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社會權利保障是現代法治的必然要求。權利倫理化和權利社會化是社會權利保障形而上的理論基礎。維護社會穩定、保障民生和提振民權則是社會權利保障的功利基礎。未來我國法治發展應當把社會權利保障作為重點,并以平等化、法制化、司法化、社會化等四化建設為導向來創新社會權利保障模式。平等化,就是要從“倒福利”變成“正保障”;法制化,就是要從“政策支票”變成“國家責任”;司法化,就是要從政府“自我約束”變成“權利救濟”;社會化,就是要從“行政包攬”變成“合作治理”。
關鍵詞:社會權利保障;權利社會化;“四化”保障
作者簡介:鞠成偉,男,法學博士,中共中央編譯局助理研究員,從事法理學研究。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基本醫療保障法》立法若干問題研究”,項目編號:13CFX105
中圖分類號:D922.18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7504(2014)01-0085-07
社會權利保障對轉型中國的社會穩定和持續發展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在未來相當長一個時期內,中國的社會穩定和政治合法性,將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社會權利能否得到有效保障。本文的主旨即在于闡明,保障社會權利是現代法治的核心要義,未來要積極為社會權利提供“四化”保障以促進我國法治發展。
一、社會權利保障是現代法治的核心價值要素
社會權利保障成為現代法治的核心價值要素,是近現代法律史上權利倫理化和權利社會化兩個趨勢的產物。權利倫理化和權利社會化是社會權利保障形而上的理論基礎。
(一)權利倫理化
權利倫理化是現代社會的核心特征。權利倫理化是指權利保護替代其他觀念成為社會公共倫理的核心標準。權利倫理化主要有兩層意思:一是權利觀念或意識成為社會的核心倫理意識或話語;二是權利觀念和體系成為社會制度 (特別是政治和法律制度)的基石。
權利倫理化是西方社會啟蒙和資產階級革命的產物,堪稱思想觀念領域的哥白尼革命。這一思想觀念現代化運動是在人類社會從古代向現代過渡轉型的樞紐時代進行的,它的核心使命是在利益分化、觀念多元的情況下把混亂的轉型社會重新整合起來。具體而言,它的使命有以下三層:(1)在觀念多元的情況下實現社會和平。宗教倫理崩潰帶來混亂的局面,各種教派為爭奪自己思想的正統性不斷進行混戰。要實現新的社會和平,就需要尋找一種既超越不同宗教倫理又可以為各所方接受的新倫理。新倫理須容納各種分歧性意見,通過各派觀念的共存來實現和平。(2)在利益多元的情況下實現社會協作。僅有社會和平還不夠,新倫理還要能夠形成和促進社會協作。隨著社會的近代化,新的社會利益、新的產業形態、新的社會階層不斷涌現。新倫理要能夠容納這些分歧性社會存在,并為它們的合作共榮創造條件。(3)在中心多元的情況下實現社會團結。社會和平與社會協作為社會穩定發展提供了基本的條件,但要實現長治久安,還需要社會團結。多元的社會現實使得不可能再通過一個唯一的權威中心實現社會團結,新的團結需要在各派互利協作的基礎上實現。新倫理要能夠促進這一目標的實現。
因應以上任務,權利逐步成為支配性公共倫理。這一歷程是通過啟蒙、革命、立憲三個步驟完成的。(1)啟蒙帶來了自然權利理論,權利開始成為人的本質屬性。在啟蒙過程中,人自身開始成為萬物的尺度,而對人的肯定又是通過承認人的權利開始的。自然權利理論家們直接從人的自然性存在推導出人的自然權利,把權利提高到了與人性的高貴和尊嚴同義的地位。從人性尊嚴過渡到權利神圣,自然權利理論在為后世人權理論提供根基的同時,也從根本上改變了對人進行評價的倫理標準。對人的評價開始從個體性德性 (比如勇敢、忠誠等)轉向公共性權利,倫理哲學由此發生了從美德到權利的根本變化。(2)革命帶來了權利觀念的廣泛流傳,并通過宣言肯認了權利在公共生活中的崇高地位。從英國革命到美國獨立革命再到法國革命,幾乎所有的資產階級革命都是以權利的名義進行的。這些革命最突出的特色在于通過發表宣言的形式肯認了權利的神圣地位和權利相對于政治的優先性地位。(3)立憲帶來了權利的制度化,權利開始成為公共生活的基礎。革命成功后的立憲以及憲法實施使得權利從觀念落實到了生活。例如,法國憲法即宣稱,凡無權利保障的社會即無憲法可言。通過啟蒙、革命、立憲三個步驟,權利變成了現代社會的公共倫理。
權利倫理化的結果是,個體私德和內在品性應交由其他具體倫理和宗教去調整,權利標準成為社會范圍內普遍適用的倫理,只按社會和平、合作、團結的要求去調整人的外在社會行為。權利倫理化是現代倫理觀念的一個升華,它表明人類已經意識到了人類個體所固有的內在尊嚴和價值,使得個體在維護自己利益和尊嚴時有了一種終極的憑借和依靠。[1](P234-239)同時,也意味著人類開始互相承認彼此的平等和尊嚴,并在此基礎上相互認同和合作。概言之,權利倫理化就是人的尊嚴徹底的倫理化。
(二)權利社會化
20世紀40年代以后,權利概念發生了重要的變化。在傳統的消極性自由權之外,發展出了積極性的社會權。[2]一些新的社會、經濟需求如勞動條件保障、教育保障、醫療保障等僅靠個體努力已經無法得到較好滿足,需要國家和社會系統的介入。人們開始普遍認為,政府應承擔保護公民免受工業社會生活諸多風險困擾的義務,并應當通過積極的政策和法律來為公民社會性需求的滿足創造條件;相應的,公民應該享有要求政府作為此種積極行為的權利。這種滿足社會性需求的權利就是社會權。隨著社會權利觀念的流行,權利開始社會化。
權利社會化首先在某些西方發達國家的制度中予以體現。1948年《世界人權宣言》首次在世界范圍內確認了社會權利,1966年《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國際公約》專門對社會權進行了規定,權利社會化開始成為世界趨勢,許多國家包括發展中國家已經開始通過立法、司法等法律措施確認和保護社會權利。[3]
社會權利保護趨勢的加強是社會權利自身重要性的反映。社會權利一般是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的簡稱,它是指人有從社會獲得基本的物質條件和發展機會以實現有尊嚴的生存和發展的權利。[4]社會權利的外延很廣泛,包括生存權、勞動權、健康權、醫療權、受教育權等。社會權利之所以具有基本權利的價值,就在于它是確保人存活、生存和發展必不可少的權利。例如,某些特殊疾病患者如果得不到社會救助可能會因得不到治療而死去,某些極端貧困的人如果得不到社會救助可能會因失去生活來源而無法生存下去,某些弱勢群體可能會因分享不到教育資源而終生貧困,等等。從這些角度而言,社會權利不僅應當成為基本權利,它們在某種程度上甚至比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更基本更重要。
同時,社會權利保護趨勢的加強也是由社會權利保護的功利性價值決定的。[3]社會權利的實質是在社會經濟發展的基礎上給社會成員以一定的福利。這些福利是對公民參與社會合作和分工的犒勞,同時也是對公民尊嚴和地位的認可。要保證一個社會的存續,就必須使社會的每個組成成員都享有基本的共同權利,這樣才能使社會成員之間有相互交往與合作的基本制度條件[5](P74),也能使全體社會成員對整個社會形成基本的共識。更為重要的是,社會內部的分化越劇烈,就越需要這些基本的共同權利,以緩和可能出現的沖突與矛盾。正因為如此,社會權利保障才在現代社會有著特殊的價值。具體而言,這些價值體現為以下幾點:(1)社會權利保障有助于維系社會和平?,F代工業化的社會是一個風險社會,在這種環境下,個體抵抗風險的能力是相當有限的。社會權利保護可以通過降低個體風險的方式解除個體的當下困境和后顧之憂,從而最大化減少反叛力量和破壞性力量,維持社會和平。(2)社會權利保障有助于促進社會協作,延續社會再生產。社會權利保障可以彌合社會財富和地位分配不均帶來的裂痕,緩和各社會階層間的矛盾,從而可以減少沖突,促進協作。(3)社會權利保障有助于達致社會團結。社會權利保障是公共權威合法化、正當化的重要途徑,同時也可以增強社會認同感,從而有助于在分裂的現代社會形成社會團結。
正是社會權利的自身價值屬性和功利價值屬性促進了權利的社會化,使得社會權利保護日益被關注。社會權利保護豐富了法治保護的權利的內涵,并逐漸成為法治正當性的重要來源。社會權利保護已經成了最為重要的法治價值。
二、社會權利保障的功利價值
對社會權利進行保護,對當代中國更具有特殊的意義。維護穩定、改善民生、提振民權,構成了中國推進社會權利保護的特殊理由。
保障社會權利是維護轉型中國社會穩定的必然要求?!吧鐣U鲜浅鞘姓叩暮诵?。積極的和被動的因素共同構成社會穩定和政治穩定的基礎。”[5](P74)社會權利保障對轉型中國的社會穩定和持續發展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在未來相當長一個時期內,中國的社會穩定和政治合法性,將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社會權利能否得到有效保障。
社會治理的核心任務有兩個,一個是行為控制,一個是結構調整。行為控制強調的是事后控制,力圖通過協調沖突、化解矛盾、解決糾紛達致主體間的和平與社會有序,是消極性社會管理。結構調整強調的是事前預防,力圖通過社會利益再分配預防和遏制沖突,是積極性社會管理。
目前,我們在社會管理過程中,存在重行為控制,輕結構調整的問題?!包h委領導、政府負責、社會協同、公眾參與的社會管理格局”[3],這一體制主要涉及行為控制問題,包含了結構調整的潛臺詞,但是沒有突出強調。要推進社會管理創新和社會管理法治化,實現社會管理體制的法制化是必然的題中之義。但是僅有這一點還是不夠的,這只看到了社會管理形式的一面,還應當強調社會管理的價值要素。而這一價值要素的核心,就是社會權利保障。在現代社會,市場經濟、主權國家、公民社會形成了社會管理的基本結構。社會管理在一般意義上說就是三者在實現社會控制、維護社會權利、解決社會問題過程中形成的互動關系。[3]我們在社會控制和社會問題解決領域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加強了控制和應對的能力,但是,在社會權利保障領域還存在很多欠缺。中國的社會管理體制建設,是在從計劃到市場化、從農業到工業化、從農村到城市化、從封閉到全球化這樣的多重社會轉型背景下推進的。社會管理體制首要面對的是這些轉型對社會個體、社會組織以及整個社會帶來的沖擊以及負面影響。貧富差距問題已經相當嚴重,有造成社會分裂的危險;食品安全問題、公共設施安全問題、社會生活安全問題等風險激增,中國社會正在成為風險社會。在這種情況下,社會管理的核心任務就是要維護社會的和平、協作和團結,并為個人的平等發展提供制度化條件。維護社會權利自然是社會管理體制建設遵循的核心價值,而消除現有的阻礙社會權利公平實現的體制機制,建立有利于社會權利發展的制度環境,實現社會的再組織化應該成為中國社會建設的重點。
由此,我們可以看出,維穩問題在很大程度上其實是一個民生問題。通過社會權利保障改善民生可以有效達致穩定的目標。在改革前,大公體制通過全面負責贏得了公民的信任,穩定了社會。但是,在市場化改革以來,這一全面的保障體系開始逐步消失,不穩定性因素激增。當前,社會權利保障體系主要存在三個方面的問題。(1)防范風險的必備體系沒有完全建立起來。針對國企下崗工人、普通企業下崗人員、城市失業人群、大學畢業生等急需保障人群的保障體系不完善或沒有建立起來。這些無業人員對失業、社會保障網絡崩潰、企業破產、低補助的不滿和抗議正在增加,成為社會很大的不穩定因素。(2)城市的不斷擴張主要靠征收農村土地實現,而針對失地農民的社會保障體制還沒有建立或完善。征收和拆遷過程中的低補償、無保障所導致的抗議和引發的沖突正在成為破壞中國社會穩定的最主要因素。(3)體制內和體制外、城市和鄉下區分所帶來的“倒福利”體制正在加劇。所謂“倒福利”是指崗位越好、收入越穩定、社會地位越高、可支配資源越多的人享有越全面和越到位的福利,越弱勢越較少享有保障的福利體制。這種“倒福利”體制從本質上講是一種補助特權者的福利制度,而不是救助弱勢者的保障制度,在很大程度上背離了社會權利保障制度的本義。這種體制不僅不利于化解社會風險,相反還會撕裂社會,擴大社會各階層間的裂痕,帶來社會穩定風險。
以上社會權利保障制度體系的三種缺陷,使民生問題正在演化成社會穩定問題。公民尤其是弱勢公民,期望國家采取措施,切實有力地保障生活,抵御社會不安全感和無法預知的生活風險。此外,他們還希望國家創造更多的機會和更好的條件,使個人得到發展,進而追求一個更好的未來。而這一切,只有嶄新的向所有人開放的公共福利或保障體系才能提供。所以,我們可以進一步推論說:社會權利保障問題實際上又是一個民權保障問題。
在社會管理過程中保障社會權利是提振民權的必由之路。社會權利主要是在社會管理過程中得到保障的。例如,民政管理要注意保障公民獲得救助的權利,教育管理要注意保障受教育權,衛生管理要注意保障醫療權,等等。沒有公民社會權的平等保障,就不會有社會權利保障體系的建立。社會管理創新一定要注意公民社會權利的保障問題。在現代國家,公民對國家的信任,是以可靠并持續的經驗為基礎的。社會規劃和社會安全的感覺會加強信任。社會權利得到保障,公民的生存和發展便有了堅實的基礎,公民便會對國家產生信任。在當下的中國,社會權利保障的核心前提在于:承認所有中國公民是平等的,國家有義務給予平等的對待;國家有義務向所有公民提供社會性幫助和資助。通過社會權利保障,能夠產生合法性和對國家的信任。
通過社會權利保障推進社會管理法治化,是我國法治進一步向前發展的必然要求,也是建設一個法理型社會,實現長治久安的必然要求。
三、社會權利的“四化”保障
在中國現有法治發展條件下,我們應當推進平等化、法制化、司法化和社會化等“四化”建設,以更好地促進社會權利保障。之所以要提出這“四化”建設,是由社會權利有效保障本身的要求和我國現行保障模式的弊端決定的。
(一)平等化:從“倒福利”到“正保障”
社會權利保障的核心靈魂是平等。平等不僅是現代社會的核心價值,更是現代社會合作和團結的基礎。平等保護社會權利是發展社會的共同目標所必需的。缺乏了它,社會根本就不是一個共同體。[6](P25)不平等和歧視會深深地撕裂社會。對社會共同體而言,社會權利保障主要可以實現兩個戰略目標:(1)再分配社會資源,減少社會上的不平等;(2)通過這種再分配,促進社會整合并促進社會團結。
社會主義追求并超越了基督教的和資產階級的平等觀。這種超越是以社會主義人道理論為基礎的。馬克思指出,社會主義革命的目的是要結束剝削和實現人的解放?!肮伯a主義……是由人為了人而對人的本質的真正占有,作為完成了的自然主義,等于人道主義……”[7](P217)這種社會主義的人道主義“拒絕對人的一切歧視,無論是種族的、政治的、宗教的或其他的歧視”[7](P234)。
如前所述,我們國家目前的社會權利保障體制主要是一種“倒福利”的體制,這種福利使得我國目前的社會權利保障主要屬于“地位(身份)福利”,而非“權利保障”。這種“地位(身份)福利”的特點主要有兩個:(1)非普及性。福利或保障不是普及性的,而是范圍限定的。并非全體公民都可享有,只有滿足特定條件、具有特定地位的人才擁有。(2)判斷性。福利或保障是以身份判斷決定的。根據身份確定是應得還是不應得福利、應多得還是少得福利。以上兩個特性決定了“倒福利”體制的歧視性特征。
“不患寡而患不均”,特權性的“倒福利”體制不僅背離了現代社會權利保障的平等性要求、與社會主義人道背道而馳,還在快速撕裂著中國社會,成為影響社會和平、團結和協作的重要因素。貧富分化在市場經濟社會屬于正常現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貧窮者因社會權利得不到有效保障而無法生存、發展。
共同犧牲和奮斗的改革開放經歷使得人們對特權的怨恨越來越強烈,社會權利平等保護的需求迅速增長。我們要推進社會管理創新,實現社會和諧,就必須要對“倒福利”體制進行改革,按照平等化的要求,實現“正保障”。
要實現社會權利的“正保障”,首先需要進行觀念更新,從目前的“階級人道”過渡到“社會主義人道”。目前的“倒福利”體制延續的是革命時期的做法,出發點是革命力量的再生產。這種體制的立足點是“階級人道”,即按照階級和階層對革命和建設的貢獻分配福利,貢獻大者多得,貢獻少者少得。這種體制是以政治承認而不是以抽象的人格尊嚴為前提的,它的出發點是革命的利益考量,而非人的平等價值。革命者從國家和集體獲得物質幫助是為了有序推進革命力量再生產。就此而言,“倒福利”在革命時期是有其絕對的正當性和必要性的。在革命階段,不得不采取階級斗爭的形式,所以,“倒福利”是必需的。但是,在進入社會主義階段以后,社會主義建設已經取代了革命,階級劃分和斗爭已經不再存在了。所以,“倒福利”也該退出歷史舞臺了。
社會權利“正保障”,就是要按照社會主義人道的要求消除等級,推進社會權利普及化。和“倒福利”相反,“正保障”首先是要救助和資助底層的弱勢群體,保障所有公民的生存權和發展權,在此基礎上擴及中產及以上群體。社會權利是每個社會成員都應該享有的基本權利,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其內容也在不斷豐富。不僅要實現社會權利基本內容的普及化,還要使每個社會成員享受到社會權利的新內容。
社會權利的普及化,對當下的中國而言,重點是要消除城鄉、階層、單位、地區等體制性障礙,實現公共服務和公共品的均等化。社會權利的普及化,是國家責任增強的過程。沒有責任的權利是不完整的,對于社會權利來說,尤其如此。如果沒有了國家責任的存在,個體的社會權利就失去了支撐。
(二)法制化:從“政策支票”到“國家責任”
我國對社會權利保障的態度是積極的,我國曾率先加入了《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國際公約》等社會權利保護公約。這是值得肯定的。但與此同時,我國對社會權利的保護還有一個鮮明特色,那就是特別強調物質條件決定社會權利保障。為此,我們采取了“條件具備一點,就多保護一點”的策略。法律的普遍性決定了要推行這一策略,就只能借助政策。
所以,我國采取了政策主導的社會權利保障模式。在我國,涉及社會權利保障的有《義務教育法》、《城市居民最低生活保障條例》、《國務院關于在全國建立農村最低生活保障制度的通知》、《關于建立統一的企業職工基本養老保險制度的決定》、《國務院關于完善企業職工養老保險制度的決定》、《國務院關于建立城鎮職工基本醫療保險制度的決定》、《工傷保險條例》、《失業保險條例》等法規、規章、規定。在這些規章之外,是大量的國家級政策文件和地方性政策文件,甚至各單位都有自己的社會權利保障政策文件。這些政策性規定組成了紛繁復雜的政策體系。
在政策主導的社會權利保障模式中,社會權利保護主要是政府政策問題,保護哪些權利、保護到何種程度、利益如何分配、權利如何實現,都由行政決定。在這種情況下,社會權利利益本質上就屬于政府的“政策支票”。政策主導模式實質上是政府“自我約束”的社會權利保障模式。在這種模式下,公民社會權機制不健全,其作用被邊緣化了,甚至名存實亡。社會權利實現的主體是各級政府。政府承擔了權利保護者和管理者的雙重角色。這種模式的特色有四個:(1)社會保障性、福利性利益的制度載體是政策而非法制。(2)公民享有的是社會保障性、福利性利益,而非社會權利。社會性利益的最終支配權在國家行政,其歸屬、限度、范圍、變更等都由政府單方決定。(3)社會保障性、福利性利益具有分割性、等級性、差異性等特色,不存在全國范圍內統一性的制度利益。(4)靈活、變動性大。在政府的控制下,社會權處分、分配等都不再由個體決定,而是隨政府政策變動。
要推進社會權利保障模式創新,就要從政策模式向法制模式過渡,使社會權利利益從“政策支票”轉變成“國家責任”。要過渡到法制模式,首先要加強社會權利保護立法。社會權利保護立法屬于社會性立法的范疇。社會權利保護立法的核心任務有四個:(1)確認公民的社會性利益,把這些利益上升到權利的范疇。(2)確定保護社會權利是國家的責任,落實社會權利保護的主體,使政府“自我約束”的政治美德轉變成政府“在法之下”的法律責任。(3)類型化社會權利,使得社會權利保護可操作、可實施。(4)保障社會權利保護過程中公民的程序性權利。這些程序性權利包括:知情權、參與權、監督權、救濟權等。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實現社會權利保護從政策化向法制化過渡,還是社會權利保護國際化的迫切要求。2008年12月10日,聯合國第63屆大會決議通過《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國際公約任擇議定書》。[8]在國內社會權利保護措施不足的情況下,該議定書允許個人和群體到聯合國經社文委員會尋求國際救濟。目前,國際社會已經有很多國家簽署了這一議定書,中國也面臨著簽署該議定書的國際壓力。在簽署該議定書之前,首先要做的工作就是實現社會權利保護的法制化。這在客觀上促進了社會權利保障的法制建設。
(三)司法化:從“自我約束”到“權利救濟”
增強社會權利的可訴性,實現社會權保護的司法化,是社會權利保障模式創新的必然要求。司法化是法制化的必然后果。公民的社會性利益權利化以后,必然需要尋求司法機制救濟自己的權利。
司法化的對立面是我國長期存在的政策主導的政府“自我約束”模式。在這一保護模式下,一出現重大違法浪潮,我們首先想到的是控制政府。中央和地方反復頒發的強化監督的政策文件實質就是要強化這種政府“自我約束”模式。中央政府派出機構和人員監督地方政府,地方政府再派出機構和人員監督下級政府,以敦促貫徹執行保護公民社會性利益的中央政策、地方政策。這種保護模式是一種消極模式。它假定:(1)政府是全能的,它知道如何最佳地配置資源;(2)政府行為以公益為動機,是理性廉潔高效的,中央與地方政府總能協調一致;(3)不存在代理風險, 官員是公民利益的最佳看護者。在這一模式下,公民社會性利益能否有效保護,不在于公民是否享有法律上的權利、是否積極行使權利,而是看政府能否自我克制。中央政府通過政策抑制地方政府,使其不侵犯公民社會性利益,并有效實現它們。這一模式有效與否,關鍵看中央政府的政策能否為地方各級政府所貫徹。
在政策保護模式下, 政府是公民社會性利益的最大保護者,同時也是最大的潛在侵害者。而這種侵害一旦變成現實,公民是無法尋找到有力的外部救濟的。社會權保護司法化以后,司法就成了控制政府行為最關鍵的措施。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司法化同樣是社會權利保護國際化的迫切要求。《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國際公約任擇議定書》規定個人和群體在到聯合國經社文委員會尋求國際救濟前,需要用盡國內救濟。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我們國內只有行政救濟程序而無司法救濟程序,公民就可直接向聯合國經社文委員會申請救濟,對國家的壓力是很大的。所以,迫切需要在社會權利保護法制化的基礎上實現社會權利救濟的司法化。
(四)社會化:從“行政包攬”到“合作治理”
社會權利保護社會化的實質是實現社會權利保護領域的合作治理。影響社會權利保護水平的因素主要有以下三個: (1)經濟發展水平。社會權利的實現需要以一定的物質條件為基礎,很多社會權利在表現形式上就是社會福利的提供,這必須依靠經濟的發展。(2)國家和政府能力。在現代社會,主權國家是社會管理最重要的主體。國家為社會管理和社會權利實現提供的最重要的公共品是穩定的秩序,其次是有關社會分配和社會福利的制度,再次是公共財力。沒有有效的國家管理就沒有有效的社會權利保護。(3)社會主體或社會的組織化水平。[4]在經濟社會發展水平一定的情況下,需要加速整合后兩個要素,實現社會權利保護的社會化。
所謂社會權利保障社會化,就是要在全社會范圍內統籌物質力量,最優化社會組織結構,運用最新社會組織工具和手段,保護和實現社會權利。就此而論,社會權利保障社會化有三層意思或三個重心:(1)社會物質力量統籌。就是整合社會資源,從國家保障、單位保障向社會保障轉變。這主要是從物質力量來源角度講的。(2)參與主體網絡化,合作治理。國家、社會公共主體、企業、個人全面參與。要完善相關制度,賦予各類不同社會主體相應權限,提供制度化的程序渠道和溝通平臺,使他們能夠各負其責、各盡其力。(3)實現手段科學化、多樣化。運用最新的社會工具和手段,保護和實施社會權利。
合作治理有很多個面向和內容[10],應主要重視社會基層自治組織的參與和作用問題。我國目前的做法是將社會任務移交給居委會、村委會等基層自治組織。社會權利保障的很多任務也是由這些基層自治組織來完成的。比如發放某些類型的低保金,發放某些福利、捐助等。當務之急是加強這些基層自治組織的能力,特別是財務能力和組織能力,健全防腐反腐機制,使它們發揮更大作用。重點是農村地區。在當前,農村地區的醫療衛生、學前教育、老人贍養、村莊文化、村莊垃圾整治等很多社會福利和保障亟須增強。需要加強合作治理,提高農村地區社會權利保障水平。
結 語
社會權利保障是對傳統自由法治的升華,它因應工業社會結構化變革需要,在消極自由取向之外,注入了積極保障的價值取向。社會權利保障的最終目的是要建立一個公平正義的社會,一個尊重公民自由和尊嚴的社會,一個公民可以追求幸福的社會。我們需要加強社會權利保護的“四化”建設,推動法治進一步向前發展。這對實現城鄉平等,體制內、體制外平等,縮小貧富分化等社會差距,進而減少改革風險,具有至關重要的意義。
參 考 文 獻
[1] Paul Gorden Lauren. The Evolution of International Human Rights.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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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李宏弢]
On the Theoretical Basis and System Innovation of
the Protection of Social Right
JU Cheng-wei
(Central Compilation and Translation Bureau, Beijing 100032, China)
Abstract: The Protection of social right is the inevitable demand of the rule by law. The ethical and social right is the metaphysical theoretical basis of protection of social right. Maintaining social stability and protecting the welfare and bracing up civil right are the utilitarian basis of the protection of social right. In future we should have the development of rule by law as the key point of protection of social right and follow four measures such as equality, legality, judiciary and socialization in order to create pattern of protection of social right. Equality means “positive protection” instead of “inversed welfare”; legality means turning from “governmental check” to “state duty”; judiciary means government should change from “self-restriction” to “right relief”; socialization means turning from “administration undertaking everything” to “cooperative management”.
Key words: protection of social right; socialization of social right; four protection orientatio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