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雪濤

“亞當·斯密說,分工是財富形成的原因。你生產這個產品,我生產那個產品,彼此通過中介物相互交換,就形成了財富。”在談及京津冀協同發展時,國家發改委國土開發與地區經濟研究所所長肖金成首先給《民生周刊》記者上了一堂經濟知識普及課。
作為區域經濟專家,肖金成指出,城市和區域的關系是城市帶動區域,區域支撐城市。如果城市離開了區域,就變成了一座孤城,很難生存下來;一個區域如果沒有城市來帶動,沒有城鄉分工,大家都從事農業,自給自足,那就只能維持貧困落后狀態。
然而長期以來,京、津的輻射帶動作用并沒有發揮出來,相反,在其周邊卻出現了“不可理解”的貧困帶。與此同時,在過去20年間,京、津人口每年以六七十萬的速度增長,而河北的城市規模普遍較小,與北京、天津的發展差距不斷拉大。
對于這種“大樹底下不長草”的現象,編制京津冀都市圈規劃,似乎顯得尤為重要與緊迫。
規劃難產
“1998年,我出版了一本書,叫《跨世紀的難題——中國區域經濟發展差距》,提出東部沿海地區應建立三個經濟合作區,即長三角經濟合作區、珠三角經濟合作區、京津冀經濟合作區。”現年73歲的區域經濟學家徐逢賢說。
然而,京津冀經濟合作區的設想直到2004年才提到國家層面。該年4月份,國家發改委地區經濟司在河北廊坊召開京津冀區域合作會議,三省市發改委的領導及河北省各地級市的領導參加了會議,會后發表了《廊坊共識》,在社會各界產生了很大影響,京津冀經濟合作拉開了序幕。
2006年,國家發改委正式啟動京津冀都市圈規劃的編制。“我記得很清楚,當時規劃的動員大會是在唐山召開的。”肖金成對《民生周刊》記者表示,之所以選在唐山,是因為在歷史上唐山的發展水平比較高,與京津差距并不是太明顯,有一定的地位。后來,由于種種原因,唐山和京津就不在一個層面上了,與兩市規模相比更不可同日而語。
那次動員大會提出,用一年時間完成規劃編制。“當時規劃范圍是‘2+8’。‘2’指北京、天津,‘8’指河北省除南部的邯鄲、邢臺、衡水外其他8個地級市。”肖金成說。
談到京津冀都市圈規劃的背景,肖金成透露,國家“十一五”期間要編制區域規劃,準備搞四個試點:京津冀都市圈規劃、長三角城市群規劃、成渝經濟區規劃、東北經濟區規劃。第一種類型是都市圈,就是以北京、天津為核心,輻射帶動周邊發展;第二種類型是城市群,最初的范圍僅包括長三角16個城市;第三種類型是經濟區,包括成渝經濟區和東北經濟區。
四個規劃試點幾乎同時啟動,其中長三角城市群規劃在2010年獲得國務院批準。與當初設想相比,最終方案有很大變化,范圍不再是16個城市,而擴大為兩省一市(江浙滬),浙南、蘇北被納入規劃。
這時,河北提出意見,既然長三角城市群規劃范圍擴大了,那么京津冀都市圈的范圍是不是也應該擴大?是不是應該把河北的南三市也包括進來?對于河北省的訴求,高層領導表示同意。
“這種利益訴求是無可厚非的。”肖金成說,河北省一直比較低調,政治意識比較強,缺乏主體意識,很長時間一直堅持兩環戰略(環京津、環渤海),而在如何借助京津發展方面考慮得比較少,行動比較遲緩,這是導致河北省比較落后的原因之一。
“而將三市納入進來后,規劃就得做出大的調整,因為規劃編制不是說把這三個市的名字加進來就行了,在空間、產業結構上都需要通盤考量。所以,規劃就一拖再拖,文本也是不斷修改,我印象里看過的文本是第十七稿。”肖金成說。
徐逢賢分析認為,規劃進展緩慢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北京不太積極,總是認為北京作為首都,政策相對很多,而作為都市圈,資源就會分散開來。“說白了,還是受行政區域慣性思維束縛太多。”
概念轉換
2011年3月,國家“十二五”規劃綱要發布,提出推進京津冀、長江三角洲、珠江三角洲地區區域經濟一體化發展,打造首都經濟圈,重點推進河北沿海地區、江蘇沿海地區、浙江舟山群島新區、海峽西岸經濟區、山東半島藍色經濟區等區域發展,建設海南國際旅游島。
“京津冀都市圈不提了,轉而提首都經濟圈,但問題又跟著來了,首都經濟圈的范圍有多大?大家又爭論起來。”肖金成說。
“首都經濟圈”概念提出后,北京首先主導搞相關研究,提出“1+3+6”方案。“1”指北京;“3”指天津武清、薊縣、寶坻三個區縣;“6”指河北的六個地級市,即保定、廊坊、張家口、承德、唐山、秦皇島。
“從這個范圍你能看出什么問題嗎?”肖金成反問,“最大的問題是沒有天津。原來都市圈規劃是包括天津的,不包括天津,但包括秦皇島,是不是給人舍近求遠的感覺?因為城市的輻射是由近及遠的,從這里可以看出京津兩市的關系有點微妙。”
然而據媒體報道,在2013年12月20日舉行的首都經濟圈發展規劃編制工作座談會上,國家發改委地區司司長范恒山指出,規劃編制在總體上要把握凸顯首都地位、體現雙城聯動、促進一體發展、發揮比較優勢、解決關鍵問題、著力示范帶動等重要原則。其中,“體現雙城聯動”意味著天津將整體納入首都經濟圈規劃。
對于新版規劃,河北再次提出了自己的訴求:秦皇島距離北京290公里,石家莊距離北京也差不多290公里,為什么可以輻射到秦皇島,而輻射不到石家莊?滄州距離北京比秦皇島還近一些,而衡水也不遠,為什么不能規劃進來?
“說到底,就是對首都經濟圈的范圍是有爭議的。顧名思義,首都經濟圈是根據北京市的輻射范圍確定的,北京市的輻射半徑最多200公里,若超出這個范圍,就不是首都經濟圈了,就是京津冀了。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因此,范圍的確定涉及到名正言順和名副其實的問題。”肖金成說。
目前各方比較一致的看法是,規劃的范圍應該包括兩市一省。徐逢賢認為,這樣的范圍比較廣、比較科學。肖金成則認為,規劃名稱應改為京津冀一體化發展規劃或京津冀協同發展規劃,這樣就名副其實了。“但是,不管叫什么,最關鍵的是要把規劃編制好。”
去年以來,京津冀一體化不斷激發著各方熱情。有媒體報道稱,被外界廣為關注的“首都經濟圈”規劃新方案已經初步確定,“1+3+9”新方案的編制工作正由國家發改委加緊制定,有望在2013年底之前出臺。
然而最終,規劃未能如期與公眾見面。
“情況是這樣的,去年全國‘兩會’期間,中央提出要推動規劃的進展。北京開始重視起來,規劃編制的步伐也加快了。當年5月,京津冀三方在廊坊召開會議,并達成共識,但由于規劃不完善,所以到去年年底還沒有批準下來。”徐逢賢說。
最早八月出臺?
“規劃很難馬上出臺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規劃編制本身有難度。”肖金成對《民生周刊》記者表示,規劃應該具有科學性,要對市情省情吃透。此外,哪些東西應該寫進規劃,哪些東西不應該寫進規劃,本來就很難確定。“因為你不能面面俱到,如果面面俱到,搞出幾百萬字的規劃,還沒等你看完,規劃就到期了。”
同時,規劃還要考慮每一個主體的利益訴求,但是主體之間的訴求有時是相互沖突的。肖金成舉例說,北京發展哪些產業,不發展哪些產業,在規劃里需要明確;天津港和河北的港口要不要分工?如果分工,將如何分工?再比如,是否修建北京第二民航機場,能否利用天津機場和石家莊機場?如果修建第二機場,就會有一些服務產業在機場附近集聚,媒體熱炒的航空城就會拔地而起。
“三方都認為這是一個機遇,北京希望在北京范圍內建設航空城,河北希望在河北的范圍內發展,天津希望在天津范圍內發展。如果在北京發展,北京的人口就會進一步膨脹,交通也會進一步擁堵,環境就會進一步惡化。可見,到底怎么去規劃,需要周密科學的論證。”
如何對規劃進行論證?“首先是聽取每個行政主體和利益主體的訴求。第二是充分聽取專家的意見。第三是與部委對接,比如說,建機場得找航空局、規劃新區得找國土局、環評得找環保部,這些部委的意見都需要聽,這些溝通都需要時間。”肖金成說。
各方聲音很雜,會不會對政策制定者形成干擾?對此問題,肖金成認為,“這就需要國家發改委自己去判斷。如果過多地遷就各利益主體的利益,那么就會對宏觀層面產生影響;如果考慮宏觀面沒有考慮各主體的利益,規劃就很難取得各方同意。因此,規劃一定要有科學性和權威性,還要有約束力。規劃時間長一些是必要的,因為一旦出臺,就要管幾十年。”
政策拿捏考驗著決策者的智慧,也讓公眾對規劃的出臺時間再次打上問號。對于規劃出臺的時間表,肖金成用了三個“不好說”來回答。
而徐逢賢卻明確表示,規劃將在今年8月到10月間出臺,最早可能會在8月。“因為今年2月26日,習近平總書記對京津冀協同發展提出了七點要求,我估計全國‘兩會’之后,各方就會加快編制進程。只要報告出來,中央肯定會馬上批準的。”
“京津冀經濟圈不僅能帶動這一區域內的經濟發展,而且今后還能輻射到山西、陜西、河南等中西部七省份,拉動這些地區跨越式發展。”徐逢賢說。
在徐逢賢眼中,京津冀經濟圈的格局更大些。
(實習生王亞亞對本文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