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借條

文_方海東

一張借條

文_方海東

方海東：中學高級教師，全國中小學班集體研究中心德育講師團成員，現(xiàn)任浙江省溫州市第九中學2010級3班班主任。曾獲全國班集體建設“教育操作系統(tǒng)”研究特別獎、全國首屆“班主任心靈寫詩”金筆獎、浙江省班主任大賽一等獎，“溫州市名班主任”榮譽稱號等。出版專著《守候陽光》、《細節(jié)成就優(yōu)秀的教師》，主編《21世紀班主任工作案例精粹》。

給班級里的孩子們安排座位，看起來是班主任最有“權力”的行為了。但在以往，每個月的這個時候，我都會有一種焦慮感。擔心不知道什么時候，家長會打來電話；擔心不知道什么時候，孩子們會來提出要求；擔心不知道什么時候，同事又會暗示“照顧”一下某個孩子。長期以來，一想起每個月調整座位的時間，我就會不自然地緊張幾天。

但是現(xiàn)在，我們“飛揚班”的座位開始自己決定了。只是這個“自己決定”，要受到學生自己手里“飛揚幣”數(shù)量的決定。也就是說，我們當下的座位是要經(jīng)過各個孩子根據(jù)自己賺得的班級貨幣“飛揚幣”進行投標的。也就是說，只要自己愿意，根據(jù)自己手里的“飛揚幣”數(shù)量，就可以爭取自己想要的座位。

迄今為止，每一次座位投標，都是班級里“風起云涌”的時候。這不僅僅是每一個人爭奪“領地”的時候，更是展示本人實力的機會。這些實力是個人通過努力才具備的，這樣的榮耀也是我們共同的追求。一段時間來，我們早已經(jīng)把這樣的榮耀認定為我們共同的價值取向了。所以，每到這個時候，孩子們就會因為相互之間的“斗智斗勇”而興奮異常，各個摩拳擦掌，眼睛“發(fā)紅”。不斷討論每一“領地”的“風水”，也征求各人意見，更有的不斷地數(shù)著手里的“飛揚幣”在伺機而動。

“飛揚班”：2010年9月，我接手一個新的初中班，該班共有學生23人，其中，男生10人，女生13人。學生主要來源于附近的部分居民、城鄉(xiāng)結合部的個體工作者和外來務工人員家庭；學生總體學習成績屬于中下等水平，競爭意識淡薄，團體合作能力較差；家長們忙于工作，疏于教育。我和學生把它命名為“飛揚班”，并將培養(yǎng)“高素質、會努力、能堅持、有修養(yǎng)、好習慣”的“飛揚人”作為目標。（方海東記）

“飛揚幣”：類似人民幣，設計融合班訓、班徽、班級格言等基本元素，分為十元、二十元、五十元、一百元、二百元、五百元、一千元等不同幣值。學生的考核成果每月以工資（飛揚幣）的方式發(fā)放，一般每隔三周發(fā)一次“工資”，所獲數(shù)量根據(jù)學生承擔的崗位、集體建設的貢獻和個人實踐的資源綜合計算。學生還可以通過在學習或行為方面的良好表現(xiàn)獲得額外“獎金”。相應的，表現(xiàn)不好的學生將被扣除相應的飛揚幣。學生們使用飛揚幣在班集體中換取自己需要的權利和資源，座位投標便是其一。

“因材自教運行系統(tǒng)”：“因材自教”是針對學生資質、能力的集中表現(xiàn)，由學生根據(jù)自我特長選擇成長資源，自主、主動教育，實現(xiàn)自主成長的一種教育管理方式。“因材自教”與“因材而量”、“因量而擇”、“因擇而長”相輔相成，四者結合，既重視教師的“引領和指導”，又重視學生的“選擇和成長”，使之達到和諧統(tǒng)一。

獨特的座位表

活動一開始，眾人很快就進入狀態(tài)。首先，班長介紹各座位的優(yōu)勢和不足，他的介紹幽默風趣，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其次，各人思考自己的定位目標。第三，才是投標活動。投標活動是一個核心活動，每次一開始，就聽到孩子們一陣大喊。

你看，馬上就開始了。

“1000！”有孩子馬上喊出底價。

“1200！”沒有一個會放棄的。

“2000！”心狠的趕緊拉高價格，讓他人無計可施。

……

價格不斷升高，大家都紅了眼，都想要爭得自己想要的座位。漸漸地，位置快被“瓜分”完了，站在教室后面的參與投標的孩子也越來越少，他們都已找到自己的位置。琦還是按兵不動，開始我以為他是在等待最好的座位，就沒說什么。但是，眼看座位越來越少，他還是不動。我們都很奇怪。

“琦，為什么不出價呀？！”我喊了一聲。

“哦……老師……我……”他遲疑地回應了我一聲，便沒再說話。

“老師，接下來是哪一個位置？”茹在問我。

“啊？是……”我看了一眼座位表，“接下來是‘小南門’了。”我的注意力被茹拉了過去，便沒有追問下去。

一個個座位都被孩子們“投標”過去，這時我忽然發(fā)現(xiàn)，教室后面站著的孩子，只有琦一個人了。“投得”座位的孩子們在興高采烈的時候，發(fā)現(xiàn)我沉默不語，紛紛轉過頭，于是看到孤獨站在那里的琦。

“原來，他是沒有‘錢’呀！”有孩子輕輕地說，他說的正是班集體的流通貨幣——飛揚幣。

“都怪他自己，平時不認真，上課又喜歡說話，當然不能得到飛揚幣呀。”有孩子對身邊的人說。

“原來是這樣。”很多孩子在輕輕地交流著意見。

聽到這些評論，琦用手捂著自己的眼睛，肩膀在抽動，發(fā)出低低的抽泣聲。全班安靜下來了，都愣愣地看著琦在哭。大家的神情都很復雜，不知道該說什么了。說琦太不努力，還是說不拘小節(jié)，都已經(jīng)無濟于事。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眼前的問題該怎么解決呢，沒有人能夠幫得上他，除了他自己。

我也不說話，和孩子們一起靜靜地看著他，直到他情緒慢慢平靜下來。放下了雙手，臉上還有淚痕。一個身高170cm的大男生就那樣無助地站在那里。我的腦子里忽然就浮現(xiàn)出一句話：當孩子們需要幫助的時候，你的伸手將會是他成長的最大動力。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地遞給他一張紙巾。“如果有一個機會，讓你暫時擁有飛揚幣，你會珍惜嗎？即使要付出較高的代價。”

也許是因為這樣站著實在難堪，也許是因為他真的后悔了，他連忙不迭地告訴我：“愿意，老師，我愿意。”

“你先聽我說。”我對他說，“你可以從‘飛揚班級人民銀行’中借出500飛揚幣，但是一個月后，你必須要還500飛揚幣，再加上500飛揚幣的利息，也就是說，你借500飛揚幣，但是要歸還1000飛揚幣。你愿意嗎？”

“哇！”孩子們一陣大喊，“好高的利息啊。”

旁邊甚至有人大喊，“老師，我也可以借給他呀。”

我故作嚴肅地說：“不行，在我們溫州，在我們飛揚班，杜絕一切形式的民間借貸！”孩子們都被我逗得哈哈大笑，他們都知道近段時間在溫州因為民間借貸發(fā)生的糾紛。

琦只是愣了一下，就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我愿意，老師，我愿意。”

“但沒有那么容易，你隨我過來。”我回應他，他也乖乖地隨我來到辦公室。

我拿出一張白紙，“你給班級人民銀行寫一張借條吧，這樣我們都不會忘記了。”

他再次愣住，但很快就拿著筆開始在紙上“刷刷”地寫起來。

“2010年12月30日向飛揚班級銀行借500飛揚幣，在下個月還1000飛揚幣。歸還日期：1月25日前。”寫完后，他還端端正正地簽好名字，雙手鄭重地把“借條”交給我，像把自己的“下半輩子”都交給我了一樣。

我看著這張“借條”，看著他的名字，帶他來到教室，對他說：“很好，那個座位現(xiàn)在是你的了。但是，我希望在規(guī)定時間內(nèi)，你能夠還清債務，這是你的信譽問題。”

這個時候，他的心已經(jīng)比較平靜，很用力地點了點頭：“好！”

事情就這樣過去了，我不知道接下來他會是什么表現(xiàn)，但是我充滿期待。

“因材自教”運行系統(tǒng)

“飛揚班級人民銀行”管理體系

番外

1月25日，我心里隱隱約約地總覺得有什么事情需要去做，但又想不大起來。直到那天看到他之后，我才又想起這件事。因為“因材自教運行系統(tǒng)”的核心在于孩子們的自我主動成長，所以我就沒有先找他。我找到了負責班級飛揚幣的“行長”和鄰桌的幾個孩子。

“行長”說：“老師，他在1月23日的時候已經(jīng)還清所有的欠款，從當時來看，他還有余款，這個月他的收入是比較豐厚的。”他的鄰桌們也七嘴八舌地告訴我：“從表現(xiàn)上來看，這段時間他改變很大。學習上認真了，上課主動回答問題，經(jīng)常自己會多做練習，一些壞習慣也漸漸地少了。”

末了，有一個孩子還補充了一句：“飛揚幣，真是神奇呀。”

其實，我心里想的是：“神奇的不是飛揚幣，而是孩子對自己名譽的重視。”同時我也要準備好好地和琦談一下了，要幫他更上一層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