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晨 趙志付
剛柔辨證思想早在古代《周易》里就有所提及,在卦爻的八個卦象中[1],《文言傳·坤》中有云“坤至柔而動也剛”,可以看出“坤”的“剛”性肇始于乾“柔”性的衰極之極變,同樣,“坤”的“柔”性肇始于坤“剛”性的衰極之極變,是謂“剛柔相奪”。在《易經·說卦傳》有云:“昔者圣人之作《易》也,……觀變于陰陽而立卦,發揮于剛柔而生爻,和順于道德而理于義,窮理盡性以至于命。”“是以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故易六畫而成卦,分陰分陽,迭用柔剛,故易六位而成章。”這里明確指出了卦爻體系以剛柔作為陰陽的觀變,剛柔相濟則六爻自生。而中醫剛柔辨證學術思想的形成在《黃帝內經》中已達成熟,有從中醫治療原則上以分剛柔,《素問·陰陽應象大論》篇道“審其陰陽,以別柔剛”,《素問·陰陽別論》篇道“剛與剛,陽氣破散,陰氣乃消亡,淖則剛柔不和,經氣乃絕”。有從中醫五運六氣方面闡釋剛柔關系,《素問·刺法論》篇道“假令甲子剛柔失守,剛未正,柔孤而有虧,時序不令……變大疫也”。有從人體稟賦方面以別剛柔之性,《素問·壽夭剛柔》篇道“人之有生也,有剛有柔……有陰有陽”;亦有從養生方面闡明剛柔相濟的重要性,《素問·本神》篇道“智者之養生也,……節陰陽而調剛柔,則僻邪不至,長生久視”。
以上從哲學角度和醫學角度分別闡釋了剛柔辨證的涵義,賦予了“剛柔”一詞的辨證哲學思維及辨證論治思想。這在后世清代著名醫家葉天士的學術思想中有所體現,并將中醫剛柔辨證思想發揮得漓淋盡致,具體可從以下三方面進行闡述。
葉天士不僅在溫病學方面首創了衛氣營血辨治說,而且在內傷雜病方面有不少建樹,尤在脾胃病的認識方面,十分推崇李東垣的《脾胃論》,強調在辨治雜病中要重視脾胃,使東垣學說的運用范圍更為廣闊,并在此基礎上,又不囿于東垣學說。葉天士[2]指出“仲景急下存津,其治在胃;東垣大升陽氣,其治在脾”,“胃為陽明之土,非陰柔不肯協和,與脾土有別故也”,“胃屬陽土,宜涼宜潤”,“陽土喜柔偏惡剛燥,若四君、異功等,竟是治脾之藥,腑宜通即是補,甘濡潤,胃氣下行”,強調脾胃分論[3],重視胃陰的滋養,正如他所述“納食主胃,運化主脾,脾宜升則健,胃宜降則和,太陰濕土,得陽始運,陽明陽土,得陰自安,以脾喜剛燥,胃喜柔潤也”,根據脾胃臟腑秉性將其分之剛柔,體用各異,主張胃之病變與脾之病變分而論之,在治療脾陽虛時常宗東垣溫燥升運之法,如“脾陽宜動則運,溫補極是,而守中及膩滯皆非”,常以異功散、補中益氣湯、理中湯、建中湯等甘溫之劑化裁治之,使“清陽旋轉,脾胃自強”。若脾陽不虧,胃中有燥火,或稟質木火之體患燥熱之癥,或陰虛之體復感溫邪,或久病不復,邪熱傷及胃津者,則不可妄投溫燥之品,因“剛補不安,陽土不耐辛熱矣”,故宜以甘平或甘涼甘寒濡潤之品,如選麥冬、玉竹、沙參、石斛、花粉、甘蔗汁、梨汁等,方善用麥門冬湯之劑化裁,以養胃陰,使津液來復,胃氣通降而和。
葉天士的脾胃分論說主要強調脾胃各殊,病當剛柔分治,脾臟屬陰,喜剛喜燥宜升,治當甘溫燥熱之品,而胃腑屬陽,喜柔喜潤宜降,治當甘涼濡潤之品。正是對脾胃臟腑的秉性的透徹把握,彌補了東垣學說之不逮,為后世調治脾胃病開辟了新思路,可謂影響大矣。
對于中風病的認識,前人多有見解,葉天士在前人的基礎上認為中風不論真中還是類中,其主要病機在于“身中陽氣之動變”[2],實為肝陽偏亢,致肝陽化風,“內風動躍”而發中風病。究其病因真中多有外風乘虛而入,而類中多見腎液虧耗,肝風內動,如“腎液虛耗,肝風鴟張,身肢麻木,內風暗襲”,或肝腎精血不足,虛風內動,如“中年后,精血內虛,虛風內動”,或肝血不足而致內風,如“血虛不縈筋骨,內風襲絡”,或操持煩勞,五志氣火并走于上,致肝風鼓動,上實下虛,如“操持經營,神耗精損,遂令陰不上朝,內風動躍”,“驚恐惱怒動肝,內風陽氣沸騰”,或中陽不足,內風暗動,“中年勞倦,陽氣不藏,內風動越”……諸多病因,不一而足,但皆與肝木相關,蓋“肝為風木之臟,因有相火內寄,體陰用陽,其性剛,主動主升,全賴腎水以涵之,血液以濡之,肺金清肅下降之令以平之,中宮敦阜之土氣以培之,則剛勁之質得為柔和之體,遂其條達暢茂之性”。這里可以看出肝木的功能正常和他臟密不可分,只有五臟之間和諧,肝木之性方能得以條達,機體氣血尚可順暢無阻。
對于中風病的治療原則,葉天士主張“肝為剛臟,非柔潤不能調和也”[2],重視培補人體的正氣,以養血、滋陰、益氣為主。在《臨證指南醫案》中列舉的諸多中風、肝風案例中,根據不同的病因,制定了多種不同的治法,如“滋陰熄風”,“緩肝之急以熄風,滋腎之液以驅熱”,“緩肝潤血熄風”,“養血熄風”,“和陽熄風”,“甘溫益氣”等。在選方用藥方面,葉天士主張“介以潛之,酸以收之,厚味以鎮之”,“自液熄風,溫柔藥涵養肝腎”,“肝腎宜潤宜涼”,“柔藥緩絡熱熄風”,“忌投剛燥”,多喜用柔潤之品,如養血以何首烏、阿膠、白芍、當歸身等;滋陰則常用山茱萸、天冬、熟地黃、枸杞子、柏子仁、女貞子、旱蓮草、鱉甲膠、龜板膠等;潛陽多選用天麻、牡蠣、龍骨、鉤藤、菊花、石決明等,至于全蝎、蜈蚣、地龍等走竄性烈之藥反而不用;在甘溫益氣之法中,亦多選用益氣之品,而非風燥之藥發散,用藥多選用人參、黃芪、白術、茯苓等。從葉天士所選藥物不難看出,其用藥多濟之柔藥,以制肝陽風動,柔以制剛,如此可謂正切病機,效如桴鼓。
對于虛損病的認識,在葉天士之前,不少醫家亦提出不少觀點,仲景首創虛勞病治法,以小建中湯、黃芪建中湯、薯蕷丸等方來治療各種虛勞病,亦體現了培補脾胃的重要性,后世張景岳則強調補腎為先治療虛證,其方有六味地黃、八味地黃、左歸丸、右歸丸等。而葉天士在前人的基礎上,主張先后天同補,即甘藥培中、血肉填下的中下兼顧治療方法[3],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診療思路。
其一,在補益后天方面,葉天士主張補益脾胃,并強調脾胃分治,對于脾陽虛,當以溫補為宜,升陽為藥,宗東垣之法;對于胃陰虛,當以養陰為宜,降胃為藥;而至于胃陽虛者,則主張“通補為宜”[2],認為“腑病以通為補”,強調“剛藥畏其劫陰,少濟以柔藥”,故在溫補藥中,除常配以半夏、陳皮、茯苓、厚樸等,使補中有通,不至壅滯于中,還少佐以柔潤之藥,如木瓜、白粳米、白芍、烏梅之類,以防劫陰。其二,在培補先天方面,葉天士注重填補精氣,常選用血肉有情之品,所謂《內經》云“形不足者,溫之以氣;精不足者,補之以味”。對于腎陰虛者,治療當以“填髓充液”、“滋養壯陰”之法,所選藥物多“血肉充養”之品,如牛骨髓、羊骨髓、豬骨髓、鹿角膠、紫河車、阿膠、雞子黃、鱉甲等,若兼有腎陽偏亢者,則需“潛陽滋填澀固”、“填陰潛陽”、“填下和陽”之法,常選介類“咸味入陰”之品,如牡蠣、龜膠、海參膠之類;對于腎陽虛者,則需“進升陽法”,不過所選藥物性味多辛溫咸潤之品,因“辛溫咸潤,乃柔劑通藥,謂腎勿燥也”,“柔劑陽藥,通奇脈不滯,且血肉有情,栽培身內之精血”,如常選用肉蓯蓉、杜仲、沙苑、牛膝、巴戟天等,而桂、附“剛愎,氣質雄烈……剛則愈劫脂矣”,則不用之。同時少佐以斂補之類藥物,如芡實、五味子、覆盆子、山藥等,以防腎精外泄,腎陽不藏。
總之,葉天士在治療虛損病證時除強調脾胃分治、滋養胃陰外,其通補陽明、剛柔相濟的方法亦頗為可取。在培補先天中,除注重血肉填下以滋補腎陰外,其選柔劑陽藥,剛柔并用以補腎陽的方法亦可借鑒。
葉天士在內傷病的研究方面,總結出自己獨特的理論和辨證思路,其中中醫剛柔辨證思想貫穿于整個學術體系中,如脾胃病根據脾胃臟腑各自秉性將其分之剛柔論治;中風病多濟之柔藥,以制肝陽風動,終達柔以制剛;虛損病的通補陽明、剛中少濟柔藥以補胃陽之法及柔劑陽藥,剛柔并用以補腎陽之法,皆為后世醫家拓展了新的辨證思路。如中醫“剛柔辨證”理論[4]則是借鑒前人的理論及經驗總結而出,該理論中的“剛柔”是根據人體稟賦和后天形成的性格秉性將其分之剛柔,主從肝論治,經臨床實踐已證實用于指導心身疾病的診療,效果顯著。這一中醫剛柔辨證理論的形成,為中醫心身醫學臨證之路開辟了新的中醫辨證論治體系[5]。
[1]周易[M].宋祚胤,注.長沙:岳麓書社,2011:21-24,375-378.
[2]葉天士.臨證指南醫案[M].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06:1-12,23-43,134-188.
[3]裘沛然,丁光迪.中醫各家學說[M].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1992:421-440.
[4]趙志付.心身疾病的病證結合臨床研究—心身疾病的剛柔辨證[J].中國中西醫結合雜志,2011,31(10):1304-1305.
[5]趙志付,李健.中醫心身醫學:新時代中醫藥臨證之路[J].環球中醫藥,2013,6(1):5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