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屠殺影響每一個盧旺達人

范海立

導語：今年是盧旺達大屠殺二十周年，在20年前的1994年，4月6日至6月的三個月時間里，非洲小國胡圖族對圖西族及胡圖族溫和派有組織地進行了種族滅絕大屠殺，共造成100萬人死亡，死亡人數占當時全國總人口20%以上。

這場慘絕人寰的大屠殺雖已經過去20年，但其濃重的血腥氣猶在鼻邊。我們不禁要問，這場得到了盧旺達政府、軍隊、官員和大量當地媒體支持的大屠殺，究竟為何會發生？

長期的部族矛盾

盧旺達部族矛盾由來已久。

胡圖族和圖西族是盧旺達的兩大民族，占到了全國總人口的99%，其中胡圖族人口占85%，圖西族人口占14%。16世紀，圖西族人在盧旺達建立了封建王國。在20世紀60年代以前，僅占人口10—15%的圖西族占據統治地位，88%的政府官員都是圖西族人，并擁有盧旺達的大部分土地。1959年，盧旺達南部的胡圖族掀起反抗圖西族的運動并掌握政權。1962年盧旺達宣布獨立后，圖西族和胡圖族多次發生沖突，戰事持續不斷。

在1994年的大屠殺之前30多年里，盧旺達已經發生過四次大規模部族流血沖突，最大的兩次是在1959年與1963年。1959年7月穆塔拉三世在注射疫苗的過程中去世，被圖西人視為胡圖人操縱的謀殺。1959年11月，圖西人發起了反抗，但被胡圖族鎮壓。此次屠殺成千上萬的圖西人被殺，數萬圖西人逃亡。1959年的暴亂，使圖西人失去了所有的政治優勢，逐漸被胡圖人邊緣化。

1963年，圖西族武裝帶著弓箭和自制火槍襲擊了一個軍事據點，時任總統卡伊班達借此開展了打擊圖西人的行動，雖然圖西人的武裝已經被摧毀，首都基加利的電臺仍然宣稱圖西恐怖分子正在四處活動，號召人民進行自衛。在個別地區，被挑動起來的胡圖人開始屠殺圖西人。在某個村莊，一群無助的圖西婦女、兒童，面對群情激憤的胡圖人，竟然選擇跳河而死。這一次暴亂，又導致至少一萬圖西人被殺。

1990年，由圖西族難民組成的反政府集團“盧旺達愛過針線”從烏干達入侵至盧旺達北部，企圖推翻由胡圖族領導的政府。同時，在盧旺達內戰交期間，非洲法語國家和法國支持胡圖族，烏干達支持圖西族，這又加劇了盧旺達國內種族之間的緊張氣氛。

在盧旺達境內，民族仇恨的宣傳開始持續升溫，自1990年起，占據政府核心、自稱為“ 胡圖人力量”的激進胡圖人“精英”，將圖西人妖魔化，誹謗他們是叛國者。甚至媒體也加入了宣傳之中，一本雜志刊出了一篇名為《胡圖人十戒》的文章，它將少數民族圖西族稱作“壓迫者”，是“企圖滅絕胡圖人”的“蟑螂”。1992年，一位盧旺達學者發表演講，是反圖西宣傳的最高潮。演講的結束語，是號召胡圖人認清那些如果你不殺死他，他就要殺死你的人。

矛盾終于在1994年的5月6日一觸即發。這一天，載著盧旺達總統朱韋納爾·哈比亞利馬納和布隆迪總統西普里安·恩塔里亞米拉的飛機在盧旺達首都基加利附近被擊落，兩位總統同時罹難。該事件立即在盧旺達全國范圍內引發了胡圖族人針對圖西族人的血腥報復。

2014年2月28日，盧旺達駐華大使館舉行紀念盧旺達大屠殺20年紀念活動，盧旺達駐華大使恩加蘭貝向在座的來賓講述了發生在20年前的悲劇。“他們的尸體無法得到安葬，被扔進洞穴和廁所里。當時的罪惡計劃制定之后，所有的圖西人無論年齡、性別、社會地位都成為殺害的目標，甚至那些孕婦腹中還未出生的胎兒都未逃過此劫。政府領導殺害自己的轄區百姓、宗教領袖殺害或者縱容殺害自己忠誠信徒、醫生殺害病人、老師殺害學生、祖父殺害孫兒或者孫兒殺害祖父、叔叔阿姨殺害侄子侄女。這一罄竹難書的罪行只有一個目的：根除所有圖西人和反對這一罪惡計劃的人。”

盧旺達大屠殺影響了無數人，大屠殺使這個國家的勞動力大批喪生，許多婦女成為了寡婦，國家的人口結構發生了很大的變化，14歲以下的兒童占到了全國總人口的40%。大屠殺產生了一個專門的稱呼，“戰爭之孕”——約25萬名圖西族婦女被胡圖軍人強奸，根據受害人組織提供的一份數據顯示，大約有1萬名孩子是在這種情況下出生的。當這些孩子長大后，他們將不得不面對自己沉痛的出生歷史。

反應遲鈍的國際社會

外部社會的冷漠眼睜睜地把盧旺達推向了屠殺場。早在早在大屠殺發生前3個月，加拿大籍的聯合國盧旺達援助團司令達萊爾將軍就曾向聯合國維和行動部報告，但答復是拒絕，因為超越了有關決議授予聯合國盧旺達援助團的權限。

1994年4月7日，盧旺達圖西族總理烏維吉利伊馬納在前往聯合國開發計劃署避難途中被胡圖族軍人打死，奉命護送的10名比利時維和軍人也遭殺害。比利時朝野震驚，遂決定撤回全部在盧部隊并帶走了所有武器。比軍是當時駐盧旺達維和部隊中裝備最好的，它的撤出不僅使聯合國盧旺達援助團陷入困境，而且助長了胡圖族民兵的氣焰。

聯合國曾試圖采取行動，但由于美國的阻撓和其它原因始終沒能實現。面對迅速蔓延的屠殺，當時的秘書長加利致信安理會，稱除非向盧旺達增派維和部隊，否則聯合國將無法在那里履行職責。然而，幾個月前曾在索馬里遭受重挫的美國態度消極，其駐聯合國大使奧爾布賴特說，在許多問題尚未弄清之前就向盧旺達增兵是“愚蠢的想法”。

而據解密的一份美國政府秘密文件披露，在大屠殺剛剛開始的時候，美國情報部門就向克林頓總統提供了一份報告，詳細論述了盧旺達胡圖族希望對圖西族進行種族滅絕的政策。但是，克林頓政府認為，盧旺達這個非洲小國地理位置偏僻，沒有什么戰略價值；美軍在索馬里遭遇的慘敗讓美國政府心有余悸，他們再也不敢把美軍士兵送到盧旺達這個烽火連天的戰場上去冒險。于是，為了美國的自身利益，克林頓決定對此事采取不作為態度。

“國際社會事先得到了情報，卻沒有采取任何措施阻止悲劇的發生，當時的政府開始實施這一罪惡計劃之后，聯合國沒有調整任務保護處于危險之中的圖西同胞，而是立刻撤走了駐盧旺達的維和部隊。這相當于給劊子手開了一張空白支票，任由他們推行邪惡計劃”，現任盧旺達駐華大使恩加蘭貝在紀念紀念活動中說。endprint

20年反思

這對于聯合國來說是一個沉痛的教訓。為了反思過去、警示未來，聯合國大會將每年的4月7日定為“反思盧旺達大屠殺國際日”。在今年2月7日聯合國總部舉行的紀念活動中，秘書長潘基文反思了聯合國曾經的“不作為”，他說，20年來，聯合國逐步改善針對大規模暴行的反應機制，成立“防止滅絕種族罪行問題”特別顧問辦公室，并通過“不同文明聯盟”促進寬容與相互理解，利用國際刑事法院和國際法庭來加強罪行問責。

盧旺達也在反思。在大屠殺發生之后，盧旺達對大屠殺參與者進行追捕和審判。盧旺達國際刑事法庭除了對一些大屠殺的組織者、頭目、極端殺人犯以及強奸犯等一級主犯進行審理外，對參與大屠殺的一般嫌犯也進行了審判，共有140人被判處死刑，僅1998年5月，就公開執行了22例。由于大屠殺本身是一次復雜的、有太多人參與的群眾性犯罪，而盧旺達司法體系又遭到嚴重破壞，合格的檢察官、法官和律師也極其有限。

正是在這種情況下，盧旺達政府轉向利用傳統方式解決大屠殺審判，一種盧旺達自稱為革命性的司法形式蓋卡卡（Gacaca）法庭被作為一種補救的措施設計出來。蓋卡卡企圖通過懺悔和道歉以獲得民族和解，在一個限定期限前坦白和服罪的人將可以獲得減刑，此舉無疑能促使原本不共戴天的雙方放下仇恨，促進民族融合。

盧旺達大屠殺對于全人類來說都是一個慘烈而又深刻的教訓，阻止種族滅絕發生應是各個國家都應該思考的問題。首先，應把扼殺種族大屠殺于萌芽狀態。盧旺達種族屠殺似乎爆發于一夜之間，但事實上早已醞釀了長達數十年之久。在20多年的時間里，哈比亞利馬納政府一直對圖西族實行種族歧視政策。其二，要密切關注危機地區的媒體動向。在大屠殺前的三年里，許多報紙都把圖西族人等同為國家的敵人，大力加以鞭撻，煽起胡圖族人的恐懼和仇恨。一家受到黨政軍多名要人支持的私人廣播電臺，在大屠殺前9個月，帶著更深的惡意宣傳同樣的信息，甚至公開宣布要被消滅的人的名單，包括總理。

其三，謹防周邊地區負面榜樣的傳染。1993年至末1994年初，在盧旺達鄰國布隆迪，數萬胡圖族人和圖西族人被殺，這是個與盧旺達人口結構相似的國家。這些屠殺被盧旺達鼓動家們陰險地利用了，加劇了國內緊張氣氛。其四，動用包括武力干預在內的一切有效手段。對具有發生宗族屠殺危險的國家，應建立準確的情報系統，及時掌握該國發生的一切。對發動種族屠殺的政府，在道義上應予以強烈的譴責，以表明國際社會的政治意志和決心；在行動上則取消一切國際援助，實行武器禁運，并事先準備好當事態進一步惡化時進行武力干預。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