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莉, 張 琪
(湖北工業大學外國語學院, 湖北 武漢 430068)
從需要層次理論解讀《果園城記》的人物命運
李 莉, 張 琪
(湖北工業大學外國語學院, 湖北 武漢 430068)
20世紀上半葉中國社會的轉型、小城獨特的文化形態,賦予年輕的果園城人尋求合理人生、實現人生價值的機遇和勇氣。他們追逐夢想,渴望愛情,希望成就自我、收獲幸福人生。艱難的生存環境和種種現實的羈絆使這些合理需求受到層層阻礙。自我價值的終極失落成為“果園城”人生的寫照。
《果園城記》; 馬斯洛 ; 需要層次理論; 命運
以20世紀上半葉的政治、經濟和文化轉型為背景,《果園城記》講述了一個個小城兒女的故事。社會的巨變、獨特的小城文化,使得生活在果園城的男男女女掙扎在夢想與現實的羈絆之中。外來文化的滲透和影響逐漸沖擊小城傳統的價值觀念,人們的需求和渴望如野草一樣滋長、蔓延。傳統的文化形態和生活方式卻依然主宰著小城人的生活,合理需求得不到滿足,人們陷入無盡的糾結和痛苦。這里,夢想的種子散落在一片貧瘠的土地。他們中,有做著作家夢卻整日為生計奔波的小學教員、渴望愛情的滋潤卻缺乏基本安全保障的新女性,以及得不到尊重不得不放棄自我價值的農業技術員。馬斯洛將人的價值體系分為五種連續的基本需求:生理需要、安全需要、愛的需要、尊重的需要和自我實現的需要,認為人類的任何心理現象都能歸屬于某一個需要層次,只有低一級的需要得到滿足后才會產生另一層次的需要[1]。獨特的文化形態和時代背景,戲劇性地賦予果園城人種種“高層次”的需求,他們追逐夢想,渴望愛情,希望成就自我,艱難的生存環境和種種現實的羈絆卻使這些合理需求受到層層阻礙,給他們的人生籠上強烈的悲劇色彩。
賀文龍,一個聰明、堅韌的年輕人,學生時代,和大多數年輕人一樣“抱過大希望”,自詡為搏擊長空的雄鷹。畢業之后,迫于生計成為果園城里的一名小學教員,依然夢想成為一名“既不用資本也不必冒險的”作家,找到屬于自己的一座高山,一片曠野。然而,一家五口的生存需求,尤其是三個相繼出生、嗷嗷待哺的孩子,使得賀文龍每天五點半就開始不辭辛勞的奔波。白天要扯著嗓子站在講臺上講課,永遠看不完的課卷猶如巨大的繩索緊緊勒著他的脖子,屬于他的時間只有夜深人靜的時刻。當賀文龍終于在一大堆學生的作業本中抬起頭,提筆準備寫作的時候,卻常常不堪疲憊的重壓,漸漸地合上了雙眼,留下未完的文稿和“輝煌的事業”。如果他配稱為鷹,也只能是一只“被毀壞的”的鷹。他的結局是這樣的:
賀文龍的最大的孩子終于進了學校。有一天,命運好象對他做最后的回顧,他看見小賀坐在臺階上正用鉛筆朝一個本子上涂抹……賀文龍將本子要過來,原來是他早已忘在背后的文稿,上面有幾句已經被一只大眼睛公雞遮住。
這是賀文龍看見他的文稿的最后一次,
“被毀壞的鷹呵……你生成的野物……以為丁喙、攻擊與嘲笑全不值一顧……”他在心里念著這些好象是一種諷刺,他已經不能十分了解的詞句。[2]
馬斯洛認為,食物、睡眠等生理需求是人類實現更高追求的根基,生理需要如果得不到滿足,就會阻礙更高層次的需求的產生。賀文龍終因生存而奔波,漸漸地將自己曾經的夢想拋諸腦后。有限的文化和經濟資源,艱難的生存處境,使得賀文龍似的悲劇在果園城日復一日地上演。
馬斯洛認為,安全感是一種從恐懼和焦慮中脫離出來的信心、安全和自由的感覺,涉及人身安全、健康保障、財產所有性、家庭安全等。安全感使人維持心理平衡,滋生情感上的需求。相反,一旦安全感缺失,就會產生焦慮或恐懼等負面情緒,情感也失去依附。20世紀初期果園城式的中國小城,社會體制的巨大變遷徹底改變了那些曾經顯赫的貴族世家,以及那些在家族的日趨沒落中不斷掙扎的世家子弟的命運。與生俱來的財產、地位、尊嚴在歷史的那一瞬間破滅,親情和愛情也隨之化為烏有。胡鳳英命運的變遷和心靈的變幻歷程是很好的佐證。
胡鳳英,布政家的大小姐,在富庶的家庭成長,缺錢了可以找家里要,生病了家里可以請最好的大夫來治。更重要的是,胡鳳英從來沒有為這些問題擔憂過,她甚至沒有思考這些問題的必要,她所關注的是情感需要。中學時期,每天都坐在一顆海棠樹后的綠椅上等著她的“英雄”。終于,他們私奔了。好景不長,很快胡鳳英在殘破不堪的旅館里發現這不是愛情,而是一場騙局。那個口口聲聲要帶她去日本尋找幸福的男人,其實是個有婦之夫,在發泄了自己的欲望之后就將胡鳳英丟在了那個臟亂差的旅館。走投無路的胡鳳英硬著頭皮回到了果園城,發現萬貫家財已被不成器的哥哥敗光了,母親則已抽上大煙。歷經愛情挫折、喪失了所有財產的胡鳳英,從此無念無想,后半生全都托付在了滾滾風塵中,成為母親獲取財產的工具。
馬斯洛層次理論的第三個層次就是情感的需要。情感需求是滿足尊重需要和實現自我價值的前提。20世紀初期的果園城,從傳統的禁錮中掙脫出來的孟安卿們追逐著時代的浪潮,卻在匆忙之中丟失了珍貴的情感,也因此在現實和精神層面被永遠地逐出了“果園城”。
孟安卿和姨表妹青梅竹馬,早就成為了果園城默認的一對。孟安卿的姨母,盼著這雙兒女長大,為了培養他們付出了許多心血。然而,就在他們長大成人、所有人都以為他們將結婚之際,孟安卿變賣了全部家產,沒有留下只言片語,離開了果園城。他決絕地拋棄了姨表妹,拋棄了這段感情,也拋棄了自己的心。終于,他成為了一名畫家。然而,隨著事業上的成就帶來的歡愉漸漸褪色,孟安卿變得空虛起來,他又想起了她的姨表妹。他悄悄地回到了果園城,他沿著果園城尋找著他們曾經留下的痕跡。時間洗刷了一切,姨母和表妹的世界早已沒有了他的影子,人們把他當異鄉人嘰嘰喳喳的議論著,小動物見到他都逃開了。他試著問賣香煙的認不認識一個叫做“孟安卿”的,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一名畫家回到了夢開始的地點,理應備受推崇和尊敬。然而,這個感情上的背叛者,早已被人們遺忘。對于孟安卿來說,果園城既是現實中的故鄉,也是精神上的家園。以犧牲愛情和親情為代價,孟安卿將自己遺失在無盡的空虛和遺憾之中。
尊重需要包括自尊、自重和被別人尊重,具體表現為希望獲得實力、成就、獨立和自己,渴望得到他人的賞識和高度評價。若尊重需要無法得到滿足,人就會變得無所作為,失去實現自我價值的能力。在“聰明、漂亮、學問,甚至一個人的快樂,都會招來橫禍”的果園城,封建專制主義及其制約下的等級觀念、陳腐意識,使得“尊重”成為普通人無法企及的奢侈品,一個個本應如鮮花綻放的生命如隕石般滑落。
油三妹原本是一位有主見、心懷夢幻的女性,受過高等教育,衣食無憂、安全無憂,愛說愛笑,樂觀開朗。然而,命運卻早已給她安排下不幸,僅僅因為她是一個女人,一個出身低賤的女人。身為油坊掌柜的女兒,竟“膽敢”輕視果園城那些“出身高貴的小流氓”,油三妹的人生陷入“危險“之中。求學期間,關于她的謠言就已經在果園城里散布開來。畢業后,回到果園城做小學教員,油三妹很快便陷入可怕的孤獨之中。無邊的孤獨使她渴望快樂與幸福,快樂和幸福的不可能實現又最終使得這一渴望變成了精神上的折磨。經歷了無數的淚水之后,這個曾經有過“過多的笑”的少女吃藤黃自盡。
馬斯洛指出,只有尊重需要得到滿足,人們才能產生旺盛的創造力,實現自我,獲得成功。尊重需要一旦受挫,就將使人產生自卑、軟弱、無能的感受,使人失去信心,無所作為。卑微的出身和性別,使油三妹歷經心酸和悲苦。對于葛天民來說,理想的被忽視、被踐踏,長年累月的軟弱自卑和無所作為,則慢慢腐蝕著他追求自我價值的意念,使他成為一個小小的“混世家”。
葛天民,果園城里致力于農業實驗和推廣的新式知識分子。從省農業學校畢業后,葛天民回到家鄉,在一片荒地上創立了農林試驗場,實驗種花式的耕作方法,培育小合歡樹、梧桐樹、加拿大種的楊樹、印度種的槭葉樹等各種“稀奇的”樹苗,栽培無花果和波斯菊,試種無核葡萄。然而,在這個官僚忙于搜刮、分贓、爭斗的小城,知識和創新反而是無足輕重,葛天民的農業實驗和推廣被當權者視如草芥。這個不支薪水的農場場長,依靠各種稀奇古怪的小樹周旋于紳士之間,依靠“祖傳”的醫術維持生計,苦苦支撐他的試驗場,然而,一旦他久已盼望的農場經費有了著落,準備擴充農場之際,一句“暗示”,葛天民只得“自動”辭職,昔日的試驗場則還原為一片空地。從此,經歷重挫、得不到應有扶持和正確評價的葛天民放棄從前孜孜以求的夢想,接手父親留下來的小醫館,過著閑云野鶴般的生活,偶爾通過自嘲緩解內心的不平,成為果園城里一個“隱士”,一個真正的“葛天氏之民”。此次,果園城里多了一個可有可無的“好庸醫”,除了枸杞子、麥門冬、生地等常用藥,葛天民怕用巴豆,甚至怕用常山。果園城的人一輩子不認識他,決不會少活三年。
按照馬斯洛需要層次理論,自我價值實現是最后、也是最高的一個層次,它主要是指最大程度地發揮個人的能力,實現個人理想。生理需要、安全需要、愛的需要、尊重的需要,是人們實現自我價值、走向幸福人生的基石,缺一不可。自我價值完美實現的人生,就擁有了一把通往幸福之路的鑰匙。反之,則功虧一簣。
20世紀初期的中國的現代化進程打破了封建一統的文化體制,沖擊小城傳統的生活方式和文化形態,喚醒并賦予年輕的果園城人尋求合理人生、追求夢想的機遇和勇氣。但是,相對傳統的觀念、舊的勢力和數千年來形成的慣性的生活模式,新的力量是如此的微弱,種種合理的需求受到諸多不合理的現實的桎梏,自我價值的終極失落成為“果園城”人生的寫照。無論是曾經搏擊長空的賀文龍、在時代的浪潮和命運的落差中不斷掙扎的胡鳳英、急功近利的孟安卿,以及與世俗觀念和嚴酷現實相抗爭的油三妹、葛天民,最終均與夢想漸行漸遠,留下無限的遺憾。
師陀曾說,“果園城”其實就是那個時代中國一切小城的“代表”[3],果園城的人生也理當具有更廣泛的意義和啟示。
[1] 馬斯洛.動機與人格[M].許金聲,譯. 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113-122,174.
[2] 師 陀.果園城記·賀文龍的文稿[M]. 上海:上海出版公司,1946:38.
[3] 師 陀.果園城記·序[M]. 上海:上海出版公司,1946.
[責任編校:張巖芳]
AStudyofCharacter′sFateinOrchardCityBasedonMaslow′sHierarchyofNeeds
LI Li, ZHANG Qi
(SchoolofForeignLanguages,HubeiUniv.ofTech.,Wuhan430068,China)
During the first half of the 20th century, China was in the social transitional period. Besides, the Ochard City has its unique cultural morphology. Both of them endowed the teenagers in the Ochard city with courage and opportunity to seek and realize their life values. They chasing dreams, longing for love, and hoping to achieve and wishing to harvest the happiness in their lifetime. Nevertheless, surviving in a hard environment and sorts of fetters blocked their steps of pursuing for reasonable requirements. Ultimately, people in the Ochard city failed to achieve their life-values.
Orchard City; Maslow ; Hierarchy of Needs; fate
1003-4684(2014)03-0106-03
I207.4
: A
2014-05-19
湖北省教育廳社科重點項目(13d029)
李 莉(1968-), 女,湖北省荊州人,文學博士,湖北工業大學副教授,研究方向為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