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友情穿越這個寒冷冬季

羅光太

A

鷺島的冬季從來不下雪，但濕寒的天氣，加上凜冽呼嘯的海風，讓人冷到了骨子里。我從小怕冷，也沒見過真正的雪，我不知道北方雪花飄飄的時候，那樣的嚴寒要如何度過？可是龍小歐告訴我，北方即使下大雪也不像南方的冬天這么凍人。

我才不相信呢，北方的氣溫都零下幾度了，還能不冷？我覺得龍小歐在忽悠我，騙我這個沒出過遠門，沒去過北方的南方人。

“真不騙你。你看看我這手，來了南方后才開始生凍瘡的。”龍小歐說著，難為情地伸出雙手舉在我面前。通紅的十指，指節粗大，皮膚斑斑駁駁，慘不忍睹。

龍小歐是春天時才轉學到我們班的，他的父母作為城市專業人才被引進來，很受重用，初來乍到就解決了住房問題。

我們同住一個小區，同班，前后桌，每天一起擠公交上學、放學，周末一起打羽毛球、爬山，很短的時間里，性格迥異的我們居然成為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龍小歐說，我們之間的關系只能用“緣分”一詞解釋。我也相信，我們是有緣人。

龍小歐的性格里有北方人的豪爽、干脆，用他自己的話說是“純爺們”。雖然他個頭還不及我高，但壯實的他力氣卻很大，每次扳手腕我都堅持不了多久就自動認輸。我怕再扳下去，我這手腕可就廢了。可那家伙卻說：“我還沒用全力呢，你怎么就不行了？鍛煉太少了！”氣得我吹胡子瞪眼時，他又說：“其實你的力氣也不小了，只是我力氣太大。在以前，我也是全班男生中力氣最大的。”他絲毫不掩飾臉上的得意，自賣自夸，還以為這樣說就是對我最大的安慰了。

我喜歡龍小歐的性格。他每天總是樂呵呵的，一臉陽光燦爛的樣子。而性格內斂的我比較“悶”，從來不與人追逐打鬧。老師夸我“穩重懂事”，同學說我“不茍言笑”，偶爾也有人罵我“面癱男”，無論哪種說法，我都無所謂，淡然面對。

有時我自己也很奇怪，龍小歐到底哪一點吸引我？簡單的交往里，我卻是把他當成了最好的朋友。在他之前，我從來不會在意別人的看法、想法，更不會在意別人對我的態度，我只在乎我自己，與所有人保持一種“君子之交淡如水”的距離。在書里、影視作品中看見那些濃厚的友情時，我會感動，但不羨慕。直到龍小歐出現，我才知道友情也是生命中很重要的一種情感，也會讓人痛徹心扉。

B

市里每年都會舉行英語大賽，成績特別優秀的，均有機會獲得保送進重點高中的名額。每個初三畢業班的學生，特別是成績不錯的，都很看重這個比賽。只是參賽名額有限，比賽前夕，各學校要先進行選拔。口試、筆試，一樣不落。

我的成績一向很好，英語是強項，面對這樣的好機會，我當然不會放棄。龍小歐也想參賽，但他英語學得一般，只能臨時抱佛腳，在學校選拔前期，由我天天幫他補課。龍小歐腦筋活絡，一點即通，我想以他的聰明，要是早一點努力，肯定沒問題，但現在才開始補缺補漏確實有點晚。可是龍小歐的想法是，積極參與就好，結果不重要。

選拔賽開始了，很幸運的是我居然就在本班考試，監考老師是班主任。可能是太在乎結果吧，志在必得的我心潮起伏，莫名地陷入了一種緊張情緒中。以前的考試，我從來沒有怯場過，這一次可能是想得太多，也太在意比賽名次了，頭腦居然呈現一片空白狀態。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我不知所措，那些熟記于心的單詞也有好幾個想不起來。

情急之下，我趁老師不注意時，偷偷把手伸進桌洞里，摸出英語書。我只要翻翻就可以了！我想著，手在顫抖，心跳如擂鼓，臉上火燒一般，熱辣辣的，汗水也汩汩而流。太緊張了，我真怕老師一轉身就注意到我的異常。我偷偷環視四周，看到大家都在卷子上奮筆疾書時，一狠心就把英語書迅速翻開，一眼瞥見了我要找的單詞。我想過了，就這一次，以后再也不會偷看，這次我一定要爭取到參賽資格！

終于寫完了卷子，我松了口氣。我又一次偷偷環視了一下周圍，想確認一下剛才我的行為是否被人發現。乍一回頭，我嚇了一跳，坐在后邊的龍小歐正瞪著我。

還好只是龍小歐發現，我深深地吁了一口氣，朝他擠擠眼，還露出一絲笑容。正當我暗自慶幸時，萬萬沒想到，龍小歐舉起手向老師揭發了我剛才偷翻英語書的行為。他還說，書就在桌洞里。

我愣住了，那一瞬間，我真希望世界就此毀滅。大家都把目光盯向我，我如芒刺在背，頭不由得低了下去。老師走過來，一下子就從桌洞里掏出了英語書。證據確鑿，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我，一把將書摔在我頭上，然后當場把我的卷子撕了。

我整個人像是掉進了冰窟窿，渾身抖得厲害。我完全沒有想到，我第一次敞開心扉交的好朋友居然會這樣對我。為了選拔賽，我花了多少精力幫他補課，他雖然沒有冤枉我，但他出賣了我，把我推進了無底的深淵。

C

我考試偷看的行為，才一早上的時間，就風一般地傳遍了全校。

“真是藏得深呀，表面單純，其實一肚子壞水。”

“太假了！還三好生呢，連我都不如。”

“他的成績都是有水分的吧……”

流言蜚語如一支支鋒利的箭射向我。他們說我以前的好成績估計都是偷看來的，不屑的目光籠罩在我的四周，讓我抬不起頭來。

我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學校的，兩只腳都像灌了鉛，整個人被抽空了似的。晌午溫暖的陽光下，我卻只感覺到一陣又一陣的寒意侵襲。我不想回家，茫然地走在人潮洶涌的大街上，卻覺得人群離我如此遙遠，自己如此孤單。我想不明白，龍小歐為什么要當面舉報我，這對他有什么好處呢？難道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參加不了比賽，所以也不想讓我入選？思緒如亂麻，頭痛欲裂。

我一個人來到海邊，坐在松軟的沙灘上。望著眼前的茫茫大海，在潮汐聲中，我想對天空吶喊，內心郁積的怒氣讓我快爆炸了。我恨死了龍小歐，這個恩將仇報的家伙，他怎么可以這樣對我？如果是別人揭發我，我想我不會這么憤怒和難過。為什么偏偏是他？

那天下午，我第一次曠課，我沒有勇氣去學校，我害怕別人的嘲罵。中午沒吃飯，肚子餓得“咕咕”叫，但又實在吃不下去，如果能夠這樣一了百了地逝去，我就再也不用面對那么多難堪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蔚藍的天空變得灰撲撲的，陽光躲到了云層背后，凜冽的海風中，我感覺身上越來越冷，禁不住雙手抱肩在沙灘上走起來。偌大的海灘一片空曠，我走了很久，看著越來越暗的天色，最后還是決定回家。

我沒想到龍小歐居然會在我家。看見他時，我嚇了一跳，才考慮到曠課的后果：如果老師打電話到家里，那我在學校偷看的事不就連父母都知道了？父母一向以我為榮，如果讓他們知道了這事，他們該有多傷心！

看見我進門，龍小歐焦急的眼神亮了起來。父母在，我不好對龍小歐嚷，匆匆進了房間。龍小歐不知死活，居然也跟了進來，還把房門關上。我轉過身，狠狠地盯著他，想從他晶亮的眼神中看出虛偽。裝得挺真誠的，背后卻捅我一刀！可曾經的那么多的友情難道都是假的？

“阿太，這一下午你跑哪兒去啦？也不去上課。”龍小歐一臉關切地問。

我不屑地瞟了他一眼，還真能裝呀。捅了我一刀，還來裝好人！

我沒理睬他。再理睬他我就真是傻瓜了。

“你在生氣？你上午的行為本來就不對，我還沒生氣呢，你倒生氣了。我實在想不到，你也會偷看！”龍小歐說得理直氣壯。

“是，是我無恥！終于看清我的真面目了吧？我不配和你交朋友，你走吧，滾得越遠越好！以后我們再也不是朋友。”我下逐客令，心里卻蟲噬般難受。

龍小歐坐在我的床上不動。我去拉他，想把他推出門去，但他力氣大，我拉不動他。

我們僵峙著，誰也沒再說話，沉默像厚厚的積雨云橫亙在我們之間，一直壓迫著我的心。他面色平靜，一直盯著我。我沒有勇氣對視，匆匆一瞥就把目光轉開。

“你不認為你自己錯了嗎？”好一陣后，龍小歐又開口。

“我寧愿揭發我的是別人，不是你。”我倔強地應道。為什么是他呢？我唯一當成朋友的人出賣我，我心寒。

“我不敢相信我親眼看見的，你讓我失望。我不想你這樣。”龍小歐說。

“你只是嫉妒我有可能去參賽，而你去不了吧？虧我還天天幫你補課。”我憤懣地說，這是我最不能原諒他的地方——我幫他，他卻出賣我。

“你迷失了方向，阿太。機會很多，你何必這樣做呢？”龍小歐苦口婆心。

“是，我利欲熏心，你終于看清我了吧？你可以走了。”我再一次冷漠地下逐客令。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一夜無眠，腦海中混沌一片。

D

再害怕，再難堪，我也不可能繼續曠課，我只希望事情不要傳到父母耳中。各種嘲諷我充耳不聞。我繃著臉，目不斜視，任由別人在背后議論。

我不怕孤單，因為原本我就一直獨來獨往，沉默寡言。一整天里，我不說一句話，看別人熱鬧說笑時，就望著遙遠的天空發呆。

這個冬季比往年都更冷，雖然穿著保暖的衣物，但內心的寒冷卻無法消除。龍小歐每天上學都來邀我，我們一同走下樓梯，但一出小區大門，我就撇下他走另一條更遠的路。我實在不想和他走在一起。龍小歐明白我對他的厭惡，卻依然故我，我往哪兒走，他也往哪兒走。我繃著臉瞪他，他也瞪我，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我在給你機會，不明白嗎？”他說。

我怒火中燒，他出賣我，難道我反而要求他原諒不成？于是我決絕地對他說：“你滾得越遠越好，我們已經不再是朋友了！”

“做不做朋友不是你說了算，這是兩個人的事。”他言簡意賅，根本不容我反駁。

我不再理睬，任由他跟在我后面。

我沒有想到，龍小歐居然如此有耐性，他天天跟著我，即使我們一句話也不說。

“你煩不煩呀？像甩不掉的尾巴！”我終于受不了了，惱怒地斥問他。

“不煩。”

“可是我很煩。我們回不到從前，在你心里，我只是一個考試會偷看的壞人。”我嘆了口氣。在這段被人嘲笑、譏諷的日子里，我雖然煩他，但心里又很感激他一直陪在我身邊。只是，他是怎么想的？可憐我嗎？還是因為出賣了我而內疚？

“我舉報你，我不后悔，因為你確實做錯了，就該受到批評。但你是我的朋友，在你難過的時候，我就要陪在你身邊。這不是朋友該做的事情嗎？這兩者矛盾嗎？”龍小歐說。

我瞥了他一眼。雖然我習慣于獨來獨往，但被大家非議時，心里還是會難過，會希望有個人陪在身邊。而且漸漸的，我也想明白了，他做的是一個朋友應該做的事。

指正朋友的錯誤需要勇氣，在朋友孤單時陪伴在身邊是一種溫暖，這兩者龍小歐都做到了。就像龍小歐說的，穿越這個寒冷的冬季，我們的友情會迎來春暖花開。

看著一臉真誠的龍小歐，我相信了他的話，也開始反省自己的錯誤和固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