個領域及繼承下來的生活方式”③。1978年國際博物館協會自然歷史委員會亦給出一個建議性定義:“生態博物館是通過科學、教育或者一般文化的手段,管理、研究和開發特定社區包括自然環境和文化環境在內的整體遺產的機構。因此,生態博物館是公眾參與社區規劃和發展的一種工具。歸根結底,生態博物館在管理方面運用所有的方式和方法,致力于使居民以自由和負責任的態度來理解、批評和主宰本社區所面臨的問題。從本質上來說,為了實現其意欲的變化,生態博物館應使用當地的語言、正式的日常生活和具體的情境作為其表現方式。”[2]這可以說是迄今為止世界范圍內最具有普遍性的“官方”定義。
生態博物館在后工業化時代“懷舊主義”和“尋根主義”以及民族民主運動的時代環境中誕生,決定了生態博物館設立之初的兩大核心理念:一是人們所懷念的傳統文化和生活方式等的保存和保育。生態博物館突破傳統博物館將展品集中于某一有限空間進行死板陳列的理念,旨在通過將某些受工業化影響相對較小、尚保留著較完整的傳統文化和生活方式的地區的物質和非物質文化(遺產)進行原地保護和整體保護的方式,力圖在現代工業社會之外保存和營造一個相對獨立的活態的傳統文化空間,以最大程度地確保文化遺產的原真性和與周圍環境的協調性,使該地區傳統文化可以一直鮮活地傳承和發展下去。另一方面,與傳統博物館依賴專業技術人員進行維系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生態博物館作為民族、民主和民權運動的產物,是精英博物館轉向公眾博物館的里程碑,更強調民眾的權利,強調民眾在文化遺產保存、保育和傳承中的主體地位。因而,“公眾參與”,特別是當地社區的參與,成為生態博物館在運行和管理中的核心理念。
(二)“生態博物館”在中國的實踐
“生態博物館”理論于20世紀80年代傳入我國。1997年,中國第一個生態博物館“梭戛生態博物館”在貴州誕生。梭戛由一個藏在大山深處的無名小山村而一夜成名,慕名前來考察和參訪的中外學者和游客絡繹不絕。在“梭戛生態博物館”的示范效應下,中國生態博物館實踐在21世紀初進入迅速發展階段,生態博物館在全國遍地開花。目前,在貴州、廣西、云南、內蒙古等少數民族傳統文化遺存豐富的地區,都有生態博物館分布。2012年,東部地區首個生態博物館安吉生態博物館也正式建成開館。
然而,生態博物館在建立之初就面臨中國化問題,“六枝原則”的提出就是中國對這一問題的回答。該原則共有九條④,核心內容主要包括三個方面:第一,強調社區居民是本社區文化的創造者和傳承者,是該文化的主人,有權解釋自己創造和傳承的文化;第二,當旅游業與文化保護發生沖突時,文化保護處于優先地位,旅游業應當服從文化保護;任何以有害文化傳承為代價的短視的經濟行為必須得到制止;第三,生態博物館并沒有固定的模式,其建設應當從國情出發,并把促進社區發展、改善居民生活作為重要任務之一。從文本上看,“六枝原則”所蘊含的理念與國際生態博物館的理念一脈相承。如都強調居民的文化主體性,強調物質文化遺產和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整體保護,強調公眾參與的重要性。同時,它又具有鮮明的“中國化”特色,主要表現在其反對生態博物館模式的單一化,反對一味照搬法國、挪威等西方國家生態博物館的管理模式,而強調生態博物館的建設應當因地制宜;在中國傳統文化遺存豐富的地區通常處于相對生活水平較低的貧困山區的現實國情下,特別強調在文化保護的同時謀求社區的發展和居民生活水平的提高。理論上說,“六枝原則”提出了中國生態博物館建設和發展的“本土化”思路和指導思想,但該原則在現實中具有多大的可操作性、我國生態博物館在管理和運營實踐中到底多大程度遵循了該原則,這些問題的答案并不如人意。
與西方國家生態博物館運動既有“自上而下”又有“自下而上”的推動力相比,我國生態博物館的建設多是在文博學者的倡議和設計下,由政府及其相關部門主導而成。大多數民眾對“生態博物館”這一新興事物甚至缺乏最基本的了解,“社區參與”的因素存在先天不足。此外,與西方國家將“傳統文化保育”作為生態博物館的核心理念和終極目標不同,在我國,所在社區的經濟發展和居民生活的改善是生態博物館建設中無法忽視的方面。更有甚者,“脫貧”和“致富”成為地方一些生態博物館運營的終極目標,而傳統文化保育、展示和傳承只是達到這一目的的一種手段和方式。生態博物館核心價值在實踐中的不足以及對其功能和定位的爭論,使得生態博物館在中國面臨著諸多尷尬,法律地位的尷尬是其中一個重要方面。
2011年,國家文物局下發《關于促進生態(社區)博物館發展的通知》(文物博發〔2011〕15號),開篇即指出“生態(社區)博物館是一種通過村落、街區建筑格局、整體風貌、生產生活等傳統文化和生態環境的綜合保護和展示,整體再現人類文明的發展軌跡的新型博物館”,以規范性文件的方式明確了生態博物館作為博物館之一種新類型的地位。而根據2006年開始施行的《博物館管理辦法》的規定,博物館是指“收藏、保護、研究、展示人類活動和自然環境的見證物,經過文物行政部門審核、相關行政部門批準許可取得法人資格,向公眾開放的非營利性社會服務機構”⑤,即我國博物館從法律地位來說,可以歸納為以下幾個方面:首先,從功能上來說,博物館是收藏、保護、研究、展示人類活動和自然環境演變的見證物的機構,應以文化遺產的保存和展示為主要功能。其次,從機構性質上來說,博物館作為獨立的社團法人,是公益性社會服務機構。這一方面說明博物館享有獨立開展工作的權利,并獨立承擔法律責任,另一方面亦表明博物館的建立和運行不以贏利為目的,而應當堅持公益服務性。再次,從監督管理機構上來說,文物行政部門是博物館的法定管理和監督機構,博物館的運行必須接受文物行政部門的監督和管理。
然而,作為一種新型博物館的生態博物館在我國的發展實踐,則或多或少引起傳統博物館學界的質疑,不管是從功能、性質還是實際監管單位上來看,我國大多數生態博物館在實踐中處境尷尬。
(一)功能:“遺產保存”還是“綜合發展”
應當承認,在一定的社會經濟條件下,文化保護和社區發展二者之間并不存在必然的矛盾。但中國的生態博物館多建于經濟社會發展水平相對較低的西南少數民族山區,許多生態博物館所在社區居民仍然在貧困線上掙扎。如何擺脫貧困,提高生活水平依舊是這些社區面臨的首要問題。因此,“在中國現有的語境下,生態博物館背負了文化遺產保護和地方經濟發展的雙重職能”[3]。雖然文博界專家學者更看重其文化保存功能,但是,管理和運營生態博物館的地方官員卻更青睞其對地方經濟的拉動作用,所在社區居民亦更關心自己收入的提高和生活水平的改善。因此,在實際的運營和管理中,“遺產保護和文化傳承”通常只是拉動旅游經濟增長的手段和工具。在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和傳承方面,從政府到村民時常為了迎合游客的需要,吸引游客的眼球,罔顧“非遺”的原真性和其背后的文化內涵,對“非遺”進行扭曲的表演或者庸俗化篡改。此外,在“綜合發展”的目標下,生態博物館在民族地方的興建給當地帶來了現代文明元素,傳統文化在與現代文化的碰撞中暴露出不足的一面。居民在現代文化和生活、娛樂方式的影響下,出于本能的自主選擇而逐漸摒棄某些傳統的、低效而又要求較高技藝、花費較多時間和物質成本的手工技藝和文化生活方式并非偶然。與此同時,生態博物館所帶來的現代文化元素提供了更多擇業的機會,年輕一代人往往因為其他行業能帶來更大的經濟效益而放棄對傳統技藝的固守,以往的家族式傳承方式和民間藝人的個人傳承行為已十分脆弱。筆者無意質疑和否認生態博物館所在社區居民通過自由選擇而謀求自身發展和追求美好生活的權利,然而,本應以“文化遺產保護”為主要任務和核心價值的生態博物館,由于在中國的現實國情面前背上了使所在社區脫貧致富、謀求社區經濟社會綜合發展的重任后,在實踐中難免背離其作為“博物館”的初衷。因此,有的學者直言不諱地指出,“不顧我國經濟、文化實際的主觀主義和對生態博物館缺乏洞察與批判的盲目主義、拿來主義,使我們視生態博物館為圭臬而引入國內,使得居民、政府和社會熱血沸騰并大興土木”,生態博物館中國化實在是一場“甜蜜的悲哀”[4]。
(二)性質:“文化公益”還是“旅游產業”
中國第一個生態博物館梭戛生態博物館在其建館之初即被定為正科級事業單位。其主要宗旨和業務范圍為:“收藏展覽文物、弘揚民族文化。保護以長角為頭飾的苗族文化遺產與自然遺產,收集整理‘箐苗的記憶’、文字、圖片、錄音、錄像等資料,結合社區綜合扶貧開發工作,促進社區經濟發展,提高人民生活水平”⑥。正因為如此,其在建館之初采取基本不考慮游客的需求,不鼓勵游客、不主動接待游客的管理策略,生態博物館的運營和社區的發展基本靠政府財政資金的支持。為了踐行博物館功能、實現文化遺產保護的宗旨,自建館之初,博物館便以其“資料信息中心”為依托,在梭戛社區開展了一系列文化保護活動。在政府和博物館協會的重視和大力扶持下,社區的基礎設施得到一定的改善,突如其來的知名度也使得社區居民在建館之初對該生態博物館的建立表示了積極的支持和參與。但由于村民對于“生態博物館”這一新興事物并不了解,加上其不鼓勵游客的政策對社區發展形成制約,久而久之,社區居民對生態博物館的熱情和積極性降低。事實上,從當地政府到當地居民,真正理解生態博物館核心理念的人并不多。很多政府官員關注的只是生態博物館給梭戛這個貧困社區帶來的經濟發展機會和廣泛知名度;絕大部分村民認為生態博物館就是“資料信息中心”,與自己的生活無關,而村民生活水平的改善只是政府扶貧的結果,與生態博物館并無直接關聯。為了提高居民的參與積極性,謀求社區經濟的發展,博物館亦走上了鼓勵村民參與社區旅游業開發的道路。這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居民的收入,改善了居民的生活,梭戛社區在旅游業的影響力也越來越大。2006年被國家旅游局列為“全國農業旅游示范點”項目;2008年作為貴州“六枝梭戛苗族風情景區”,被貴州省風景名勝區協會、貴州省旅游協會等機構評為貴州十大魅力旅游景區[5]115。但是,在文博界專家學者看來,梭戛社區在發展旅游業,謀求社區發展的過程中,逐漸背離了原有的文化保護目標,而趨向世俗化、功利化和商業化的畸形發展趨勢,“演變成一種在今日中國最為常見的普遍存在的民俗旅游村”[6]。
而在梭戛生態博物館示范效應的帶動下遍地開花的中國第二代生態博物館,在設立時就毫不避諱將旅游開發作為建館的動機和意圖。以貴州黎平地捫侗族人文生態博物館為例:這個“中國第一個民間主導型生態博物館”由香港明德集團出資、其下屬研究機構“中國西部文化生態工作室”具體策劃并管理,得到黎平縣政府的大力支持。不管是明德集團還是黎平縣政府,設立該博物館的最初動機都是發展生態旅游⑦。作為自負盈虧的“民間生態博物館”,通過旅游業的盈利來維持博物館的運行、促進社區居民生活水平提高從而增強其參與積極性更是其無法回避的經營之道。黎平縣政府在《黎平縣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一個五年規劃綱要》中明確提出“著力培育鄉村旅游,打造和提升肇興、地捫兩個中心景區”⑧。在“十二五”規劃綱要中,地捫生態博物館更是其支持鄉村旅游、整合侗族社區文化資源的重要旅游產品。政府對生態博物館在鄉村旅游發展中作用的期待可見一斑。
生態博物館是為社區居民而建立的,“生態博物館理想的實現取決于社區居民出于文化的目的而參與的程度,取決于生態博物館是否能營造和培育出適合自己生存的環境”,正是從這個層面上來說,“生態博物館的靈魂便是社區的廣泛參與和互動”[7]。而在中國,在社區居民對“生態博物館”這一新興事物缺乏基本了解的情況下,政府和專家學者主導著生態博物館的發展。然而,專家收集、整理和保存某地文化遺產的項目大多是短期的。在專家協助下建立起生態博物館的信息資料中心之后,如何使這一機構持續在文化遺產保護中發揮應有的作用,是政府應當解決、但現階段又無心或無力解決的問題。與此同時,“生態博物館建設所帶來的旅游經濟契機,成為政府對生態博物館建設所開發出來的資源的唯一利用點”[4]71。而“當實踐表明生態博物館建設已經淪為觀光旅游經濟之時,我們卻以生態博物館‘沒有固定模式’的粉飾主義和‘我們仍在前進’的樂觀主義阻礙自己承認生態博物館在國外早有定義、早已過時,而在我國也發生嚴重變異的事實”[4]73,這不得不說是我國生態博物館在實踐中的尷尬。
(三)監管單位:文物部門的尷尬
生態博物館功能和定位使得其法定監管部門文物行政主管機關在與旅游部門、投資開發公司以及村民自治機構的博弈中被邊緣化。同時,作為從國外引入的新興事物的生態博物館,除國家文物局于2011年下發的《關于命名首批生態(社區)博物館示范點的通知》《關于促進生態(社區)博物館發展的通知》以及2013年《關于開展生態(社區)博物館建設示范點評估工作的通知》之外,并沒有效力層級更高、規制更具體的管理和監督專門法律依據,而可作為監管依據的《文物保護法》《非物質文化遺產法》和《博物館管理辦法》中很多相關規定并沒有考慮到生態博物館在性質和形態上的特殊性。可以說,文物部門除在生態博物館設立可以通過依法審批的方式實行預防性監管以外,一旦生態博物館建成后,常常因為在政府部門中處于相對弱勢、且沒有明確的管理依據等原因,在生態博物館的監管中處于失語的尷尬狀態。
與普通博物館相比,生態博物館這一全新理念的突出特點之一,就在于所在社區的居民作為文化遺產的創造者、保育者和傳承者,在生態博物館的運營和管理中處于主體性地位,有權解釋他們所創造、傳承的文化并享受這些文化給他們帶來的收益。因此,“社區參與”是生態博物館的核心理念之一。應該說,當文博專家學者把生態博物館引入到中國時,已經注意到這一點,在“六枝原則”中也強調了社區居民的文化主體地位和他們所享有的權利。然而,“生態博物館”作為20世紀八九十年代才開始逐漸引入中國的舶來品,又大多建于原本就封閉落后的西部山區,讓文化程度普遍不高的社區居民通過自覺自主的參與來實現生態博物館的良性發展,在現階段的中國只能是美好的幻想。
(一)“名義上的主人”轉向“事實上的主人”舉步維艱
中國生態博物館的倡導者蘇東海曾直言不諱地指出:雖然中國擁有建立生態博物館的基本條件,但在政府、專家和村民三種積極性中,專家和地方干部是主導力量,村民是被領導的,因為他們并不知道什么是生態博物館,也不知道要干什么,他們的積極性來自于利益的驅動。因此“事實上的外來力量成了村寨文化的代理人,村民從事實上的主人變成了名義上的主人”。因此,在中國建立一個生態博物館并不難,因為它是專家和政府的行為。而鞏固它只有文化主導權回歸到村民手中,村民從名義上的主人回歸到事實上的主人。⑨
為了解決這一問題,做到“還權于民”,梭戛生態博物館曾進行了一系列嘗試。在建館初期草擬的《中國六枝特區梭戛生態博物館管理辦法》(草案)中,就曾提出“梭戛生態博物館實行館長負責制,從貴州實際出發,在建設和運作階段,成立省、市、特區、村等代表組成的生態博物館管理委員會。逐步過渡到由梭戛苗族社區推薦苗族代表任館長,實行社區居民自愿參加、自己管理生態博物館”。但由于梭戛生態博物館在管理上被納入公共博物館體系,該辦法與政府人事、財政體制不符,即使村民稱為生態博物館的管理人員,由于其不是事業編制,其工作報酬也不能得到解決[5]101。2001年,博物館成立“社區文化遺產保護委員會”并通過《梭戛生態博物館社區文化和自然遺產保護管理委員會章程》,明確規定委員會的性質是:“在人民政府管轄下的由長角為頭飾的苗族代表選舉產生的群眾性組織……行使生態博物館所有的工作職能,目前只是一種過渡形式,待條件成熟的時候,由社區居民民主選舉產生生態博物館館長,從而達到由社區居民自愿參加、自己管理的生態博物館,至此完成管理委員會的使命。”但該管委會同樣無法突破體制和經費的問題,導致選舉出來的管委會并未在社區開展任何行動,委員在必要的工作會議上缺席甚至找人代替參會,管委會形同虛設[5]101-102。
出現在梭戛生態博物館的現象在中國的諸多生態博物館中絕非偶然,事實上,很多生態博物館在建館之初的規劃中都將社區參與擺在很重要的位置,并設計了一套理想的社區參與生態博物館管理制度,但這些制度的實施效果卻與設計者的預期南轅北轍,或者根本就無法真正實施。
(二)“村民自治”與“博物館管理”的博弈
在生態博物館所在村寨,“村民自治”或者傳統的“寨老治理”的管理方式是存在的,因此,說社區居民缺乏主體意識、沒有自我管理的愿望和能力有失偏頗。但是,由于我國生態博物館多處于經濟落后、居民尚未脫貧的山區,生活窘迫的村民受教育水平和文化程度不高,在這種情況下,社區村民的關注點必然與生態博物館“文化保育”的核心價值有一定出入。長期過著相對貧困的生活的村民在面對生態博物館給他們打開的與世界交流的窗口之時,大多數人很難對自己固守的傳統文化的價值有深刻的認識,也很難對自己的文化保持自豪感;他們更多關注到的,也許是他們從前沒有太多機會接觸到的現代生活方式,或者是“生態博物館”的名聲使得越來越多的游客前來參觀,從而給他們帶來收入的提高和生活水平的改善。簡言之,在那些長期生活在鋼筋混凝土的都市人因“求新”、“求奇”的心理驅使而選擇去接觸那些陌生的傳統文化和生活方式的同時,這些長期生活在其中的村民也有著“求新”、“求進步”的愿望。在“生態博物館”為他們打開了與世界交流和溝通的窗口之后,他們也會本能地對外面的世界方便而快捷的生活方式產生興趣,他們也有用現代化的成果來改善生活的愿望,并且理應有改善自己生活的權利。在這種情況下,“村民自治”作為村民共同意愿的表達和實現機制,其結果大都是趨利的,與生態博物館所秉承的“文化遺產保護”和生態博物館的公益性有一定的出入。
另一方面,“生態博物館的建立,意味著外來力量對村寨日常事務的介入,也只有在這個工作基礎之上,才能貫徹執行生態博物館的相關保護措施”。而“建成的生態博物館并未作為一個單獨的組織機構,仍要維系原有的行政隸屬關系”[8],即生態博物館所在村寨進行日常事務的決策時,除了要受到博物館管理機構的管理之外,還要受到村民自治制度的限制。如前所述,二者在關注視角和相關決策上并不完全一致。但是,如何在組織形式上協調村民自治和生態博物館管理機制,最終形成平衡、積極、有效的“社區參與”機制,在目前我國生態博物館的理論和實踐中,還沒有找到切實可行的答案。
(三)“文化主體”相關權益缺乏必要保障
應當承認,生態博物館所在社區居民作為傳統文化的創造者、保有者和傳承者,為該傳統文化的保護和傳承,為維護文化多樣性做出了貢獻,他們理應成為他們所固守和傳承的文化遺產的主人,與外來的政府官員甚至某些專家學者相比,社區居民對其所傳承文化的理解和感情也更加深刻,理應、也完全可以掌握該文化的解釋權。而現階段我國生態博物館中,社區參與程度不高,除居民對“生態博物館”這一舶來品缺乏基本了解之外,更深層次的原因還在于地方政府習慣于承擔一切、包攬一切、對民間力量缺乏信賴的習慣性思維使然。
一方面,地方政府在賦予生態博物館“脫貧致富,謀求社區經濟綜合發展”的功能的同時,并沒有真正將文化遺產保護和社區的發展有機聯系起來,沒有發揮生態博物館作為一所“學校”⑩的功能。事實上,要提高社區居民參與生態博物館管理和傳承文化遺產的積極性,不光要通過提高居民收入、改善居民生活水平的方式為其提供充分的物質保障,更重要的是使社區居民產生“文化自覺”意識,使他們認識并且深刻體會到,自己才是生態博物館所展示的傳統文化的主人,而保護、傳承并向世人展示這些傳統文化并不是一項單純的“勞民傷財”的公益事業,也能為改善自己的生活做出貢獻。換句話說,在我國生態博物館發展的現狀下,雖不能完全排斥以旅游開發的方式謀求社區發展,但在旅游開發的過程中,應當摒棄那種庸俗化的商業開發模式。在給予社區居民適度引導的同時,應當充分發揮民間的集體智慧,讓社區居民通過盡可能真實地展示自己世代傳承的傳統文化生活的方式獲取收益,并通過村民自治或傳統的“寨老治理”方式由村民自主決定收益的分配。這一方面是對社區居民作為傳統文化創造者、保有者和傳承者的尊重,讓他們自己決定其世代傳承之文化的命運;另一方面,通過村民集體自主決定收益分配的激勵,也能使他們切身體會到,他們所傳承的文化是大家共同的財富,從而形成良性的、自覺的共同保護其賴以生存的文化遺產的氛圍。這種民間的文化遺產開發利益補償制度在我國一些地方已有成功的實踐?,但無論是文化遺產開發的補償制度還是創造、傳承這些傳統文化的社區對于其所傳承之文化的所有權、知識產權等相關權利,都沒有得到我國現行法律法規的明確確認。這無疑使原本就處于弱勢的社區居民“文化主體”的地位,因沒有明確的法律保障而在現實中被架空。久而久之,社區居民失去參與積極性也就在所難免。
另一方面,我國現行的《文物保護法》和《非物質文化遺產法》中相關規定并不足以保障生態博物館所在社區居民的文化主體地位。在《文物保護法》中,公民和非國有文物所有權人參與文物保護多是以“義務”而非“權利”的形式存在?。雖然也有一些鼓勵性乃至激勵性規定?,但這些規定往往因為太籠統或者缺少配套的實施方案而得不到有效實行。具體到生態博物館,如有村民想要對其世代所居住的住宅進行修葺,在現實中往往得不到古建專家和政府財政的及時有效的技術和資金支持,可能因為各方面的放任而造成古建風貌的破壞,甚至會因為各種禁止性規定而使得原本有熱情、有積極性的村民只能在無奈的觀望中放棄。與生態博物館聯系更加密切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法》在“非遺”保護和傳承人制度方面,也并沒有考慮到生態博物館所保育和傳承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特殊性。一方面,生態博物館著力保護的,是包括該社區傳統生活方式,以及一切相關的物質和非物質文化遺產整體,而“非遺”法第2條?所明確列舉的受保護的“非遺”形式具有有限性,雖然其在第(六)項中有一個兜底條款,但是在實際認定中,“傳統生活方式”一般也不會被認定為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另一方面,“非遺”法所確立的傳承人制度也無法使生態博物館社區居民“文化主主體”的地位得到保障,因為生態博物館內的文化傳統或者是民間藝術、文化等往往是全體社區居民共同創造和傳承的結果,而傳承人制度只能覆蓋到極少數的個體,這不僅無法保障社區居民作為一個共同體所享有的文化主體地位,反而會在社區居民內部帶來新的矛盾和爭議。此外,現行知識產權法的相關制度也因為保護的時效性、受保護客體的獨創性(新穎性)和主體的明確性要求等原因,無法適用于生態博物館內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及為社區居民成為事實上的“文化主體”提供保障。
如前所述,目前我國并沒有對生態博物館的設立和運營進行管理和規制的專門立法。2011年國家文物局發布的《關于促進生態(社區)博物館發展的通知》從效力層級上看只是一個部門規章,卻是我國官方首次為生態博物館的建設指明大方向和提出總要求。該《通知》強調,要“將生態(社區)博物館納入各地文博事業發展規劃和經濟社會發展規劃”;“拓展視野,強化生態(社區)博物館整體保護文化遺產的功能”;“創新生態(社區)博物館發展途徑”,堅持“以人為本,加強生態(社區)博物館教育服務工作”;“堅持文物工作方針,將文化遺產保護與改善經濟社會發展狀況有機統一起來”。
由于生態博物館被引入我國時間較短,且已建成的生態博物館也因地域差異和主導力量的不同而呈現出較大的差異性,該《通知》只提出了生態博物館建設的基本要求,而將具體的建設和管理規制方案留待各地自主探索。這既表明了國家鼓勵生態博物館發展的態度,也有利于生態博物館因地制宜、大膽創新,在實踐中不斷總結經驗。鑒于我國生態博物館還處于探索起步階段,生態博物館理念如何與我國各地的社會、經濟條件相適應,因地制宜地完成本土化改造的問題尚未得到妥善解決,可在全國范圍內普遍推廣的生態博物館規制和管理經驗尚不存在。在這種情況下,不顧現實國情盲目借鑒國外立法,將生態博物館法律規范規制得太細太嚴,確不是合適之舉。但是,為防止我國生態博物館異化成為純商業性的旅游景區,喪失生態博物館“文化遺產保存和保育”的核心價值,同時逐步引導我國生態博物館朝著日益規范化的方向發展,在我國現行法律框架中,以下幾方面也許是目前可以努力的方向:
(一)用歷史文化名鎮(村)保護制度規范生態博物館的建設和管理
在我國生態博物館無法繞開“社區發展”這一目標和任務的現實條件下,從外在形態和內在需求來看,與其將生態博物館定性為一種“新型博物館”而在“無章可循”的情況下一味地移植國外的管理經驗,倒不如以一種更加開闊的視角,在現有的文物保護法制體系中尋找可利用的制度。我們認為,現階段我國的歷史文化名鎮(村)保護體系中的某些制度即可引入生態博物館:首先,從保護范圍上來看,目前我國生態博物館的保護對象多為處于經濟欠發達地區的傳統聚落,與歷史文化名鎮(村)的保護對象不僅在理論上具有高度重合性,而且很多生態博物館所在地實際上已經是受到認定和保護的歷史文化名鎮(村)。可以說,生態博物館保護方式與歷史文化名鎮(村)的保護制度在某些地區存在著事實上的交叉與重合,且在法理上來說并不存在實質意義上的主次關系,生態博物館的發展不能與這種已存在的保護制度相矛盾。其次,目前我國生態博物館項目的規劃和建設多是文博學者和地方政府合力作用的結果,很多生態博物館在建設和運營之初還得到外國政府或相關機構的技術和資金支持。雖然專家、政府和國際資源的支持非常重要,但是也應該看到,長期專門致力于生態博物館的專家學者畢竟有限,來自國外的技術和資金支持也具有時效性,政府的各類“傾斜”政策與穩定的法律制度相比還是相對脆弱的。最后,在歷史文化名鎮(村)的保護中,文化遺產保護和村鎮發展存在一定矛盾,社區居民的發展需求和與文化傳統的保育間可能涉及的錯綜復雜的關系同樣需要重點關注。換句話說,在歷史文化名鎮(村)中的“人”及其相關權益也是文化遺產得以保護和傳承的關鍵。因此,在生態博物館的建設,特別是建成以后的運營管理中,可以充分利用我國現有的歷史文化名鎮(村)保護制度體系,考慮將生態博物館的特有工作模式建立在歷史文化名鎮(村)的常規保護措施的實施上,“具體工作方法可以考慮將歷史文化名鎮(村)的保護規劃、資金計劃等納入生態博物館的總體工作計劃中進行全面統籌安排”[8]146,并用歷史文化名鎮(村)有關村鎮規劃、文物保護和公眾參與的相關制度來規制已建成的生態博物館的運營和管理工作。當然,如何理順生態博物館和歷史文化名鎮(村)制度在行業歸口和行政隸屬上的復雜關系,是將歷史文化名鎮(村)保護相關制度運用到生態博物館規制和管理中的一個重要問題。
(二)完善生態博物館社區參與制度,循序漸進地確立傳統文化社區的文化遺產權
為真正實現“社區居民是文化的主人”這一生態博物館的核心理念,除了在生態博物館的建設和運營實踐中對社區居民進行長期教育之外,在法律上承認其對所創造、世代守護和傳承的文化擁有主體性權利,確立這些社區作為一個集體共同享有“文化主體”的地位并給予相關制度的保障也是十分必要的。簡而言之,就是要在立法中確立傳統文化社區對其所創造、守護和傳承的文化遺產享有權利,即文化遺產權。由于“文化遺產權”這一概念在權利體系上過于龐大、且目前尚未成為普遍接受的理論,將其上升到立法層面需要一個漫長過程,需要循序漸進地進行。就現階段來說,
對《文物保護法》及其他相關法律法規進行適當修改,逐步構建和完善社區參與制度,或許是相對可行的做法。一方面,在認定“非遺”項目時不拘泥于“非遺”法第2條所列舉的表現形式,而把一切能反映中華民族優秀文化遺產的傳統文化和生活方式都納入其中;另一方面,承認生態博物館所在社區傳統或者慣常的議事方式具有法律程序的意義,并且通過相關地方立法將該議事程序納入到生態博物館的管理程序和管理制度中作為一種強制程序加以實施,規定在社區居民通過該議事方式做出的決議不違反文化遺產保護法制相關禁止性規定、不影響文化遺產保護時,應當得到尊重;并對參與該程序或者以其他方式參與生態博物館管理的社區居民進行精神上的獎勵和物質上的補償。待社區居民在這些程序性規定的保障下、在長期參與生態博物館管理的實踐中積累了足夠的管理經驗,文化遺產權的相關理論體系也發展成熟之后,相關立法可以在總結理論和實踐經驗的基礎上,確立包括集體主體在內的文化遺產權體系,并通過專門章節或者條款對生態博物館所在社區作為一個集體所享有的文化遺產權的具體內容和形態等進行特別規定,并明確每種權能對應的保障程序。總之,要循序漸進地完善現有法律制度,通過一系列保障和激勵機制,提高生態博物館中傳統社區居民參與文化遺產保護和傳承的積極性,逐漸賦予他們更多的文化自主權,使他們成為生態博物館中“事實上的主人”。只有這樣,“生態博物館”在中國才能真正實現其功能和價值。
注釋:
①1971年,國際博物館協會領導人喬治·亨利·里維埃(Georges Henry Rivière)和法國博物館學者雨果·德·瓦蘭(Hugues de Varine)在與當時的法國環境部長羅伯特·布加德(Robert Poujade)交流遺產和環境保護問題時,德·瓦蘭第一次在“博物館”這個詞前面加了一個前綴“eco”。布加德部長作為一個負責環境事務的現代政治家,很快就接受了這一概念,并于1971年9月3日在法國第戎(Dijon)市召開的一個國際博物館會議上正式使用了這個術語。在1972年9月召開的國際博物館協會大會上,布加德再次使用“生態博物館”這一表達。幾乎與此同時,世界上第一個“生態博物館”——“克勒索-蒙特梭礦區生態博物館”(Ecomusée De La Communauté Urbaine Le Creusot—Montceau-les-Mines)在法國誕生。自此,“生態博物館”作為一個新興事物正式出現于理論與實踐的舞臺。
②其1973年的第一次定義強調了生態和環境,1978年第二次定義突出了地方社區的作用。1980年最后一次定義則涉及許多不同方面,認為生態博物館是“是由公共權力機構和當地人民共同設想,共同修建,共同經營管理的一種工具”,是“一面鏡子,在這面鏡子里,當地的人民為發現自己的形象觀察自己,尋找對該博物館所處的土地及該土地上以前的居民的解釋”,是“人類和自然的一種表現”和“時間的表現”,是“對空間——可以在里面停留或游覽的特殊空間——的一種解釋”,也是“一座實驗室”。參見段陽萍:《西南民族生態博物館研究》,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36頁;喬治·亨利·里維埃:“生態博物館——一個進化的定義”,《中國博物館》1986年第4期,第6頁。
③蘇東海:“國際生態博物館運動述略及中國的實踐”,《中國博物館》2001年第2期,第4頁。這個官方定義是根據弗朗索瓦·密特朗(Francois mitterrand)政府官員馬克·凱瑞恩(Max Querien)的一份文化改革報告的精神制定的,強調遺產應該原地保護而“非將遺產博物館化”。
④“六枝原則”:1.村民是其文化的擁有者,有權認同與解釋其文化;2.文化的含義與價值必須與人聯系起來,并應以加強;3.生態博物館的核心是公眾參與,必須以民主的方式管理;4.當旅游和文化保護發生沖突時,應優先保護文化,不應出售文物但鼓勵以傳統工藝制造紀念品出售;5.長遠和歷史性規劃永遠是最重要的,損害長久文化的短期經濟行為必須被制止;6.對文化遺產進行整體保護,其中傳統工藝技術和物質文化資料是核心;7.觀眾有義務以尊重的態度遵守一定的行為準則;8.生態博物館沒有固定的模式,因文化及社會的不同條件而千差萬別;9.促進社區經濟發展,改善居民生活。參見蘇東海主編《中國生態博物館》,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5年,第18頁。
⑤參見文化部《博物館管理辦法》第2條。
⑥見梭戛生態博物館“事業單位法人代表證書”的“業務范圍與宗旨”一欄。轉引自段陽萍:《西南民族生態博物館研究》,第98頁。
⑦根據學者對地捫侗族人文生態博物館館長的訪談,當時香港明德集團認為生態旅游是未來的一個需求,而黎平旅游支線機場建設項目為黎平縣旅游業發展提供了優越條件。而黎平縣政府也決心大力推動侗族文化生態旅游的發展。因此,雙方于2003年正式簽訂30年顧問協議,由明德集團幫助政府利用人文資源來推動旅游。這表明,明德集團最初只是幫助政府利用當地人文資源從事生態旅游的開發設計等資訊、顧問、培訓工作,生態博物館只是在這個過程中偶然轉變思想而成的附屬品。參見段陽萍:《西南民族生態博物館研究》,第133-134頁。
⑧黎平縣政府辦《黎平縣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一個五年規劃綱要》,2009年9月24日,中共黎平縣委、黎平縣人民政府門戶網站:http://www.liping.gov.cn/ tylr.jsp?urltype=news.NewsContentUrl&wbnewsid= 2293&wbtreeid=2965.2014年8月29日訪問。
⑨參見蘇東海:“建立于鞏固:中國生態博物館發展的思考”,《交流與探索:2005年貴州生態博物館國際論壇論文集》,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6年,第1-2頁。
⑩里維埃(Georges Henry Rivière)在1980年對生態博物館的定義中指出:“就其在人類的研究和保護工作中涉及了人和鼓勵人們測清醒地掌握自己的未來而言,生態博物館又是一所學校。”喬治·亨利·里維埃:“生態博物館——一個進化的定義”,《中國博物館》1986年第4期,第6頁。
?中央民族大學的田艷副教授在赴貴州黔東南地區進行田野調查之后認為,在我國廣大的社區中存在著許多事實上的文化遺產開發補償制度,其中,郎德苗寨的“工分制”、西江千戶苗寨的“獎勵制”、岜沙村的“集體所有制”以及落水村以家屋為本的管理體制是在對文化遺產進行旅游開發時既能兼顧文化遺產原真性又能兼顧文化遺產創造和傳承集體利益的較成功的案例。詳見田艷:“公眾參與文化遺產開發的利益補償制度研究”,第三屆“中法文化遺產法研討會”論文集(內部資料)。
?如《文物保護法》第7條規定:“一切機關、組織和個人都有依法保護文物的義務。”;第21條規定:“……非國有不可移動文物由所有人負責修繕、保養。非國有不可移動文物有損毀危險,所有人不具備修繕能力的,當地人民政府應當給予幫助;所有人具備修繕能力而拒不依法履行修繕義務的,縣級以上人民政府可以給予搶救修繕,所需費用由所有人負擔。”從法律文本上分析,這些都是對主體的強制性“要求”而非可選擇性的“賦權”,是典型的法律義務的表述。
?如《文物保護法》第12條規定了為文物保護事業做出貢獻,國家給予精神鼓勵或者物質獎勵的情形。
?《非物質文化遺產法》第2條規定:“本法所稱非物質文化遺產,是指各族人民世代相傳并視為其文化遺產組成部分的各種傳統文化表現形式,以及與傳統文化表現形式相關的實物和場所。包括:(一)傳統口頭文學以及作為其載體的語言;(二)傳統美術、書法、音樂、舞蹈、戲劇、曲藝和雜技;(三)傳統技藝、醫藥和歷法;(四)傳統禮儀、節慶等民俗;(五)傳統體育和游藝;(六)其他非物質文化遺產。屬于非物質文化遺產組成部分的實物和場所,凡屬文物的,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文物保護法》的有關規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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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黃賢忠
Ideal and Reality:Embarrassment of Legal Status of Eco-museum
WANG Yunxia,HU Shanchen
(Law School,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Haidian Beijing 100000,China)
Eco-museum is the product of post-industrial society ecological movement and democratization wave,which is the surpassing of traditional museum mode.The core theory is the overall protection of cultural heritage,in-place conservation,and participation of community.Compared with the eco-museum in the western countries,the construction of China’s eco-museum is advocated and designed by the scholars,led by the departments of the government,taking the responsibility of economy development and improvement of the residents life,while under the embarrassment of the function,nature,actual supervision and so on. Besides,influenced by the social economic condition,the residents of the community have never been the real master,the cultural subject consciousness and the related system guarantee remaining to be improved.In order to prevent dissimilation of eco-museum because of the lack of regulation in the early period,and the loss of core value of cultural heritage conservation and protection, on the one hand,the present historic cultural famous town protection law in the cultural relics preservation law should be fully used to regulate the construction and management of eco-museum;on the other hand,the participation regulation of eco-museum should be improved,and cultural heritage property right should be determined step by step,which is the necessary measure.
eco-museum;cultural heritage protection;community participation;law status;law regulation
C915
A
1673-8004(2014)06-0016-10
2014-09-01
王云霞(1962-),女,浙江金華人,教授,博士,博士生導師,中國人民大學文化遺產法研究所所長,主要從事文化遺產法研究;胡姍辰(1990-),女,江西宜春人,博士,主要從事文化遺產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