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榮
“二十三,糖瓜粘,灶君老爺要上天”,小時候,每逢臘月,我們文登的小孩就會唱著這首童謠纏著爸媽買糖瓜。祭灶一完,大糖瓜們就會成為香甜我們整個春節的零食。我們把扁圓形的空心糖瓜放到窗臺上,戶外這個天然冰箱負責把它們凍得酥酥脆脆的,咬在嘴里,咯嘣作響。一不小心,放在室內,遇熱后就變成了又粘又硬的糖疙瘩。
如今,祭灶的習俗已經消失在歷史的長河里,市場上的糖果種類越來越多,很少有人會吃糖瓜,倒是我們這些上了年紀的人,偶爾去買點回味一下童年。
那個周末,我去街上買了點糖瓜,并隨意地和賣糖瓜的年輕人攀談起來。一聊才知,糖瓜的工藝有那么多講究。再細問,才得知,這項流傳多年的古老民間工藝即將面臨失傳的危機,我莫名地憂慮至心痛。第二天,我冒雪轉了三趟車到達這個偏遠的鄉村,親臨實地去感受這古老的做糖技藝。
費力不討好的手藝
大雪之后的清晨,順著滑溜溜的山路挪進村子時,我要拜訪的那位做糖瓜的原師傅正躺在炕上補覺。原來他們晚間的活兒在清晨六點鐘才剛剛結束。每年只有從小雪到雨水這三個月的氣溫最適宜做糖瓜。溫度太高,麥芽糖就做不成糖瓜形狀。這三個月是他們最忙累的時節。
現在村里只有三戶做糖瓜的老師傅,年紀不相上下,都已近60歲。他們每天夜里12點忙到早晨6點,稍事休息,上午10點半左右又接著開始,一直到下午3點半才可以喘口氣。如此反復,經年累月。長期做著這項熬體力、耗精神的活兒,這幾位師傅已經顯得有些力不從心了。最難熬的是,到了數九寒天的節氣,到拉糖這一步驟,還得穿著單衣,擄起袖子去完成。
原師傅說:“我的體力現在不行了。”我急忙問:“為什么不早點把這手藝傳給家里的年輕人?”原師傅微微嘆了口氣說:“年輕人誰還愿意留在村子里?做糖瓜,出大力,費工夫,不賺錢。”學成這門工藝,至少要親身經歷一個冬季。即使知道所有的配比和操作過程,不親手實踐、磨練,也學不成這手藝。
7人合作的技藝
大約上午10點半,我跟隨老人來到屋后作坊做準備工作。這是一個獨立的農家小院。正房三間,最東面一間是草屋,裝著用作燃料的玉米稈。西面屋子正中間是高大的鍋臺和三口巨型的大鍋。屋里隨處擺放著大大小小做糖的物件,制糖的這兩間正房里,屋頂上,墻壁上,只要能看到的地方,都是黝黑色。
一開始,我對屋子里簡陋的陳設以及衛生狀況實在難以接受,可隨著深入的觀察和了解,我的印象在一點點改變。原來,做糖瓜每天都要敞著鍋不停地熬煮糖漿,含有糖分的水蒸氣整日彌漫整個屋子,沒有人舍得用新房子做廠房。而且拉糖對室內溫度和蒸汽的要求極高,大房子集聚蒸汽和提升室溫也不容易。
屋外,兩個年輕師傅正推著石磨碾壓晾干的麥芽。白雪覆蓋的院子中央擺著半徑約3米的石磨盤,碾盤上鋪著金燦燦的麥芽。棕色外套的小伙子揮汗如雨地推著碾子邁步,黑色外套的年輕人拿著鐵锨不停地翻轉麥芽,以使碾壓更均勻。他們皺著眉頭重復這樣的動作,想必如果不是為了謀生,他們也不會愿意做這個單調的體力活。
中午,我再去工坊時,師傅們已經開始在一口大鐵鍋里熬糖。上午見到那個“黑外套”現在只穿著一件單衣,手中握著粗大的木棍不停地攪動鍋中金黃色的糖稀。另外一口鍋旁邊,原師傅正蹲在那里過濾。而“棕外套”一邊給他們打下手,一邊照顧著燒水的鍋。3個人忙得不可開交,也沒時間和我搭話。
夜晚9點,外出賣糖的有4人回來了,拉糖工作正式開始。原師傅將炕上的包裝袋打開,露出黃燦燦的麥芽糖。他將手濕過之后,用帶著清水的手順著袋子的邊沿轉了一圈,將麥芽糖與袋子分離出來,再將麥芽糖一塊塊揪了出來。“黑外套”和“棕外套”接過揪出來的塊狀麥芽糖,在熱氣繚繞的屋里揉打。
“黑外套”將麥芽糖拉長至4米左右,用力對折,再揉轉。接著,“棕外套”接過麥芽糖的另一頭,兩人一起拉長這糖條,掛到了一根豎著的木棒上,然后反復揉拉。調整好塊糖條的韌度和柔度后,“黑外套”迅速打開門,繼續拉長糖條到門外。等在院中一名師傅接過“黑外套”的那頭糖條,緊跟“棕外套”。“棕外套”在院中轉了一圈之后,將長約15米的糖條掐成兩段,一手一段,朝成品制作區快速走去。
在成品區等待的另一名師傅,迅速接過其中的一段糖條,用掛在脖子上的麻繩麻利地圈在糖條上,迅速一拉,“呱嗒”一聲,一個糖瓜就落了到案板上。隨后,只聽啪啪啪,一個個雪白的糖瓜陸續落了下來……驚嘆之余,我看看手中的表,整個過程只花了兩分多鐘。
古老的銷售模式
老人說,前幾年,大市小市的電視臺都曾經來實地采訪報道過藤田糖瓜,也曾提過注冊商標、做大做強這些事宜,但至今仍未施行。
現在,村里僅存的3戶做糖瓜的人家,每戶要保證3人在家負責白天的工藝流程,8人在外銷售。晚上銷售人員中的4人要回到作坊協作拉糖。在糖瓜制作工藝里,拉糖是最重要的一環,往往需要7個人通力協作,才能完成。天亮時,當日生產的100斤糖瓜就被這4人順便帶走。第二天晚上,負責銷售的另外4人回到作坊,重復前一天晚上的活計。我問原師傅,白天拉糖不行嗎?原師傅說,過去賣糖瓜都是徒步肩挑的,賣糖人到晚上才能回村。這習俗一直延續至今。
一直以來,家里3人只負責生產,以統一的價格把產品全部批發給8位負責銷售的人。這種古老的銷售方式導致生產規模和市場銷售得不到進一步擴展,只能保證做好的糖瓜不積壓在家。
原師傅很滿足,他神采飛揚、頗為自豪地對我說:“我們村從古至今,出門訪親串友,從來都不送糕點,都是帶著村里制作的糖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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