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爺爺走了

謝錦羽

窗外飄起了大雪，猶如那日。

白的雪，很刺眼，像剛剛出來的骨灰。直到這一刻，我才真正意識到，爺爺不可能陪伴我們，一起走入下一個年程了。

我們還得繼續走。

家中人雖多，因爺爺的缺席，這個新年里變得空蕩蕩的。叮叮將頭埋進爸爸的懷里，她似乎明白，那個每次遠遠看她回家，叫著“叮叮（偶爾也會叫叮當）回來了，來，抱抱！”的慈祥老人，再也不會站在門口迎接她了。爺爺走的時候，我和媽媽告訴她，爺爺走了，爺爺不在了。她睜著大眼睛看著我和媽媽，目光充滿了疑惑。

辦完爺爺的后事，回到家中，叮叮一反常態，沒有親熱先進門的媽媽和我，而是徑直跑到最后進門的爸爸跟前，要抱，親爸爸。吃飯的時候，也不吃最愛的肉肉了，一直趴在爸爸的腳下，叮叮似乎不知道現在該如何表達，只是靜靜的趴著，眼睛直暽暽看著爸爸，像是對爸爸的安慰。我知道一絲淺淺的溫情，正蕩漾在爸爸的心里，爸爸抱起叮叮問她“是不是同情我沒有爸爸了？”，霎時，叮叮并用漂亮而晶瑩的眼睛盯著爸爸，淚水奪眶而出。狗會滾出眼淚，是爺爺走后我才知道的，看這情景，讓人心碎而又溫暖，她如果會哭，也許會和我們一樣，用眼淚來訴說悲傷！

過年，我一直睡在爺爺生前的床上。爺爺的床，還像他沒走的時候一樣，擺著蓬松的枕頭，鋪著軟和的被褥。我知道，這個24年來我熟悉的氣味，會因為爺爺的離去，終歸一日日飄散而去，我也明白，這是爺爺用無言的方式告訴我，他離我們已漸行漸遠了，但走得很安詳，就像那日在我的夢里，他和我說的話一樣。我們不堪的心情，也無回天之力，讓生命的季節輪回，爺爺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別人總說，世間最要不得的，是白發人送黑發人。此時此刻我卻覺得，黑發人送白發人更為傷人！我終于長高長大，終于大學畢業了，上班了，或許過不了多久我還會結婚生子，你還沒有等到，也無法享受，我給你帶來更多的晚年幸福。我會好好的生活著、工作著，努力地去實現我們一個個的約定。爺爺，你失約了，在我的記憶中，這是你唯一的一次失約！

從小，我是在爺爺奶奶身邊長大的，在家中我最小，還因為隔代親的緣故，對我是格外的疼愛。記得還沒上幼兒園的時候，有一次，家里的保姆姐姐帶我去觀看“六一”演出，發現爺爺在主席臺上，我掙脫保姆姐姐翻到了主席臺，從桌肚鉆進去，拽拽爺爺的褲腳，咯咯地笑，爺爺不僅沒有讓他們抱走我，而是抱起我，讓我和他一起在臺上，看哥哥姐姐們的表演。他就是這樣，一直無底線的寵愛著我。剛上幼兒園的時候，爺爺退休了，大部分時間都在陪我，經常去幼兒園接我出去，前兩年爺爺還問我，記不記得當年有次我們被撞倒在煤堆里。我記得，對這突如其來的意外，爺爺一手護著我的頭，一手撐著快要倒下的自行車。雖然那時我很小，可對當時的記憶很清晰。就在爺爺要走的那天下午，我莫名其妙的摔倒了，好疼好疼！

爺爺總是在接我放學的時候，給我帶一雙鞋，走出校門就讓我換上，怕我淘氣玩得濕了腳，引起感冒。那時他和奶奶，常常因為一個要帶我去老年大學，一個要帶我出去逛街發生爭執。我也總是去老年大學做了第一個門球小球迷，總是在旁邊吆喝著，爺爺也因此打得特別有勁，偶爾還會跑去和書畫班的爺爺奶奶聊天。爺爺有個專門練書法的房間，起初是想培養我的，可發現我怎么也靜不下心來，最后也就作罷。我最喜歡的就是依偎在爺爺的懷里，聽他給我講故事，我不喜歡童話，總喜歡爺爺說抗戰時期的英雄故事，在我的央求下，爺爺只能抑制著瞌睡，給我講一個又一個，還要總結下教育意義，直到我滿意，才會安心睡去。平日，他在生活中時刻教我各種小竅門，細致到吃稀飯的時候，應該用勺子一層一層吃才不會燙。如今，我24歲了，爺爺還總是“大寶寶、大寶寶”地叫我，照片上他笑得還是那么慈祥，猶如他平日的神態一般。見到那張微笑的照片，我總覺得他一直都在家里等候我們的歸來，絕不認為那就是遺像！七八歲的時候，我曾依偎在爺爺的懷里，和他約定：“你一定要活到一百歲哦！”爺爺很響亮地答應我：“好！”可如今呢，爺爺在哪兒呢？為什么不肯再叫我一聲：“大寶寶！”好想再聽你對我說一句：“我來想辦法。”

爺爺不僅對我疼愛，對外人也是一樣，甚至聽爸爸說，在他們小的時候，雖然家里困難，還曾經叫上門的乞丐，到家里坐在桌子前，吃飽了再走。感動得乞丐連連道謝，為了感恩，乞丐提出給我們家劈半天柴，以示報答。爺爺總是笑盈盈地婉謝：“不用了，你再趕一家吧。”爺爺是個好老爺爺，出殯那天，有很多我熟悉的和不熟悉的爺爺、奶奶和叔叔、阿姨，冒著嚴寒，踏著積雪，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我們全然沒有準備，爺爺就這么走了，我曾真心希望，等我結婚那天，他能親眼目睹，我和親愛的人共建幸福家庭。想讓他等到，我開了喜歡的書店也夢想成真，聽我一字一句，給他念他已不太看得清的文字……隨著家人和友人悲泣的淚眼，這些都已不可能了。

爺爺一生喜愛學習，直至生命的最后階段，依然保持每天看書讀報的習慣。在和爸爸、哥哥整理爺爺遺物時，看他寫的文章、讀書筆記，態度之認真讓我們晚輩汗顏。每一本他喜歡的書都會寫上好，再署上他名字。每一篇發表過的詩詞、文章都會列表記錄。我們看到，爺爺工作時寫在工作筆記本上，在一次會議的講話提綱，其中就大力提倡“厚養薄葬”。在他走了以后，我每天讀書，可再也沒有機會和爺爺聊起我的讀書心得，還有對這些文字的看法了。

我想，爺爺在另一個世界知道了，也會開心的！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