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俊秋
(云南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云南 昆明 671003)
出生于加勒比地區多美尼加的英國女作家簡·里斯在經歷數年的沉寂之后,以代表作《茫茫藻?!反_立了其在文壇的地位。這部寫于里斯晚年的作品,為其贏得了諸多榮譽:包括W·H·史密斯及海涅曼英國皇家文學會獎。這部小說一面市,便引起文學界的強烈反響,受到文學評論界和讀者的好評,掀起一股里斯熱,至今不衰。通過這部小說,簡·里斯走向了世界,成為了二十世紀最著名的現代派女作家之一。
本文意在分析造就瘋女人的三個主要原因,即身份的不確定性,羅切斯特對安托萬內特的殖民化和安托萬內特自身的軟弱性。安托萬內特克里奧爾人的尷尬身份,受到白人和黑人的雙重排斥,無論怎么努力都無法找到歸屬感和依靠的挫敗感擊碎了安托萬內特克的心。羅切斯特對安托萬內特的殖民化是四個方面的殖民化:財產,身體,姓名及自由的殖民,這個循序漸進的殖民過程與殖民主義者對其土著家園的殖民過程無異。這個殘酷的殖民過程把安托萬內特推向崩潰的邊緣。自身性格的軟弱性是安托萬內特最終走向滅亡的內在原因,內心深處對男性的臣服和依賴是軟弱性的根源。
《茫茫藻?!分械呐魅斯餐型邇忍厥且粋€歐洲人和當地人混血的克里奧耳人。因為貧困潦倒她受到了純種白人的蔑視,他們稱她為“白皮黑鬼”;又因為奴隸制遭受當地黑人土著的仇恨,他們叫她“白蟑螂”。英國人看不起她,把她視為殖民地人;殖民地人也看不起她,把她看做來自歐洲的剝削者。自幼身份的缺失使她自卑自閉,嚴重缺乏安全感與歸屬感,因此她的一生都在苦苦尋求身份的認同。
從小在黑人堆里長大,使她對黑人有著濃厚的感情。她跟黑人做朋友,信任依賴她的黑人奶娘,對黑人傭人親切和藹。她嘗試跟黑人蒂亞做朋友就是她向黑人尋求身份認同的第一步,很長一段時間她跟蒂亞一起吃飯一起玩耍,日子過得無憂無慮。直到某一天游泳時蒂亞偷偷拿走了她的干凈衣服,害她穿著蒂亞破爛骯臟的衣服回家受到客人的嘲笑和母親的指責,她才開始不喜歡這個黑人小伙伴。但是在克里庫里被大火燒毀的時候,她奮不顧身地跑向蒂亞,這是她再次向黑人尋求身份認同。她想“我要和蒂亞住在一起,我會像她一樣。不要離開庫利伯里?!?《茫茫藻?!?,33)可是蒂亞手中無情的石頭狠狠地擊碎了她的這個夢想。直到鮮血順著額頭留下來,她才突然醒悟黑人是從骨子里仇恨他們的,不可能接受他們作為其中的一員。
第二次她向白人尋求身份認同,她服從養父的安排,嫁給了一個英國小伙。她聽他講英國的事情(盡管很多她并不相信),像英國姑娘一樣吃東西,英國姑娘一樣打扮自己,甚至不介意丈夫給她的英文名“伯莎”。這一切只讓她感覺自己更接近一個英國姑娘。她對英國充滿了向往,總覺得到了那里一切都會不一樣,那是一個夢一樣美好不真實的世界。她對眼前這個英國人也產生了迷戀和依賴,她贊揚他是國王,她沉浸于肉體的歡愉不能自拔。被戀愛沖昏頭腦的她完全看不出羅切斯特溫柔面具下的虛情假意,只是一味地迎合丈夫滿足丈夫。甚至毫不避諱地展露靈魂最脆弱的一面給他“在遇見你以前,我根本不想活”,讓羅切斯特抓住她的致命弱點。那封充滿謊言的信件迅速地扭轉了羅切斯特對安托萬內特的態度,他開始懷疑她疏遠她,甚至用背叛來體現對她的憎惡。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折磨讓這個如花的女子突然凋零,逐步走向瘋狂的邊緣。這次向白人尋求身份認同顯然是失敗的,對她造成了致命的打擊。
第三次尋求身份認同是在生命走向盡頭的時候。當安托萬內特溜出閣樓來到簡的房間后,那鮮紅的紅裙換起了她痛苦的記憶,她在大火中沖上樓頂。在火光映射的天空中,安似乎又見到了西印度群島,見到了兒時同伴蒂亞在科利布斯叫她,同時也聽到羅切斯特的呼喊。這實質上也是一次身份認同的選擇,也是她人生中最后一次的身份選擇,她那縱身一跳掙脫了肉體和精神的羈絆,飛向了永恒——她終身追求的邊緣女性身份的認同。這次安托萬內特放棄了無謂的對黑人和白人的身份認同,她終于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身份。
羅切斯特對安托萬內特的殖民化分為四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對其財產的殖民化,對其身體的殖民化,對其姓名的殖民化和對其自由的殖民化。
羅切斯特是家里的次子,這就使他失去繼承家族財產的權利,他不得不選擇一位嫁妝可觀的妻子來使自己擺脫窘境,確保以后的富足生活。他娶安托萬內特的原因有二:第一,她有價值不菲的嫁妝,而且根據英國的法律,婚后財產一律歸男方所有;第二,她是個漂亮單純的姑娘,容易被感情蒙蔽雙眼進入圈套。所以他竭盡所能地用他的甜言蜜語和虛假誓言獲得這個單純女子的芳心,成功騙取了她的所有財產。這是羅切斯特對安托萬內特的第一步殖民化,對其財產的殖民化。羅切斯特一向自負,但為了財產與安托萬內特結婚讓他的自尊心受到傷害,他也異常敏感,受挫的驕傲使他感到不自在。“她那副求告的神情叫我看了就惱火,不是我買下她,是她買下我,或者她心里這么想著的。”(《茫茫藻?!?,58)這是羅切斯特無恥把原本屬于安托萬內特的財產全部合法占有后,還心有不甘的一種卑鄙心態。
當他們剛結婚時,羅切斯特沉溺于肉體之歡,但他清醒地知道自己的感受“我不愛她。我對她感到饑渴,但那不是愛。我對她幾乎感覺不到溫情,她是個陌生人,是個思考和感受與我截然不同的陌生人?!?《茫茫藻?!?, 83)安托萬內特卻輕易地被羅切斯特的虛情假意所迷惑,把他表現出來的對她肉體的欲望當作是一種愛,一頭扎了進去,沉溺于其中不能自拔“認識你之前,我根本就不想活下去。我總是覺得自己死了更好?!?《茫茫藻?!?,81)當激情褪去,羅切斯特卻把安托萬內特身上所具有的太陽似的激情看作是不正常,認為她的激情是“放縱”“縱欲無度”。在羅切斯特對她表現出厭惡和敵意并刻意地與她保持距離之后,她傷心絕望痛苦至極,她很努力地想要挽回婚姻。甚至乞求黑人奶媽使用黑人巫術使羅切斯特與她再度同床,她天真地以為用自己的身體可以喚醒羅切斯特對她的愛和渴望。結果卻使羅切斯特對她施暴,更加輕視她,罵她是個“提線木偶”,并公開與混血女仆阿米麗在隔壁房間偷情茍合。這是羅切斯特對安托萬內特的第二步殖民:對安托萬內特身體的殖民。
羅切斯特對安托萬內特的殖民化的第三步是剝奪她的克里奧爾名字安托萬內特改為英國名字伯莎和牽線木偶。名字雖然只是一個符號,卻是一個人界定自我的重要標志。改名即是宣稱對安托萬內特的絕對所有權,又是對安托萬內特的一個要求。他希望原來那個對他的權利統治既不欣賞又不理解的西印度群島上的姑娘變成一個順服的、承認他的權利統治的英國妻子。后來安托萬內特識破他的陰謀,開始反擊“我不叫伯莎。你用另一個名字喊我,想把我變成另一個人?!痹俅瓮材翘煲估镉址磸徒邪餐腥f內特為“提線木偶”,這是一個帶有侮辱性的名字。如果安托萬內特是牽線木偶的話,他必定是那個操控木偶的牽線人。這個名字充分地顯現出羅切斯特想擁有對妻子絕對的控制權。 羅切斯特對安托萬內特重新命名象征著他對安托萬內特的自我,身份及自由的否定與剝奪,這與殖民主義者對其土著家園的重新命名沒有區別。
羅切斯特對安托萬內特的殖民化的第四步是對其自由的剝奪。自由是作為人的基本權利,而卻被這個英國紳士以“瘋女人”的理由將她的自由完全剝奪。使她成為閣樓上的瘋女人,同她媽媽一樣。在那樣的社會環境下就決定了女人完全依附于男人,所以當她們有男人認為的不正常的行為就會理所應當得到丈夫的懲罰,甚至被禁錮。安托萬內特在遭受了丈夫背叛婚姻失敗的重大打擊之后,一蹶不振,反常的行為被認為玷污了丈夫的姓氏,侮辱了他的榮譽,于是被他秘密監禁在了閣樓上。這樣她的丈夫就可以將她的墮落隱藏,將她的自由剝奪。
除了身份的不確定性和羅切斯特對她的殖民化外,在一定程度上安托萬內特在追求自由與婚姻幸福中的軟弱和猶豫不決也是造成悲劇的主要原因。
安托萬內特從小便生活在黑人和白人的夾縫中,找不到歸屬感。母親對她的無視和冷漠使她嚴重缺乏安全感。在孤獨和自卑中長大的她,遇到問題只會一味地逃避,不敢直面問題、解決問題。繼父為她安排的婚姻,她起初并不同意。但是花言巧語的羅切斯特抓住她缺乏安全感和歸屬感這個弱點,巧加利用很快把她騙入婚姻。輕信陌生人是她性格中的一大弱點,也許是因為缺少父愛,使得這個姑娘想從男人身上獲得寬厚的父親般的愛。婚后,她沉溺于肉體之歡,并很快迷失了自己,多次像羅切斯特展露自己的軟弱和無助。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私密空間,一旦私密空間曝光之后,整個人就赤裸裸地容易受到傷害。安托萬內特不懂得在愛情里有所保留,導致愛情滑離軌道。
當安托萬內特的婚姻陷入危機時,她去尋找克里斯多芬尋求幫助??死锼苟喾遗υ噲D說服安托萬內特離開她的丈夫,至少是一小段時間。因為她深刻地理解男女之間的關系“男人要是不愛你了,你越努力挽回,他就越恨你,男人就是這樣。如果你愛他們,他們就糟糕地對待你;要是你不愛他們,他們反而會一天到晚糾纏著你,叫你煩得要死?!?《茫茫藻?!罚?02)但是安托萬內特拒絕了克里斯多芬的提議,她辯解“但是我不能走,他畢竟是我丈夫?!?《茫茫藻?!?,102)她對無情的丈夫和遙遠的英國還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這些都源于她內心臣服于男人和討好男人的愿望。從她贊揚帶著花環的羅切斯特“你看上去像個國王,像個皇帝?!?《茫茫藻海》,62)開始,她便定位了自己的角色—國王的侍者。她按照羅切斯特喜歡的樣子打扮自己,按照他習慣的方式與他生活在一起,接受羅切斯特給她的新名字“伯莎”。即使深切地體會到了羅切斯特對她的不信任和厭惡,她仍然舍不得離開他,想盡辦法想挽回這場婚姻。寧可冒著羅切斯特永遠恨她的風險,用迷藥與丈夫同床企圖喚回他的愛意。聽到羅切斯特在隔壁房間公開與女仆阿梅麗私通,也沒有能讓她下定決心離開。她選擇繼續留在他身邊,忍受肉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直到自己完全崩潰變成他的牽線木偶。
造就閣樓里的瘋女人的三個最主要原因是身份的不確定性、羅切斯特對安托萬內特的殖民化和安托萬內特自身的軟弱性。安托萬內特短暫的一生中經歷過三次身份認同的選擇,分別在莊園被燒毀的時候,嫁給英國人的時候和生命終結的時候。三次糾結而挫敗的身份選擇是導致這個美麗聰明的女人變為瘋女人的主要原因之一。羅切斯特對安托萬內特的殖民化分為四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對其財產的殖民化,對其身體的殖民化,對其姓名的殖民化和對其自由的殖民化。安托萬內特自身性格的軟弱性是走向瘋癲的內在本質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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