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德才,郭婷婷,唐 悅
(南京大學經濟學院,江蘇南京210093)
新制度經濟學與中國改革的推進
楊德才,郭婷婷,唐 悅
(南京大學經濟學院,江蘇南京210093)
新制度經濟學作為經濟學理論領域的一門新興學科,因其理論對現實問題具有較強的解釋性而受到廣泛關注。新制度經濟學理論傳播到我國的時候,正是我國的改革急需理論詮釋和理論指導的關鍵時期。改革開放30多年的歷程表明,我國的改革實踐與新制度經濟學理論發展基于各自的需要而形成了一個良性互動局面,一方面新制度經濟學基于對中國改革實踐的研究而獲得了較大發展,另一方面新制度經濟學對推進我國改革的持續進行也發揮了重要的理論指導作用。因此,對于中共十八屆三中全會之后再次出發的中國改革,新制度經濟學仍然能夠提供重要的理論支持。
新制度經濟學;中國改革;傳播;指導
改革開放30多年來,我國經濟社會發展取得了巨大成績,經濟體制和政治體制等各項改革不僅成為我國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推動力,而且也成為我國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制度保障。制度作為一種無形或有形的存在,任何個人和組織都會受到其或激勵或抑制作用的影響。正如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道格拉斯·諾思所指出的,“制度是一系列被制定出來的規則、守法程序和行為的道德倫理規范,它旨在約束追求主體福利或效用最大化利益的個人行為。”[1]某種程度上說,我國的改革開放實際上就是一場制度變革,而這場制度變革又恰逢新制度經濟學的產生及其在中國的傳播,以致我國的改革可以不斷得到新制度經濟學理論的支持。正是在這種理論傳播——改革實踐相互影響的良性互動中,我國的改革得以不斷向縱深推進。
新制度經濟學是一門研究對象獨特、運用性很強的新興經濟學科。雖然該學科內的理論流派、研究方法紛繁多樣,但所有研究都無一例外地強調了一個重要觀點:制度是重要的。隨著新制度經濟學的興起和發展,許多經濟學家開始用新制度經濟學的理論和方法來研究轉型國家的經濟問題。在新制度經濟學產生之后不久,其也于20世紀80年代末傳播到了我國,我國學者開始將新制度經濟學理論與我國改革的實際結合起來進行研究,為我國的改革建言獻策。
文獻檢索結果表明,目前學術界關于新制度經濟學與中國的改革推進兩者之間關系的研究,主要是從新制度經濟學的某一個理論來研究其與中國的某一項制度改革之間的關系,至于從整體上來把握、分析新制度經濟學與中國改革推進問題的成果還幾乎沒有。有鑒于此,本文試圖就新制度經濟學與中國改革整體推進的問題進行研究,以彌補現有研究的不足。
盡管新制度經濟學最早產生于以美國為主的西方國家,理論所依據的也是西方國家的歷史與現實,但它傳播之廣、受眾之多、影響之大則主要發生在中國。新制度經濟學之所以能夠在中國得到傳播、運用和發展,并對我國的改革及其推進產生巨大影響,主要是基于現實的需要、理論的契合和文化的相通。
(一)現實的需要:新制度經濟學理論與我國改革的現實情況比較吻合
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后,我國開始了從計劃經濟逐漸轉向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道路的歷程。為了使中國經濟健康、快速地成長,中央決策層不斷探索改革思路,經濟學者也一直在積極尋找適合中國國情的經濟理論,但是我國經濟體制改革并沒有先驗的理論可以借鑒,而只能把目光投向西方的經濟學理論。
在西方經濟學說中,占據主流地位的新古典經濟學并沒有在中國得到充分利用,實踐證明,主流西方經濟理論并不能有效地運用于中國經濟,主要是因為當時的中國并不具備這些經濟理論所需要的市場條件。我國的市場化進展與西方國家的市場化進程有兩個不同點:一是從體制的層面來看,西方國家是從自然經濟直接演變到商品經濟(或市場經濟),而我國的市場化進程除了傳統的自然經濟以外,當中還經歷了一個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時期,計劃經濟影響深刻;二是從制度層面看,我國市場化進展還涉及市場經濟與公有制結合的問題,這不僅是一個理論問題而且還是一個實際操作的問題。西方國家的市場化進展實際上就是一個市場經濟與私有制結合的問題。無論從理論還是從實踐來看,我們都不能簡單地照搬西方的那一套,這也決定了我國市場化進展的復雜性與艱巨性[2]。
由于我國是一個處于經濟轉型的發展中國家,而對于轉型經濟學的核心問題,新制度經濟學顯示出了巨大的優勢,它首先可以用來對前社會主義國家的政治、經濟、社會與文化體制進行深入的分析;其次又可以對資本主義政治制度、經濟制度進行深入的分析,揭示其內在的相互支撐的體系;然后還可以對如何從非資本主義體制實現向資本主義自由市場的轉變提供制度建議。因此,在20世紀80年代末,新制度經濟學開始受到國內經濟學者的關注,他們試著利用新制度經濟學的理論與方法探索我國的改革問題,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在20世紀90年代前后,新制度經濟學越來越受到國內經濟學界的重視,以致成為一門“顯學”。
(二)理論的契合:新制度經濟學與馬克思主義機理存在相似之處以及學者對理論的不斷發展
由于新制度經濟學既能詮釋中國已發生的改革,又能為下一步的改革提供理論支持,所以,我國學者一時間對其歡呼雀躍、趨之若鶩。然而,新制度經濟學在中國能迅速傳播并得到較好深化發展,還有另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在對新制度經濟學的研究中,我國學者發現其中蘊含著某些已經久違了的馬克思主義的元素。”[3]例如,新制度經濟學中關于制度與經濟績效之間關系的理論,與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中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辯證關系的理論就有相似之處。馬克思主義作為我國改革的基本理論,國內學者對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非常了解和熟悉,“功底”非常深厚,而這就使得新制度經濟學更易于得到國內決策層和學者的認可和接受。不僅如此,新制度經濟學還在許多馬克思主義學者未涉及或甚少涉及的領域有豐富的研究成果,例如馬克思主義學者盡管對股份公司、銀行等具體的制度結構有所涉及研究,但是遠遠不如新制度經濟學研究得那么透徹和系統。在這些領域,新制度經濟學理論都給國內學者帶來了不一樣的分析視角和研究結果,對中國經濟的改革也帶來了諸多的啟發和幫助。
此外,一大批新制度經濟學研究學者在引進介紹新制度經濟學的同時,他們運用新制度經濟學的理論和方法,結合我國國情,探索能夠促進中國經濟增長的制度,進一步發展了新制度經濟學理論。而率先將新制度經濟學的分析方法系統地運用到中國經濟問題研究中去的第一人則是張五常[4]。1981年,張五常撰寫了《中國會走向“資本主義”的道路嗎?》一文,這是第一篇分析中國經濟改革制度分析的文章,也是新制度經濟學的經典之作。他通過解釋經濟制度的運作,揭示中國經濟制度的歷史、現狀及未來的特征。他以純粹的制度分析對中國的農業改革、城市企業改革、中國金融改革及中國腐敗等問題進行了研究,并就此提出了自己的獨到見解。張五常的研究及其結論震驚了整個經濟學界,新制度經濟學理論的關注度及運用度也因之而大大提高。
(三)文化的相通:中國的傳統政治文化有利于新制度經濟學的傳播
中國的歷史文化源遠流長。新制度經濟學與中國傳統政治文化中的某些內涵產生共鳴是其受到我國學者熱烈追捧的又一個重要原因。
經濟學家盛洪指出:“制度經濟學雖然作為一種西方學說很晚近才被介紹到中國來,但中國人對‘制度’概念并不陌生。更注重與自然和諧相處的中國人,對人與人的關系尤為關切,從而很早就注意到人與人關系的穩定均衡——制度的意義。《詩經》所說‘天生蒸民,有物有則’,即是講‘有人群就必有規則’。吸收夏商文化,開辟中華文化正統的周朝,用‘禮’這種特定形態的制度主導社會秩序,禮樂文化成了后來中國制度結構的主要內容。到了孔子,則集周禮之大成,引進理性主義成分,提出了‘仁’、‘和’、‘中’等包含制度均衡的概念,并畢生‘克己復禮’。他所著《春秋》提出的政治理想,引出了公羊學傳統,為中國后來政治制度的發展提供了豐富的資源。漢儒實踐了這一政治思想,造就了當時空前的國家。在一千多年后復興了儒學的宋明儒家,也是把他們強調的‘天理’、‘心性’引申到了典章制度。朱熹所編《近思錄》專辟了‘制度’一章。受儒家思想熏陶了兩千多年的民族,既尊重‘祖宗家法’,又強調‘其命惟新’。中華文化內涵著對制度的理解。它顯然是制度經濟學在中國發展的豐沃的土壤。”[5]
正是在上述背景下,新制度經濟學理論開始在中國大行其道、迅速傳播,我國學者也開始嘗試運用新制度經濟學的理論和分析方法探索中國的改革問題。在星光燦爛的新制度經濟學大家中,對中國的改革具有較大影響的新制度經濟學家主要有諾思、科斯和威廉姆森等。新制度經濟學理論在中國的傳播與運用,一方面為已經發生的中國改革提供了豐富的理論支持,另一方面又為下一步即將進行的改革提供了較為縝密的理論指導。
20世紀80年代末,新制度經濟學傳播到我國的時候,正是我國改革進入到比較困難的時期。如何尋求理論支持來打破改革停滯的困局,是決策者和研究者共同面臨的難題。而新制度經濟學的傳入正可謂恰逢其時。進入90年代初,隨著中國改革的再次啟動及不斷推進,新制度經濟學理論被越來越多的學者拿來分析我國的改革問題,涉及經濟體制和政治體制改革等各個方面。可以清晰地看到,我國改革之所以能不斷推進,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新制度經濟學理論研究與中國改革實踐持續良性互動的結果。也正是這種良性互動,使得我國30多年的改革總體上呈現出穩定性、漸進性和有序性的特征[6]。
(一)產權理論與中國改革的互動
1.產權理論
產權理論最早是由科斯提出的,其具體內容可以用科斯定理進行概括。科斯定理主要包括兩個方面:其一,在交易費用為零的情況下,無論將產權界定給誰,經濟都將以最優效率的方式運行,但是這種情況在現實經濟生活中基本上是不存在的;其二,在交易費用大于零的情況下,初始產權的界定就很重要了,不同的產權界定將導致不同的經濟效率,因此產權制度的初始設置是優化資源配置的基礎[7]。科斯定理的主要內涵是指當存在由于外部性所導致的非效率時,可以通過當事人之間的談判來改善資源配置的效率。科斯指出,沒有產權的社會將會是資源配置絕對低效甚至是無效的社會。在交易成本很難被忽略的現實經濟中,產權界定得越明晰,則經濟運行中資源配置的效率越高。同時,資源配置的效率將影響經濟關系中不同的人的財富分配,對不同的人形成不同的激勵,繼而理性的人會對該制度安排做出反應,形成反饋機制。因此,從這一理論出發,中國改革的方向必須是明晰產權、保護產權。而從中國改革的實踐可以看到,農村中農民承包農地期限的延長、農民承包地經營權的流轉,城市中國有企業產權改革、“抓大放小”等,無不有著產權理論的深深印記,我國的改革正是向著明晰產權、保護產權的方向推進的。
2.產權理論與中國改革從農村的開始
我國改革是從農村改革開始的。改革開放前,農村實行的是集體所有制的形式,“三級所有、隊為基礎”是人民公社體制下農村農業生產的具體制度安排。在這種體制下,土地歸集體所有,既不能買賣,也不能出租經營。雖然這種產權制度在一段時期內促進了農業生產力的提高,但是隨著這種制度的運行,其缺點逐漸暴露出來,主要表現為因初始產權制度未清晰界定而帶來的機會主義的盛行及農業生產效率的低下。20世紀70年代末由安徽小崗村自發創立的“包產到戶”開啟了全國范圍內的農村改革,解決了農村效率低下的難題。從產權理論視角看,所謂的“包產到戶”實質上就是一個產權初始界定問題,因為交易費用大于零,如果沒有產權的初始界定,必然會導致每個人不會投入其所有的精力從事農業生產,因為偷懶問題的存在會使人覺得自己的付出不值得。而如果將產權界定給每一個人,情況就不一樣了,原有產權制度下存在的各種問題也就自然而然地得到了有效解決。因此,以“包產到戶”為實質內容的家庭聯產承包制之所以能夠順利地實施,就在于明晰了產權、解決了普遍的機會主義問題。從這一點來看,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剛好符合科斯的通過當事人之間的談判來改善資源配置效率的產權理論[8]。
3.產權理論與國有企業改革的推進
國有企業的改革不僅涉及中央和地方政府的利益,而且還涉及企業管理者、企業職工等群體的利益,各個利益群體之間既相互依賴又相互博弈。正是由于國有企業的改革牽涉各方群體的利益,為了避免由于大范圍、突發式改革可能帶來的社會動蕩,因此國有企業的改革就只能采取漸進改革的方式。
雖然國企改革問題早在改革開放之前就已經被認識到,如1973年政府提出“放權讓利”,并通過利改稅、承包經營和租賃經營制以擴大企業的自主權,但國有企業真正而實質性的改革則發生在20世紀90年代中期之后。如1993年中共十四屆三中全會指出國企改革的關鍵是產權的改革,提出了16字的基本方針,即“產權清晰、責權明確、政企分開、管理科學”。再如2003年中共十六屆三中全會進一步強調要建立和完善現代產權制度。經過對國有企業的一系列改革,雖然現存的國有企業仍存在許多問題,但是相比較20世紀80年代幾乎所有國有企業都入不敷出的虧損經營,許多國有企業現在已經能夠獨立運作并獲得相當大的利潤了。由此也可以看出,產權改革是國有企業改革的核心內容,通過產權改革可以實現資源的優化配置。
(二)交易費用理論與中國改革的互動
1.交易費用理論
交易費用是新制度經濟學的核心概念。1937年,科斯《企業的性質》一文的發表,引起了人們對交易費用(成本)的關注,進而對企業為什么存在的問題進行了深入的分析[9]。威廉姆森進一步發展了交易費用理論。交易活動在經濟社會中是普遍存在的,而每一項交易活動都是有成本的,因而參與交易的當事人必須為此付出代價。換言之,交易的效率就是經濟運行的效率,交易費用越低則經濟活動的效率就越高,因此,交易費用最小的制度就是最有效的制度[10]。為此,一切制度安排及其變遷的軌跡應該是朝著節約交易費用的方向演進。
2.交易費用理論與企業內部的微觀制度變革
按照科斯的論述,企業之所以替代市場,主要是因為企業的出現大大降低了市場交易的成本。從微觀主體來說,其經濟活動一般面臨著內部交易費用與外部交易費用的雙重約束,而企業究竟是采取外部的市場交易抑或是內部的企業組織,則主要取決于外部的交易成本與內部的組織成本比較,哪一個成本大,企業就會放棄哪一種經濟活動。循此理論,20世紀90年代之后的我國微觀企業內部制度變革基本上就是向著這個方向變遷的。其具體表現為加強了企業的股份制改造,并在企業內部逐步建立和完善法人治理機制。一方面是通過建立完善的法人治理機制來降低企業內部的組織成本等內部交易成本,另一方面則是通過加強信息披露及外部治理來降低企業外部的監督成本等外部交易成本。由此,交易費用理論成為我國國企改革的最重要理論來源。
3.交易費用理論與經濟社會管理的宏觀制度變革
一切市場主體進行經濟活動的交易成本大小,是與一個社會的經濟管理制度及其方式密切關聯著的。從社會福利最大化的角度出發,政府對社會經濟的管理應該是有利于節約交易成本并提高經濟效率的。然而,我國的經濟轉型由于發端于傳統的計劃經濟體制,是由政府的無所不包、無所不管而逐漸改革、逐漸演變的,所以,循著原有的路徑,我國的經濟社會管理總是與高昂的交易成本相伴而行的。“跑部錢進”就是最為典型的寫照。如何改善政府的經濟社會管理呢?交易費用理論給我們指出了明確的方向,即政府管理及其改革必須有利于節約交易成本。從我國改革的實踐可以清晰地看到,政府對經濟社會管理的改革正是向著節約交易成本的方向努力著的。僅自2012年中共十八大以來,中央政府所進行的一系列大刀闊斧的改革,如取消數百項行政審批項目、建立上海自貿區等,都是屬于有利于節約交易成本的改革。只有當市場能做的都交給市場、政府能不管的就盡量不要去管時,一個具有較低交易成本的市場經濟體制才會真正地建立起來。
(三)制度變遷理論與中國改革的互動
新制度經濟學認為,制度是影響經濟效率的最重要因素,而制度的有效或無效又是與制度變遷的方式、快慢和規模等有著密切關系的。道格拉斯·諾思認為,制度變遷是制度隨著時間的變化而不斷、反復地經過創立和變更的過程。中國改革的30多年實際上就是制度變遷的30多年,可以說是制度變遷促成了中國改革的奇跡。
1.誘致性制度變遷和強制性制度變遷
新制度經濟學根據制度變遷的主體將制度變遷劃分為兩種類型:誘致性制度變遷和強制性制度變遷。誘致性制度變遷是指現行制度安排的變更或替代,或者是新制度安排的創造,由個人或一群人在響應獲利機會時自發倡導、組織和實行。誘致性制度變遷必須是由某種在原有制度安排下無法得到的獲利機會引起的。所以,誘致性制度變遷是一種自下而上引發的變革,這種非組織性的變革決定了其規模必然是從小到大,對大眾的影響力也是逐漸滲透的,直到得到上層領導者的認可才獲得全國范圍的推廣。其最大的特點在于可以慢慢滲透到大眾生活中,逐漸得到全社會的認可,可以有效地避免社會產生較大的震蕩。強制性制度變遷是由政府命令和法律引入實現的。強制性制度變遷的主體是各級政府(尤其是中央政府),政府在制度供給上不僅具有規模經濟的優勢,而且在制度的實施及其組織成本方面也具有優勢。所以,強制性制度變遷是一種自上而下的變革,首先由政府創造一種改革模式,然后在全國范圍推廣開來,其范圍之廣、力度之大以至于其一旦實施將對全社會產生極大的影響。其優點在于:這種由政府主導的改革可以一步到位;如果改革設計是正確的話,可迅速達到改革所要達到的目標[11]。
2.頂層設計與底層創新的良性互動
科斯在其《變革中國》一書中對中國30多年的改革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指出,中國過去30多年的改革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功,在中國存在著兩種不同路徑的改革:自上而下由政府推動的改革(頂層設計)和自下而上誘發的邊緣革命(底層創新)[12]。這種區分亦即上述的誘致性制度變遷和強制性制度變遷。進一步看,中國過去30多年的改革可以說是一種“摸著石頭過河”的曲折過程,頂層設計和底層創新構成了中國改革探索的模式。兩者之間是一種相輔相成的關系,頂層設計需要底層民眾的呼應和行動,底層創新需要頂層領導者的承認和確認。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尤其需要兩種模式的互動,以推動中國改革向著更好的方向前進。
從我國的改革歷程看,我國改革采取的是誘致性制度變遷和強制性制度變遷相結合的漸進式改革模式。在具體的改革實踐中,先試點后推廣、先局部后全國,先農村后城市、先沿海后內地,最先進行改革的領域往往是容易改革且效果顯著的領域。例如,中國的改革最先起步于農村的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這項改革大大提高了農村的生產效率,改善了農民的生活,從而為新領域的改革創造了條件、提供了經驗。再例如,中國的對外開放首先是在4個經濟特區進行的,然后擴展到沿海14個港口城市及東部沿海地區,最后再由中央作為一項正式的制度安排推廣到全國。
改革開放之初,雖然決策層對新制度經濟學理論的了解可能并不多,但他們選擇的改革方式則正好切合了制度變遷的相關理論。從而,一方面使得我國進行的由點到面的漸進性改革有了充足的理論支持;另一方面又使得我國漸進性改革為制度變遷理論提供了充實的實證素材。我國30多年改革的相對穩定與高效率,則正是與我國“頂層設計與底層創新”相結合的制度變遷方式密不可分的。
眾所周知,世界上存在著多種不同的制度,而資本主義制度與社會主義制度之爭則是最為引人矚目的。1978年以來,我國改革在“摸著石頭過河”的探索中逐步轉型到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上來。而中央做出這樣轉型的決策正是基于制度競爭現實和社會科學(當然包括新制度經濟學)理論的思考。“我們要從制度變動的角度去看經濟增長。最明顯的事實是,我國在1978年的時候,政府干預是百分之百,所有的企業幾乎都是國有企業,政府控制了經濟的各個方面。到了今天,這一比重降到了20%。那么這30年的事實是什么?就是中國的政府干預逐漸在減小,這就成就了中國經濟奇跡。”[13]同樣,不能說我國改革過程中政府干預的減少、市場作用的放大與經濟理論的研究沒有關系。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更進一步明確指出,要讓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發揮決定性作用。
改革開放以來,雖然我國的改革實踐與新制度經濟學理論研究總體上實現了一種良性互動,但由于受多方面因素的影響,我國改革還存在不少的問題,面臨著“深水區”、“地雷陣”的風險,如何推進我國改革的再出發?如何讓新制度經濟學理論在我國的改革中更好地發揮作用?這都是有待深入研究的問題。就目前來看,中共十八屆三中全會之后再次出發的中國改革至少在解決以下幾個問題時可以借鑒并運用新制度經濟學的理論及其方法。
首先,關于產權改革及其保護問題。產權問題是市場經濟體制中的核心問題。產權是否明晰、產權明晰后能否切實而真正地得到保護,是檢驗一個國家真假市場經濟體制的標桿。近些年來,不論是在城市還是在鄉村,由征地、拆遷而引發的一系列突發性事件甚至是悲劇性事件,究其根源,無不與產權制度有關。農民、市民或弱勢群體的利益(或產權)總是遭遇強權的肆意侵犯。大量的事實在不斷昭示,我國真正意義上的產權制度還遠未建立。建立明晰的產權制度是新制度經濟學的首要主張,雖然自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在逐漸地改革公有制的實現形式,但是公有制的產權制度改革也依然還不完善。這是我國未來制度建設的一個方向,只有從根本上建立和完善產權明晰、產權保護的制度,未來中國才能發展得更好。
其次,關于國有企業改革問題。改革開放以來,雖然我國政府一直致力于國有企業的改革,但國有企業過多占有市場資源、內部人控制、治理機制不完善以及巨額利潤分配不透明等問題依然大量存在。國有企業在一些時候對市場秩序的擾亂與破壞,更影響到對我國經濟增長做出更大貢獻的非公有制經濟的成長。在當前情況下,國企仍然享有很多的特權,市場機制不能很好地發揮作用,市場中的非公平競爭以致尋租現象較為普遍,所有這些都阻礙了中國市場經濟的健康成長。因此,我們不得不思考這樣一個問題: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下,國有企業究竟該如何定位、如何改革?而新制度經濟學的有關理論同樣能給我們許多有益的啟發。如科斯在《經濟學中的燈塔》一文中所論述的公共產品由私人部門來供給的問題,就很能啟發我們關于國有企業的定位與其作用問題[14]。
再次,關于改革難以推進的問題。近些年來,我國改革的停滯不前成為整個社會熱議的話題。新制度經濟學理論告訴我們,改革停滯不前實際上就是制度變遷處于均衡狀態。而這種均衡狀態的出現一般表現為兩種情況:一種是由于影響制度變遷的各個利益集團勢均力敵、相互掣肘,致使變遷難以發生;另一種是由于某個(或某些)利益集團太過強大,為了維護其利益而阻止制度變遷的發生[15]。而我國近些年改革的難以推進顯然屬于第二種情況,在這種情況下,致力于改革的個別部門或領導往往被某個(或某些)利益集團所俘獲,他們就會利用公共權力為少數人(即利益集團)而不是人民大眾謀利益,并制定有利于利益集團的國家法律、政策和規章[16]。嚴格來說,沒有利益集團的社會是不存在和不正常的,但是,某個(或某些)利益集團強大到傷害其他群體、人民乃至整個社會,也是不正常的。因此,我國再出發的改革必須要突破某些利益集團對改革向縱深推進的約束,必須要通過改革以創造出來一個利益共容的帕累托改進。
最后,關于改革中的法制制度建設問題。市場經濟健康運行的一個有力保障是完善的法制制度。新制度經濟學相關研究表明,完善的法制制度是一個社會經濟發展、社會和諧的關鍵。改革開放30多年來,我國的法制建設在不斷完善,例如,《物權法》的實施不僅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健康運行注入了活力,而且也為保護私有產權提供了重要依據。中共十八屆三中全會指出,改革與法制要相配套。中國改革的方向不僅要清除一些不合發展要求的舊制度,還要通過改革構建起一整套完善的制度保障體系,即法制制度。只有建立完善的法制制度,才能充分發揮市場主體的積極作用,保障市場主體之間的合法競爭,促進市場在更大范圍內實現對資源的優化配置。迪克西特指出,市場和政府都是不完美的體系,“市場有缺點,政府也有缺點。”[17]因此,從這個角度講,法制制度建設的目的并不僅僅在于保障市場經濟中各方參與者的利益,還在于規范政府的職能、約束政府的權力。既然政府和市場都不是完美的體系,那么建立完善的法制制度則是一個較好的解決辦法。正如科斯2013年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電郵方式采訪時所指出的,“不管是政治改革、法制改革,還是體制重建,叫法無所謂,中國必須讓其政治權利服務于法治”。
面對我國改革中存在的各種問題,其解決的方法只能是繼續改革,通過推動改革的再出發來尋求解決問題的辦法。在再次出發的改革過程中,雖然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理論是其最重要的理論指導,但作為應用性很強、分析性縝密的新制度經濟學理論,不僅不能忽視,而且更應吸收其有益有用的理論為我所用。20世紀80年代以來新制度經濟學理論在中國傳播的實踐已經告訴我們,新制度經濟學理論對中國的改革及其推進是有著極其重要的指導意義的。新制度經濟學為我國改革提供了一個更為寬闊的理論世界,產權制度理論、交易費用理論、制度變遷理論以及路徑依賴理論等對指導我國的改革及其推進都具有很強的啟發性。新制度經濟學是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經濟學家在研究中國經濟問題時運用得最早和最持久的理論和工具,其必將一如既往地對再次出發的中國改革產生重要的推進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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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周業柱]
New Institutional Economics and Advancement of Reform in China
YANG De-cai,GUO Ting-ting,TANG Yue
(School of Economics,Nanjing University,Nanjing 210093,China)
New Institutional Economics,a newly-developed subject in the theory of economics,has caught the eyeball in the academic field for its remarkable capability of elaborating realistic situation.The spread of New Institutional Economics took place when it was in the critical stage that the reform in China was in urgent need of theoretical elaboration and theoretical guid?ance.The process of 30 years of reform and opening up shows that the reform practices in China and the theoretical development of New Institutional Economics form a positive interaction situation based on their own needs.On the one hand,New Institu?tional Economics has made great progress based on the research of reform practices in China.On the other hand,New Institu?tional Economics has also been playing an important theoretical guidance role in promoting the ongoing reform in China.There?fore,New Institutional Economics can still provide important theoretical support for the reform after the Third Plenary Session of the 18th CPC Central Committee.
New Institutional Economics;reform in China;spread;guidance
F019.8;F121
A
1007-5097(2014)03-0001-05
10.3969/j.issn.1007-5097.2014.03.001
2014-01-20
江蘇高校優勢學科建設工程項目;南京大學人文社科“985”工程改革型項目(NJU985FW01)
楊德才(1965-),男,安徽當涂人,教授,博士生導師,南京大學民營經濟研究所所長,江蘇省民營經濟研究會副會長,江蘇省《資本論》研究會副會長,研究方向:新制度經濟學與中國經濟史;
郭婷婷(1989-),女,安徽阜陽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新制度經濟學與中國經濟;
唐悅(1990-),女,江蘇鹽城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新制度經濟學與中國經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