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奧康納對現代性的“生態學批判”:檢視及啟示

胡緒明,杜雅麗

(上海理工大學 社會科學學院,上海 200093)

詹姆斯·奧康納對現代性的“生態學批判”:檢視及啟示

胡緒明,杜雅麗

(上海理工大學 社會科學學院,上海 200093)

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理論本身蘊含著獨具特色的現代性批判思想。以詹姆斯·奧康納為例,從他對現代性的“生態學診斷”、對傳統歷史唯物主義的“生態學批判”以及對社會主義的“生態學重建”三個方面展開討論,通過其揭示現代性的生態學旨趣。

生態學馬克思主義;詹姆斯·奧康納;生態學批判;現代性

在整個現代性話語中,從目前國內學界的相關研究成果來看,幾乎都沒有涉及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的現代性理論。實際上,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理論本身蘊含著獨具特色的現代性批判思想。就詹姆斯·奧康納為例,首先,他對現代性問題進行了“生態學診斷”:認為當代資本主義的主要危機是經濟危機與生態危機并存的雙重危機,生態危機產生的根源是資本主義制度及其生產方式;其次,對現代性問題進行了“生態學批判”,認為傳統的歷史唯物主義存在“生態空場”,需要對其進行重構;最后,進行了“生態學重建”。奧康納認為解決現代性問題的根本出路在于以“生產性正義”為基礎,構建生態的現代性理念,走生態社會主義的道路。本文擬從以上三個方面深入探討,旨在揭示現代性的生態學旨趣[1]。

一、奧康納對現代性的“生態學診斷”

奧康納生態批判理論的產生具有深刻的社會歷史背景。他在對西方綠色運動及其“生態中心論”批判的基礎上,對現代性問題進行了“生態學診斷”。在奧康納看來,“生態中心論”者的“反工業生產、反經濟增長、反科學技術”[2]的觀點帶有明顯的后現代性質,奧康納反對生態中心主義對現代化運動持全盤否定的態度。在他看來,首先,造成生態危機產生的根源并非近代人類中心主義的價值觀,不應該一般地反對人類中心主義,而應該反對人類中心主義的資本主義形式。解決生態危機的關鍵并不在于是否以生態為中心,而在于是否以利潤為中心。因此,奧康納主張重返人類中心主義,當然這種中心主義和資本主義制度基礎上的人類中心主義是不同的,它以人類的真正需要為基礎,是一種長期的人類中心主義。其次,和生態中心主義把科學技術看成是生態危機產生的根源不同,奧康納堅持認為技術本身并無對錯可言,不應該對技術本身進行批判,他主張批判的是被資本主義所控制的技術理性所導致的技術的非理性運用,以及對自然的無止境掠奪。

綜合以上兩點,奧康納提出了“資本主義第二重矛盾”理論,在他看來,當代資本主義的主要危機是經濟危機與生態危機并存的雙重危機,他認為,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的發展狀況表明馬克思關于資本主義經濟危機的解釋已經失去了其效力,由于時代條件的限制,馬克思過高地估計了生產力和生產關系之間的矛盾,資本主義社會存在著雙重矛盾和危機。第一重矛盾是馬克思所揭示的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基本矛盾,這種矛盾產生了生產過剩的經濟危機；第二重矛盾是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及生產力)與資本主義生產的條件之間的矛盾,這種矛盾會導致生產不足的生態危機。在此基礎上,他進一步將生態危機產生的根源歸結為資本追逐利潤的動機,在他看來,資本追求利潤的擴張邏輯決定了資本主義制度的反生態本性,資本主義制度具有不可持續性,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資本的本性與可持續發展是互相矛盾的。從資本追逐利潤的本性來看,資本眼中的可持續發展必然是追求利潤的擴張邏輯,為了獲取更多的利潤,資本把自己裝扮成綠色愛好者,為自己塑造綠色形象;從生態可持續性發展的角度來看,可持續發展必然是對那些過度消耗自然資源以及高污染的產業征收重稅,發展清潔能源,改善人們的生活環境,而這與資本擴張的邏輯是背道而馳的。奧康納強調,資本擴張的必然結果是對生產條件的日益破壞,最終導致嚴峻的生態危機。由此,診斷生態危機產生的根源并不是人類中心主義以及科學技術,而是資本主義制度及其生產方式。

二、生態空場:奧康納對傳統歷史唯物主義的“生態學批判”

奧康納通過對傳統歷史唯物主義的重構展開了對現代性問題的“生態學批判”。在奧康納看來,傳統的馬克思哲學缺乏“豐富的生態感受性”,缺失“對土地的摯愛”。因此,需要對傳統歷史唯物主義進行重構,使之能夠包容生態學的觀點。而“生態學”和“馬克思主義”二者之間的結合就在于把“自然”和“文化”兩個維度引入到歷史唯物主義理論中,重構歷史唯物主義理論。

奧康納指出,一方面,傳統歷史唯物主義僅僅從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矛盾出發,揭示了資本主義社會在追求剩余價值這一目的之下,必然加大對工人剩余勞動的剝削,由此就產生了由于需求不足而生產過剩的經濟危機。但是在晚期資本主義社會,生產和科學技術的規模得到了空前的發展,資本家對工人和自然界剝奪的無止境造成了日益嚴峻的生態危機,破壞了資本主義的生產條件;另一方面,傳統歷史唯物主義確實缺乏生態維度?；谝陨蟽蓚€方面的認識,奧康納強調,歷史唯物主義理論在當代面臨著雙重任務:第一,歷史唯物主義理論“需要將自己的內涵向外擴展到物質自然界之中去”[3];第二,歷史唯物主義理論“需要將內涵向外延伸”[3]?；诖?奧康納將“文化維度”和“自然維度”引入到歷史唯物主義的理論之中,通過建構文化—勞動—自然“三位一體”理論來重構歷史唯物主義。奧康納強調,自然、社會勞動和文化三者之間存在著辯證的關系,一方面,從社會勞動和自然的關系來看,人類的勞動建立在自然生態系統基礎上,自然的客觀規律制約著人類的生產活動,反過來,人類勞動又利用客觀規律,不斷改造著自然生態系統;另一方面,人類勞動和文化之間也存在著相互作用的關系,社會勞動被賦予了文化的特征,同時社會勞動的各種形式也制約著人類的文化實踐;最后自然和文化也是相互交叉、相互融合的,自然中包含著文化的特征,文化中彰顯著自然的因素。奧康納把“文化維度”和“自然維度”引入到歷史唯物主義理論中所形成的文化唯物主義,對于建立人類和自然界之間的和諧關系具有積極的作用,但更為重要的是,奧康納的文化唯物主義直接決定了解決生態危機的路徑:生態社會主義。

三、生態社會主義:奧康納對社會主義的“生態學重建”

基于對現代性問題的“生態學診斷”和對傳統歷史唯物主義的“生態學批判”,奧康納強調,生態資本主義不可能解決日益嚴峻的生態問題,只有生態社會主義才是唯一的出路。他指出應當超越單純的綠色或紅色政治,走向紅綠結合,即要在社會主義和生態學二者之間找到某種結合點,主張把生態運動引向激進的生態政治變革,用生態社會主義社會取代資本主義社會,最終解決生態危機。

在奧康納看來,傳統社會主義與生態學社會主義的不同之處在于,前者注重對資本主義/交換價值的普遍的、定量的批判,而后者則強調對資本主義/使用價值的特殊的、定性的批判;前者關注資本的生產與流通,強調抽象勞動與交換價值之間的關系,而后者關注生產條件的生產和再生產,強調具體勞動與使用價值之間的關系。他認為傳統社會主義的缺陷在于它從抽象勞動的方面看到了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對工人的經濟剝削以及資本主義生產關系造成的在各個階級、地區、國家之間貧富差距的變化,發達國家欠發展中國家經濟債,而未看到資本主義生產關系在具體勞動方面造成了對工人的生態剝削,發達國家欠發展中國家除了經濟債外還有生態債。因此,奧康納提出了重建“生產性正義”的現代性理念,他認為應該用“生產性正義”來代替傳統社會主義的“分配性正義”。他認為,傳統的“分配性正義”本質上強調的還是一種交換關系。要想實現真正的平等,必須實行生產性正義,進行社會的生產關系的變革。奧康納強調,要恢復對“生產性正義”的追求,就必須堅持“全球性地行動,全球性地思考”這一原則。因為地方性的生態問題也是全球資本主義權力分工的結果,只有這一原則才能打破資本主義的全球權力關系,生態問題才能得到根本解決。而要打破資本主義的生產關系,實現“生產性正義”和“全球性地行動,全球性地思考”,只有生態社會主義才是根本出路。

四、現代性“生態學批判”理論的歷史唯物主義檢視及啟示

奧康納對資本主義的生態批判具有其較為深刻的地方,但問題并沒有真正的解決,“他的批判還沒有真正揭示現代性意識形態所遮蔽的一面,這種批判依然在形而上學二元分立的范疇之內”[4]。舉例來說,奧康納認為馬克思主義哲學存在“生態空場”,傳統的歷史唯物主義缺少對土地的摯愛以及豐富的生態感受性在馬克思主義思想中的缺失等,不難看出奧康納的批評是站在倫理主義的批判主義立場之上的。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指出,人和自然界是統一的,人對人來說是作為自然界的存在,而自然界對人來說是作為人的存在,他這樣寫道“人的自然的存在對他來說,才是自己的人的存在,并且自然界對他來說才成為人。因此,社會是人同自然界的完成了的本質的統一,是自然界的真正的復活,是人的實現了的自然主義和自然界的實現了的人道主義”[5]。《手稿》中關于自然與人的關系難道能說自然在馬克思理論中地位是缺失的嗎？馬克思的實踐即感性的對象性活動恰恰超出了現代形而上學的框架。其次,奧康納以文化唯物主義代替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以資本主義的第二重矛盾重構馬克思的基本矛盾理論,在很大程度上偏離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立場,馬克思主義不僅是一種理論,更是一種科學的方法,當前對待馬克思主義的正確做法應該是,不斷運用馬克思主義的方法去分析社會中出現的一些現實問題,而不是隨意的修正馬克思主義的理論,對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進行泛化或窄化的理解。再次,奧康納的雙重矛盾和危機理論發展的必然結果是否定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的矛盾,在一定程度上忽視了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社會歷史性質。最后他構建的生態社會主義,依然在資本主義的框架之內,是對資本主義和蘇聯模式的社會主義的改良,不屬于真正意義上的科學社會主義范疇。由此可見,奧康納的現代性“生態學批判”無疑還具有形而上學的性質,他的批判還沒有深入到歷史的本質即社會現實的這一度,盡管如此,其理論對在資本全球化背景下進行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實踐來說,仍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

首先,對我們認識當代資本主義的新變化具有積極的作用?，F今當一些人認為資本主義社會比社會主義好,資本主義已經擺脫了經濟危機,資本主義能夠可持續發展時,奧康納明確提出了資本主義的反生態性,資本主義與可持續發展具有不兼容性,正是資本的邏輯導致了生態危機,這為我們認識當代資本主義以及世界社會主義的發展前景提供了一個新視角和新方法,對我們正確認識和解決生態危機具有重要意義。其次,奧康納建構的自然—勞動—文化三位一體,拓展了馬克思主義的視野,豐富和發展了歷史唯物主義的生態視閾。奧康納以“協作”范疇為切入點,揭露了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自然和文化特征,并把自然、文化和社會勞動三者結合,突出了自然和文化因素在社會發展中的作用,改變了傳統歷史唯物主義理論把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簡單歸結為決定和被決定的單一關系,另外,奧康納的理論也使我們認識到,馬克思主義不是一成不變的教條,而是隨著社會發展而不斷創新和發展的理論體系,我們應該把馬克思主義普遍原理與我國的具體實際結合起來,在堅持馬克思主義的同時,根據社會的發展變化不斷豐富和發展馬克思主義。最后,在當今全球生態危機日益嚴峻的時刻,奧康納的生態批判理論對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建設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1)堅持生態批判,促進生態文明理論自覺。生態文明的提出是人類對工業文明進行反思的結果,是人類力圖擺脫生態危機,尋求新的發展道路的理性自覺。這就決定了生態文明與工業文明存在著根本的區別。我國的生態文明理論建設,一方面要吸收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的理論成果,堅持對資本主義的生態批判,另一方面要克服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的缺陷,進而深入挖掘馬克思主義生態思想。我國的生態文明理論建設必須堅持生態批判,強化生態文明的理論研究,并吸收西方先進的生態思想資源和理論成果,完善和發展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理論。

(2)重塑生態理性,統領生態文明制度建設。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社會生產力和綜合國力不斷增強,社會各項事業全面發展,人民生活總體上實現了由溫飽到小康的歷史性跨越,經濟實力也躍居世界第二。但是隨著經濟的高速增長,我國也付出了生態環境日益惡化的沉重代價。當前日益嚴峻的生態問題反映出經濟理性在現代文明發展模式中仍起著主導性作用。面對全球性的生態危機,不得不反思經濟理性及其主導下的工業文明的生存生活方式,只有超越經濟理性,構建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生態理性,用生態理性來統領生態文明制度建設,才能使生態文明建設真正落實到我國的現代化實踐中。

(3)堅守生態正義,實現人與自然和諧發展。奧康納指出,基于資本的邏輯,資本主義社會自身不可能解決生態矛盾,同時為了滿足壟斷資本家的利益追求,資本主義國家憑借其經濟和技術的優勢,通過對發展中國家推行生態殖民主義,對第三世界國家進行生態掠奪來轉嫁和緩和本國的生態危機,正是生態帝國主義行徑加劇了欠發達地區生態環境的惡化。不僅如此,一些發達國家還批評發展中國家資源浪費、破壞生態平衡等,甚至借口環境問題來干涉這些國家的內政。例如,西方發達國家為了維護資本的既得利益,限制發展中國家經濟的發展,以生態保護為幌子,對發展中國家提出了一些苛刻的條件,比如不準砍伐森林,不準發展自己的工業等所謂的綠色條件,并取消對發展中國家的援助和貸款,加強貿易封鎖和禁運,對發展中國家實行綠色貿易壁壘,但同時又向發展中國家輸出污染工業。由此可見,發展中國家產生生態問題的一個重要原因是發達國家的殖民剝削和不合理的國際政治經濟秩序。當今生態問題的解決必須堅守生態正義,追求公正合理的政治經濟秩序,同時立足于我國經濟社會發展的現實需要,切實保障我國的發展權利和環境安全,在全球生態資源分配和使用上爭取話語權,同時為實現對全球生態正義貢獻力量。

[1]胡緒明,丁海蒙.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的理論性質問題芻議[J].社會科學戰線,2012(3):17-20.

[2]王雨辰.生態批判與綠色烏托邦[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3][美]詹姆斯·奧康納.自然的理由:生態學馬克思主義研究[M].唐正東,臧佩洪,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3.

[4]吳曉明.馬克思主義哲學與當代生態思想[J].馬克思主義與現實,2010(6):77-84.

[5]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二十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

(編輯: 鞏紅曉)

ViewingJamesO’Connor’s“EcologicalCriticism”intermsofmodernityanditsinspiration

Hu Xuming,Du Yali

(SchoolOfSocialSciences,UniversityofShanghaiforScienceandTechnology,Shanghai200093,China)

In the camp of critical modernity,the theory of ecological criticism is unique and has important theoretical value and practical significance.Take for example,the three aspects of James O’connor’s “eco-diagnosis” of modernity,the “ecological critique” to the traditional historical materialism and the “ecology renewal” of traditional socialism are discussed in this paper,revealing ecology purport of modernity.

ecologicalcriticism;JamesO’connor;ecologicalcritique;modernity

2013-11-10

上海理工大學人文社會科學“攀登計劃”項目(12XPB02)

胡緒明(1973-),男,副教授。研究方向西方馬克思主義與馬克思主義哲學。E-mail:huxm1973@126.com

B 089.1

A

1009-895X(2014)04-0378-04

10.13256/j.cnki.jusst.sse.2014.04.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