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毅 峰
轉型期中國社會政治沖突發生的深層原因探析
黃 毅 峰
(中共江西省委黨校 公共管理教研部,江西 南昌 330003)
轉型期中國社會在快速發展的同時,由于政治資源分配不均衡,政治文化深刻變革,政治體制改革滯后,貧富差距擴大,政治權力腐敗等多種因素,引發了政治沖突的頻繁發生,政治矛盾與沖突有增無減,并且日益凸顯出來,社會動蕩情緒滋長蔓延,政治運行張力日趨擴大,政治秩序與穩定面臨嚴重的挑戰與壓力。
政治沖突;現代化;社會轉型;政治過程
自從人類社會誕生以來,政治沖突從來就沒有間斷過,農民起義、宮廷政變、民族爭端、革命戰爭等,戰火頻繁,紛亂不斷。在可預見的未來,政治沖突也必將永遠存在。只要人類需要過集體生活,政治沖突就必然會存在。所謂政治沖突,即在一國政治共同體內,政治主體之間圍繞政治利益所發生的一種對抗性狀態或互動行為。沖突是政治生活的內在特性,是人類政治生活普遍存在的不可避免的政治現象。無論民主政治還是專制政治,無論變革社會還是常態社會,都不可避免地孕育著大量的政治沖突。然而,變革社會常常較之常態社會,政治沖突的發生更加頻繁。正如美國著名政治學者塞繆爾·亨廷頓所言,“現代性產生穩定,而現代化卻會引起不穩定”,“政治動亂的產生,不是由于缺少現代性,而是由于試圖獲得現代性”。[1](P41)事實上,容易發生政治沖突與動亂的國家,不是那些較富裕的國家,也很少是那些最貧窮最落后的國家,恰恰是那些正在進行現代化轉型中的國家。“改革,正是充滿生機和活力的新體制的誕生過程,因而必然也要蒙受社會母體的心靈震蕩和沖突。每一個社會成員,每一個社會群體,都是這種震蕩和沖突的承受者。”[2](P54)探究轉型期中國政治沖突發生的深層原因,有助于我們更加清醒地認識中國目前所處改革社會的特征,正確面對和處理頻繁發生的政治沖突,構建有效的政治沖突調控機制以應對壓力。
政治的本質是實現社會價值和資源的權威性分配。圍繞政治資源的斗爭始終是政治沖突的根源。愛兒維修認為,利益是社會生活中惟一的、普遍起作用的因素。利益是社會生活的基礎,是社會生活中唯一的、普遍起作用的社會發展動力和社會矛盾的根源。他還認為,社會不同集團、不同階層具有不同的利益,他們之間的沖突,說穿了是一個利益沖突。貧民起義,國家改革,統治者對內對外政策,對外戰爭,無不跟利益有關。馬克思也說:“這個世界之所以充滿危險,是因為世界是許許多多利益的天下”,[3](P164)“人們奮斗所爭取的一切,都同他們的利益有關”。[3](P82)利益是沖突的根源,政治利益是政治沖突的根源。政治沖突一方面源于政治資源的稀缺性,也源于政治資源分配的不均衡性。事實上,政治沖突的根源不僅在于政治資源的稀缺和有限性,關鍵還在于政治資源分配的不公正和不均衡性,“不患寡而患不均”。政治資源分配的不均衡,將破壞政治體制的權力制衡機制,引發為爭奪有限資源而展開激烈的競爭,削弱公眾對政體的效忠,產生對政治體系的失望與怨恨。改革期的中國,政治資源分配的不均衡既包括由于政治體制靜態結構的失衡導致的不均衡,也包括由于變革引起的利益調整而引致的不均衡。
“葫蘆狀”的二元化社會結構體制造成政治資源配置的靜態失衡。改革前的中國社會是二元化社會,整個社會結構被二元分割,而且是一種不均衡“葫蘆狀”分割,是一種兩頭失衡的社會政治靜態結構。改革以來,這種二元化格局雖然在某種程度上得到一定的緩和,但其主導地位仍未改變。而這種失衡的靜態二元格局恰恰又是政治資源初次分配的基礎和前提,造成資源配置在政治體系中存在嚴重的不均衡現象。事實上,城市與農村、東部與西部、精英與大眾、窮人與富人、政府與企業的不平衡均可從這種二元格局中找尋到原初答案。胡鞍鋼就曾經指出:“經濟波動、社會動蕩乃至政治動亂都是二元結構矛盾沖突的顯著標志”。[4](P33)就中央與地方政府之間的不均衡性而言,由于中國是中央集權的單一制國家,政治權力高度集中在中央,而地方權力完全來自中央的授權與分權,中央與地方之間是一種“葫蘆狀”結構,中央是葫蘆的低端,而地方是葫蘆的頂端,資源配置在中央與地方之間存在巨大差距。政治資源配置的靜態失衡是造成政治系統內部沖突的最初根源。
政治利益的重新調整導致政治資源的動態失衡。現代化進程將引起整個政治系統權力的重新調整,打破社會原有的資源分配格局,按照新的政治結構和權力關系進行利益的再分配。在利益重新分配的過程中,有些人可能將失去或減少原有的既得利益,而有些人則在新的利益分配中,獲得了新的或更多的利益。因此,利益既得者常常反對變革,期望維持現狀。然而,現代化進程是社會歷史發展的必然,是任何人無法阻擋的現實。當他們無力阻擋現代化進程的時候,要么向社會妥協,順應歷史發展潮流,要么逆潮流而行,產生對抗,引發對社會政治秩序的不滿。當他們越發清楚地認識和感知當前利益和潛在利益的損害越大,他們的反抗意識就越強烈,沖突的強度也就越高。“如果你想改變創造財富的方式,你馬上就會與所有既得利益集團發生沖突,因為它們的權力就源于從前的財富系統。隨著各方爭奪對未來的控制權,激烈的沖突便會爆發”。[5](P16)政治利益的不斷調整在一定范圍內可以實現政治體系利益格局的暫時性平衡,但卻永遠也無法達到持續均衡,因為社會始終處于動態變化之中,暫時平衡之后,新的利益矛盾又將產生,引致新的沖突,需要新的調整和再分配。這種利益的“調整-平衡-不平衡-再調整”循環模式,正是引致政治沖突的不斷發生和維持政治系統動態穩定的緣由。
政治文化發生碰撞。在社會急劇變革的時代,由于新舊政治文化植根于不同的社會經濟土壤,具有各自不同的價值體系,因而不可避免地要發生尖銳的沖突,傳統文化總是抵制和抗拒現代政治文化價值觀念在社會中滲透和影響,從而成為改革的障礙。改革前,無論農民、工人還是學生,人們都一致擁有堅定的政治信仰—共產主義,而且經過建國后長期耳濡目染,熏陶教化,這種政治信仰深深嵌印在政治文化中,引導著人們的政治理想和政治行為。改革后,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不斷發展與完善,市場經濟所帶來的自由、開放、競爭和服務等現代理念,與計劃經濟體制下的平均主義、封閉主義、專制主義和官僚主義等傳統政治文化格格不入,發生碰撞與沖突,使人們產生了嚴重的政治信仰危機,甚至是政治信仰的缺失。傳統政治文化中的官本位、家長制、一言堂、命令主義、以言代法、以人治代法治思想與觀念越來越成為社會發展的桎梏和政治系統運轉的障礙,成為政治沖突發生的深層原因。
政治信任缺失。一定程度的共識與信任,是任何社會群體存在的先決條件。信任降低了人際交往的不確定性,提供了經久、穩定而且得到普遍認可的制度和個人心理結構,是維系人際和諧的心理基礎,是建構良好社會秩序的重要媒介,只有存在穩定的相互信任關系的情況下,社會才可能建立一種長遠的共同秩序。離開信任,大量的政治行為將不復存在。在缺乏信任的社會中,意味著人們忠誠的對象僅限于熟人群體,社會缺少組織化,公眾缺少對國家和公共事業的忠誠,整個社會彌漫著懷疑、嫉妒和敵意。縱觀人類社會發展的歷史長河,信任缺失是政治沖突發生的重要因素。亨廷頓指出,厄瓜多爾“政治上的明爭暗斗和長久的互不信任互為因果……”,埃塞俄比亞“由于對人的團結和協同一致的能力不很重視,所以這個國家的政治氣候充滿了一種互不信任和互不合作的氣氛”。[1](P10)改革期的中國社會同樣遇到了信任危機,整個社會的信任系統,無論是貨幣系統、專家系統還是人格信任系統都出現問題,欺騙與殺熟成為我們社會的普遍現象,造成人與人之間,公眾對政府之間,上級與下級之間,中央與地方政府之間互不信任。而政治上的互不信任主要來自于政府的政治腐敗、官僚作風、以權謀私、貪污受賄、徇私枉法、司法不公、欺上瞞下、政績工程等不良現象。它嚴重損害了政府的公眾形象,損害了民眾對政治體系的信任,導致了政治沖突的不斷出現。所以說,改革期的中國是一個真理與謊言相互媲美,雄心與野心同樣奪目,機運與危機交錯相接,天使與魔鬼橫空出世,美德與罪惡一起發育成長的社會。
改革的認同危機。對改革的認同危機包括兩個層次:一指政治系統內部高層關于改革的方向、模式和速度問題存在的分歧與沖突。從改革以來的文獻資料中,我們可以發現,事實上,關于改革開放的戰略決策,初期在黨政高層存在較大的分歧,一度受到黨內保守派的頑強阻撓甚至流產。而在改革的推進過程中,關于改革的速度與模式,也一直存有不同的看法與觀點,有“激進派”也有“保守派”,有“左派”也有“右派”。二指民眾所經歷的對改革認同的政治心理沖突。這種沖突主要來源于伴隨著改革的進程,民眾對改革的認識發生了改變,因為改革所帶來的變化并不完全是當初所期望的,人們的愿望無從實現或者難以實現,對改革產生了巨大的失落感,在理想與現實之間產生了矛盾,這種矛盾導致的直接后果就是對民眾對改革的認同危機。年輕人期望增加工資,提高收入,迎來的卻是物價飛漲,倒爺橫行,入不敷出,生活下降;老一輩指望提高社會經濟地位,卻眼見社會變革中的權力地位、名望、榮譽的轉移,“無可奈何花落去”的惆悵感油然而生;工人難以重溫領導階級的舊夢,再也不能享受“大鍋飯”、“鐵飯碗”的優越感;對外開放,人們在學習西方先進技術的同時,也見證了西方的政治制度、理念和文化,對現實產生了怨恨與不滿。
政治體制改革滯后于經濟體制改革。托夫勒說:“如果我們改革商業結構而使政府保持不變,那么我們在機構改革上就會搞錯對象,還會使這兩種制度遭到損害……如果一方進行了改革,我們應期盼另一方也發生相應的變革”。[5](P283)“新型經濟繁榮有賴于更多的言論自由、統治者與被統治者之間更好的溝通和決策過程中的更為普遍的公眾參與”。[5](P397)實際上,伴隨著經濟體制改革的深入發展,如果不加強相應的政治體制改革,政治體制與經濟體制相脫節,那么,經濟體制的發展不但要受到約束,而且經濟體制改革帶來的成果也無法得到保障,經濟體制越趨于完善與發展,對政治體制的威脅就越大,不但無益于社會政治穩定,而且會加劇社會各階層之間的摩擦,矛盾與沖突更加尖銳與復雜,勢必對政治穩定構成嚴重挑戰。改革期的中國,經濟體制改革帶來經濟的發展,教育水平的提高,大眾傳播媒介的推廣,提高了公眾的政治意識,增強了人們的政治需求,擴大了公眾的政治參與,大量新的利益集團被迅速動員起來涌入政治領域,但是,面對迅速擴張的政治動員與政治參與,政治體制改革的步伐明顯滯后,政治制度化水平,政治利益表達渠道,政治系統的吸納能力與容量,政治體制的運行機制都無法適應社會經濟發展的需要,這種情況下經濟體制改革無疑對政治系統構成強大張力。
行政管理體制與社會全面發展需求的矛盾。改革以來的中國行政管理體制無法適應經濟與社會發展對政府提出的要求。首先,擁有龐大的政府機構和公務員隊伍,且官民比例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大。雖然歷經改革,但仍居高不下,始終未能走出“精簡-膨脹-再精簡-再膨脹”的循環圈。龐大的官僚隊伍帶來政府數額巨大的財政支出,各級政府加重對民眾的盤剝。臃腫的政府官僚機構導致的是分工不明、職責不清、職能交叉重疊、人浮于事、多重多頭領導、行政效率低下。其次,多層級的政府行政組織體系。改革以來,中國一直維持在5至6級的行政組織體系。政府層級過多,導致的是緩慢的信息傳遞速度和增大的溝通難度,以及加大的信息失真可能性,這一切恰恰與信息社會對組織扁平化的要求相矛盾。因為,信息失真和溝通失靈往往是導致政治沖突的直接原因。第三,政府職能轉變不到位。政府管制過多,管了很多不該管、管不了也管不好的事情,而該管的、管得了也管得好的事情卻沒管;政府管理方式、手段單一;官僚主義作風盛行,對群眾冷暖默然視之,不聞不問;工作責任心不強,推諉扯皮,久拖不決,致使小事托大,矛盾激化;政府職能越位、錯位、缺位現象嚴重;政府內部決策與執行職能不明確,既當裁判員又當運動員。最后,行政效率低下,無法適應現代化對高效率的要求。這些都在不同程度上可能引起政治沖突與矛盾的發生。
現代化帶來的社會動員會提高人們的期望,而經濟發展則會提高社會滿足人們期望的能力。在一定范圍內,經濟發展有利于促進政治穩定;而在另外一些情況下,經濟發展則可能對政治體系形成強大的壓力,威脅社會政治穩定,產生政治沖突。特別是在經濟發展到達一定水平,新的利益集團產生并走向成熟,新的社會分層已經形成,公民的參與、民主、自由等思想已經覺醒,如果政治發展不能及時與經濟發展相適應,滿足大眾的政治需求,將不可避免產生沖突與摩擦。不斷分化的政治訴求與政治制度化水平相對落后的矛盾,常常是政治沖突發生的直接原因。所以說,“經濟的高速增長并不能自動保證社會穩定,也不會自然地解決和調節社會矛盾”,[6](P72)“社會動亂往往并不是發生在經濟長期停滯和落后的國家,而是發生在經濟迅速增長后突然出現下降的那個拐點”。[7](P210)
教育水平的提高與政治參與。改革以來,中國的教育經歷了一個突飛猛進的黃金發展時期,以至國外領導人都驚嘆中國的教育發展。教育規模的迅速擴大與教育水平的普遍提高,帶來了國民素質的整體提升,帶來了大眾對政治的認知程度增長,因為教育是政治社會化的主要途徑之一。二者為公眾的廣泛政治參與和政治需求的增量提供了前提與基礎。與文盲的政治參與相比,具備良好教育素質的公眾通常寄予政治體系較高的期望,并向政府提出更多要求。文盲的政治參與容易被引導并控制在一定范圍,而具備良好素質的公眾往往對政治安定具有潛在的破壞力因而變得難以控制。而且,失業者以及心懷離異和不滿情緒的人所受教育的程度越高,他們的破壞性行為就會越激烈。高校擴招以后帶來的大學生和整個社會就業壓力的增大,也許是今后一段時間中國政府需要妥善解決的一項社會問題,更是一項重大的政治問題。
貧富差距拉大與不平等。亞里士多德在他那個時代就曾經說到,“在所有情況下,我們總是能夠在不平等中找到叛亂的起因”。[8](P205)毋庸置疑,經濟發展有助于政治穩定。然而,在一個較小的范圍和較短的時期看來,經濟發展的后果并不必然是政治安定。因為,伴隨經濟的發展,往往是財富分配不均衡,社會貧富差距拉大,通貨膨脹周期性發生。改革期的中國,在經濟快速發展的同時,由于受產業發展不平衡,地區發展不平衡,國家政策不平衡等多重因素影響,導致了社會階層分化,城鄉差距擴大,東中西部差距拉大,行業收入差距明顯。與此同時,經常性、廣泛性的政治動員卻提高了人們對不平等的意識,對現有的分配體制的不滿,以及對富有階層的仇恨,尤其如果當這種財富不平等是來自于靠壟斷、非法手段或以犧牲他人利益的時候,這種不滿的情緒表現的尤為激烈。眾所周知,經濟上的富人常常也是政治上的富人,他們控制著政府,控制政治系統。然而,“在貧富之間存在巨大鴻溝的社會里,正規的利益表達很可能是由富人掌握的,而窮人要么保持沉默,要么是時而采取暴力的或激進的手段來使人們聽到他們的呼聲”。[9](P230)在任何社會,不平等從來都是社會不滿源泉,嚴重的不平等是社會不穩定的深刻根源。貧窮是社會底層的TNT。
政治利益表達渠道不暢通。暢通有效的利益表達渠道和社會怨憤宣泄途徑是政治沖突的有效預防措施。如果,當公眾意志無法表達,公眾向政治體系提出的政治訴求得不到滿足,公眾對政府的不滿無法傾瀉的時候,人們就會喪失對政府的忠誠,蔑視政府,敵視政府。長期以來,中國政治是一種傳統的、封閉的、單向度的表達機制,公眾表達政治訴求的是一種不暢通的非制度化的渠道。但是,現代化增加了群體的分化和各種利益群體的能量,強化了他們與政府對話的能力,當政治系統無法滿足這種訴求時,社會就醞釀不穩定和沖突。一方面,社會結構逐漸分化,形成大量新的階層和利益集團,他們將紛紛要求登上政治舞臺,表達自身的政治意志和訴求;同時,現代化進程必然使得公眾與政府之間的互動更加頻繁,而利益表達的渠道卻是公眾與政府之間互動的橋梁。轉型期的中國在制度化表達渠道嚴重不足,且容量太窄,同時對其他非制度化渠道進行壓制的情況下,造成群眾有苦無處訴,有理無處說,有冤無處申的局面,導致雙方利益沖突從忍受發展到對抗,當僵化的社會體制無法容納和容忍沖突的時候,這種敵意將加以累積,導致社會分裂,政治沖突的發生,由溫和的抗議升級為極端的行為。
政治轉換黑箱操作。“政治系統最基本的功能就是解決沖突,并推動用合作的辦法來解決社會問題。為了遏制沖突,政府要采取種種不同的方式,其中有勸說、報償、威脅、以及種種武力強迫等” 。[10](P27)事實上,政治就是處理沖突的過程,政治系統的運作過程就是政治沖突的調控過程。政治系統通過政治的輸入、轉換與輸出維持著政治系統的動態穩定,實現社會的長治久安。然而,改革期的中國,其政治系統的各個運行環節都存在大量問題,嚴重影響并制約了政治系統的有效運行,尤其是政治運行過程中的黑箱現象,是引起政治沖突的一個重要因素。因為信息的封閉與不透明,在導致權力腐敗的同時,也容易造成民眾的誤解,產生對政治系統的憤懣。“權力越是在黑暗中就越強,一旦暴露在陽光下就開始蒸發”,“權力的透明就是權力的死穴,最有效地行使權力就要隱匿權力。掩飾權力,就是權力的第一命令”。[11](P90)政治就是在這樣的魔力驅動下,往往使得有權力的人都喜歡在黑暗中運行權力,來獲取權力的最大值。殊不知,正是政治黑暗中的權力,造成了政治沖突的發生,因為“完全能和完全不能進入政治通道的人都不會提出極度的嚴重的抗議,抗議最容易產生于以公開和不公開因素相混為特征的體制中”。[12](P104)
政府行為流氓化。政府流氓化包括政府雇傭社會閑雜人員,采取恐嚇、威脅、武力等非正當甚至非法的暴力手段,以強制力壓制或控制民眾,實行統治與管理;也指政府工作人員在行政過程中采取的類似流氓行為的非正常手段與方式;還包括政府部門充當地方黑社會勢力的保護傘,政府與黑勢力互相勾結,沆瀣一氣,導致社會黑勢力橫行霸道,欺行霸市,甚至獨霸一方,置政府統治于不顧的行為。政府行為流氓化是催生政治沖突的重要根源。從20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中國政治發生了不可忽視的嬗變:一方面是黑社會勢力逐步壯大并逐漸向政治領域滲透,另一方面是基層政權日益墮落為一個個自利集團。這兩大嬗變導致了某些政權行為的流氓化與黑社會化。這一政治特點在農村征地、城管執法與城市拆遷過程當中表現得非常明顯。2005年6月11日發生的河北定州事件,定州市政府指使暴徒襲擊村民,用非政府暴力迫使村民就范,為人們了解地方政府的黑社會化提供了一個樣本。這次事件涉及的幾方關系互動最能說明政府行為黑社會化的特征,定州市政府的二重角色,幾乎是中國所有征地事件中政府角色的縮影。
司法不公。司法腐敗是最大的腐敗,也是最可怕的腐敗,是滋生和助長其它腐敗的重要根源,也是造成民眾與政府沖突的重要因素。司法是正義的化身,如果一國最基本的司法正義都沒有了,其它正義就更無從談起。改革期的中國司法,由于法制建設自身的不完善、不健全,外界又缺乏對司法的有效監督,司法權依附于行政權,司法體制及其運行過程帶有明顯的行政化色彩,政府、人大、政協干預司法案件處理,沿用傳統的司法理念,地方保護主義,加上司法人員個人素質不高,徇私舞弊、貪贓枉法,存在嚴重的司法不公情況。有法不依,執法不嚴,違法不究,以罰代法,以權代法,以權賣法等現象時有發生。盡管這類現象發生在個別司法人員身上,但其惡劣影響不可低估。司法腐敗損害了執法者的公信力,也損害了法律的尊嚴與權威。司法腐敗杜絕了民眾在權利與自由受侵犯時的最后救助手段,意味著公民權力受到損害或不得實現,因為司法途徑是公眾實現和維護政治權利的主要制度化渠道之一,當公眾通過尋求正常的司法途徑維護自身政治權利失效的情況下,非制度化途徑就成了迫不得已的選擇。近年來,大量群體性事件,有相當一部分就是源于司法不公。
官員腐敗。“經濟權力一旦與政治權力走向聯合,權力必然導致邪惡”。[11](P116)美國政治學者約瑟夫·納伊在分析發展中國家的腐敗時也指出:“腐敗浪費了一個新國家擁有的最重要的資源,即政府的合法性。”[13](P208)政治腐敗會削弱黨和政府威信,喪失政權的合法性基礎,破壞國家的經濟秩序,嚴重毒化社會風氣。改革以來,隨著社會利益主體多元化和社會經濟日益復雜化,政府官員以權謀私、權錢交易的腐敗現象迅速滋長蔓延,已經引起了公眾的強烈不滿。據統計,從1993年起,全國紀檢監察機關查辦案件年遞增9%左右,受黨紀政紀處分的官員年遞增12%左右。20世紀90年代共有3萬多名地廳級以上的官員、90余名省部級以上的高官因腐敗受到處分。官員腐敗損害了國家、集體和群眾個人的利益,使民眾與執政者的對立情緒上升,公眾失去對政府的信任,當這種對立達到一定的程度,遇到適當的機會時,聚集在部分群眾中的怨氣和不滿情緒便會通過一定的方式爆發出來,嚴重的將導致政治沖突與社會動亂的產生。
現代化轉型,人類在向傳統和落后開戰的同時,也在向自己發起挑戰,而且隨著前者的發展,后者的愈演愈烈。現代化涉及政治、經濟與社會等多層面、全方位的深刻變革與各種關系的重大調整,隨之而來不只是發展與進步,還有碰撞與摩擦,矛盾與沖突,混亂與風險。因為現代化并不能保證社會中每一個人、每一組織都受益,尤其不可能使每個人、每個組織在各方面都受益、絕對平等受益。相反,現代化轉型往往需要社會中的每一個體和組織都為此付出代價,作出犧牲,經歷利益調整,思想茫然,心理沖突,道德考驗。改革是充滿生機與活力的新體制的誕生過程,必然要蒙受社會母體的心靈震蕩和沖突。每一個社會成員,每一個社會群體,都是這種震蕩和沖突的承受者。中國的現代化更是一項極其龐大、異常復雜、史無前例的社會變革和轉型的系統工程,涉及經濟、政治、文化、軍事等方方面面。經濟建設只是中國現代化的一個基本方面,經濟的持續增長不是社會穩定的充分條件,并不能自動地導致社會穩定。現代化進程中的中國,由于兩種體制交叉并存,兩條軌道交接碰撞,政治合法性危機凸顯,經濟發展的負面效應,社會結構的失衡與重新調整,這些不穩定因素正日益侵蝕社會的穩定基因,政治沖突頻繁發生,并且呈現愈演愈烈的態勢。使得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政治穩定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壓力。因此,我們有必要透過現代化的本質去探求政治沖突發生的深層原因,以便在應對沖突時突破“以沖突調控沖突”、“以暴制暴”思維模式。從沖突到秩序的轉化是實現中國長治久安的根本出路,是構建和諧社會的必有之路。秩序與沖突并不矛盾,壓倒一切的秩序并不是真正的秩序,而是奴役的秩序;秩序是沖突中的秩序,穩定是動態中的穩定,這就是政治發展的邏輯。世間沒有絕對穩定、絕對和諧的社會,和諧社會也必定是一個在動態中尋求穩定,在沖突中尋求秩序的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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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侯德彤
An Analysis of the In-depth Reasons for Social and Political Conflicts in the Period of China's Transition
HUANG Yi-feng
( Jiangxi Provincial Party School, Nanchang 330003, China )
China is going through a transition period while developing fast. However, due to the unbalanced distribution of political resources, profound political and cultural reform, the lagging-behind reform of political system, the enlarging gap between the rich and the poor and the corruption of political authorities, political confl icts have been happening frequently and become a serious problem. There has been a tendency of social unrest and growing diffi culty with political operations. Political order and stability are facing severe challenge and causing pressure.
political confl ict; modernization; social transition; political process
D602
A
1005-7110(2014)03-0047-06
2014-04-03
本文系作者主持中國博士后科學基金第55批面上資助一等項目“內生性社會穩定的生成邏輯研究”(批準號2014M550357);江西省社會科學“十二五”規劃項目課題“轉型期中國社會沖突的深層根源分析及調控機制研究”(批準號13SH15)和江西省博士后科研項目擇優資助課題《社會管理創新視閾下的群體性事件調控機制研究》階段性成果。
黃毅峰(1977-),男,江西南康人,中共江西省委黨校公共管理教研部副教授,政治學博士,管理科學與工程博士后流動站博士后,主要從事社會穩定、政治沖突、群體性事件和政府能力問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