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歐在科索沃和克里米亞問題上持雙重標準

王洪起，新華社高級編輯，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歐亞社會發展研究所特約研究員，當代世界研究中心特約研究員和新華社世界問題研究中心研究員。從1969年起，先后4次、22年在新華社地拉那分社工作，任翻譯、記者、首席記者，并兼任駐馬其頓首席記者。主要著作有：《隕落的雙頭鷹》、《山鷹之國親歷》，譯著有《我眼中的中國政要》等。

烏克蘭克里米亞地區3月16日舉行全民公投，超九成投票者支持加入俄羅斯聯邦。17日，克里米亞

議會宣布“獨立”，并申請加入俄羅斯。當日，俄羅斯聯邦總統普京簽署總統令，承認克里米亞共和國為主權獨立國家，同時啟動了接納克里米亞入俄程序。

關于克里米亞公投，普京重申公投的舉行完全符合國際法和聯合國憲章，尤其是歷史上已有了科索沃的先例。因此，克里米亞半島居民的自由意志和自決權應當得到保障。此前，普京在3月4日就烏克蘭局勢發表的聲明中指出，“科索沃能做到的，克里米亞也能做到”。接著，他在記者會上稱，克里米亞有權像科索沃一樣，做出自己的決定。俄羅斯聯邦委員會外事委員會主任委員馬爾格洛夫也表示，科索沃宣布獨立，可消除對做出脫離烏克蘭獨立并加入俄羅斯決定的克里米亞議會的任何法律異議。

科索沃問題和克里米亞問題雖然本質上都是大國政治的游戲，但在今天，相關方面都努力為自己披上國際法的外衣。實際上，西方出于自身政治目的考量，在這兩個問題上推行雙重標準，并按照自己的意愿解讀國際法。在科索沃問題上，西方強調“人權高于主權”，強力推動科索沃獨立；在克里米亞問題上，它們則強調維護烏克蘭的領土完整和國家主權。這樣的自相矛盾表明西方國家沒有固定標準，而是為己所用。

事實上，無論是科索沃的獨立還是克里米亞的獨立，都沒有尊重相關國家的主權和領土完整，同樣都侵犯了國際法。西方武力干涉科索沃、承認科索沃獨立，開啟了“潘多拉盒子”，是始作俑者。俄羅斯反對科索沃獨立，認為此舉將開啟危險的先例。而普京總統此次在克里米亞獨立問題上所采取的立場，猶如對待2008年南奧塞梯與阿布哈茲獨立事件一樣，均是以科索沃獨立為“先例”，顯然也是對西方進行的絕妙回報。

對于普京此舉，美國總統奧巴馬在白宮就烏克蘭局勢發表的聲明中強調，就克里米亞未來提出的全民公決“違反烏克蘭憲法并違反國際法”；德國總理默克爾則嚴厲批評俄羅斯方面把科索沃與克里米亞相提并論。

為了使讀者比較清楚地了解美歐方面關于“科索沃獨立符合國際法”及其所謂“科索沃和克里米亞不能相提并論”的觀點，現將他們所提出的有關論據歸納如下。

西方認為科索沃獨立 符合國際法的主要依據

科索沃歷史上是被塞爾維亞武力侵占的領土。塞爾維亞王國在1912～1918年期間通過暴力占領了時為奧斯曼帝國一部分的科索沃。在那以后的年代里，塞爾維亞繼續對科索沃進行大規模的鎮壓和殖民化。

科索沃一直作為自治實體存在。前南時期，它像斯洛文尼亞、克羅地亞等一樣，是一個聯邦單位。特別是1974年的前南憲法規定了科索沃享有與斯洛文尼亞、克羅地亞等其他共和國同樣的平等地位，擁有諸多國家權力，享有與南聯邦其他共和國一樣的代表權。但是，塞爾維亞當局于1989年通過暴力取消了憲法規定的科索沃自治地位，根除了科索沃作為聯邦國家的基礎。20世紀90年代，塞當局在科索沃進行大規模種族清洗，尤其是1991年，塞當局的暴力活動達到頂峰，99%的科索沃阿爾巴尼亞族人通過全民公決要求獨立。只有科索沃獨立才能阻止塞爾維亞當局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對科索沃的種族清洗和防止人道主義危機深化，只有科索沃獨立才能帶來巴爾干地區的和平與穩定。

1992、1994、1999年聯合國通過的有關決議均說明了科索沃的人權被塞當局踐踏的事實。1999年聯合國安理會通過的124 4號決議取消了貝爾格萊德對科索沃的一切權力。1244號決議雖稱科索沃是南斯拉夫的一部分，但安理會777號決議則強調南斯拉夫已不復存在，科索沃地位未決。

科索沃獨立是前南解體進程中的最后一幕。科索沃以和平的方式宣布獨立，與國際法和1244號決議沒有矛盾。

科索沃獨立宣言是由科索沃選民選舉產生的合法機構通過外交途徑對外宣布的，而不是由臨時機構宣布的。科索沃人民有自決權，科索沃宣布獨立的權利是以自決權為基礎的。其獨立得到聯合國有關文件的支持，不違背1244號決議精神。獨立前，為解決科索沃地位問題，國際社會曾進行了多次調停，但均告失敗。因此，科索沃獨立是一個特例。

國際法中沒有禁止宣布獨立的條例，不處理獨立宣言的問題。領土完整與宣布獨立之間沒有矛盾。從20世紀90年代起，斯洛文尼亞、克羅地亞、波黑和馬其頓都宣布了獨立，也都沒有提出違反國際法的問題。宣布獨立是否有效不能由國際法裁定，安理會決議也沒有任何條例禁止科索沃宣布獨立。世界上迄今100多個國家承認科索沃的事實證明科索沃獨立是符合國際法準則的。

塞要求就科索沃地位問題進一步談判是不能接受的和無益的。這將意味著光陰倒轉，導致局勢更加不穩。科索沃獨立不僅為了科索沃的利益，也為了巴爾干地區的和平與穩定。科索沃希望與塞建立國與國之間的睦鄰關系。

西方認為克里米亞與科索沃不能相提并論的理由

美國官員和輿論稱克里米亞與科索沃沒有可比性，不能“同日而語”。因為科索沃案例不適用于論證克里米亞局勢的發展，因為導致科索沃獨立的任何事態都沒有在克里米亞發生過。

美國國務院官員、前外交官路易斯·塞爾說，科索沃獨立前遭受了米洛舍維奇帶來的10年苦難。1989年，他通過非法暴力手段奪走了科索沃的自治，1999年又開始種族清洗和屠殺。在這種情況下，北約采取了真正的人道干預，迫使塞爾維亞撤離科索沃。之后，北約并沒有占領，更沒有兼并科索沃，而是由聯合國進行監督。而在克里米亞，居民和諧相處，沒有鎮壓活動。在科索沃，推行了“阿赫蒂薩里建國計劃”，而克里米亞沒有，這是質的區別。塞爾強調，在克里米亞問題上要遵守兩個重要原則，第一是國際社會不能對“國際侵略”袖手旁觀，第二是不能使局勢失控，導致沖突，要通過對話解決問題。

美國前國務卿助理克里斯托弗·希爾認為，俄羅斯把克里米亞與科索沃相比純屬尋找借口。他說，“歸根到底，北約對科索沃進行了干預，外國軍隊在那里駐扎了多年，科索沃在外國監督下舉行了選舉。此前，俄羅斯對與科索沃有關的一切均持反對態度，而今卻說克里米亞要效仿科索沃。那么人們要問，俄羅斯為什么不承認科索沃獨立？他們關于克里米亞的決定，絕不是在科索沃的基礎上做出的。因此，國際社會應該對俄羅斯保持高度警惕”。他認為因為奧巴馬總統在敘利亞問題上表現軟弱，所以普京拿下了克里米亞的提法很不現實，對俄羅斯實行制裁也改變不了莫斯科的行為，因為俄羅斯也會反制美國。所以，在克里米亞問題上，奧巴馬沒有任何選擇。現在重要的是要更多關注北約的東翼，特別是對巴爾干給予新的關注，因為巴爾干地區各國與美國的關系十分重要。

美國《基督教科學箴言報》強調科索沃是一個“無法復制的特例”，只是“個案”：一是科索沃有大量證據證明南斯拉夫時任領導人的反人類罪，克里米亞沒有；二是南斯拉夫作為國家已經解體，烏克蘭沒有；三是科索沃領導人和國際社會都同意保護塞族人的人權，而克里米亞少數民族地位卻不明確；四是科索沃案例已經延續了9年，而克里米亞則是新案例；五是科索沃的獨特案例是以1992年南斯拉夫解體、對巴爾干的非塞族進行肆無忌憚的非法清洗為起端，是由塞爾維亞國家領導人所主導，科索沃的阿爾巴尼亞族人地位遭歧視，他們從來就不接受貝爾格萊德的領導，而所有這一切歷史和實際情況曾在歐盟和聯合國范圍內討論了10年之久，目前科索沃已得到106個國家的承認。

德國總理默克爾稱莫斯科把克里米亞與科索沃相比較是“可恥行為”。她在議會發表講話時說，在科索沃，由于前南聯盟總統米洛舍維奇叫囂種族清洗，國際社會多年來干預無效，俄羅斯又在聯合國不斷阻撓。在這種情況下，北約才被迫采取軍事行動。值得關注的是，德國前總理施羅德在漢堡媒體組織的一次活動中說：“克里米亞發生的事情侵犯了國際法。”然而，他拒絕批評俄羅斯總統普京的同時卻進一步指出，15年前北約未經安理會授權轟炸南聯盟，同樣違反了聯合國憲章，沒有尊重國際法。

德國一些媒體也指出，北約當年對科索沃進行的軍事干預在國際法方面是“欠缺”的，這也是論證

北約的軍事行動中“最薄弱”的環節。一些智庫人士認為科索沃樹立了“不好的先例”。

赫爾辛基人權委員會官員稱，科索沃和克里米亞等每一個案例均有其特殊性，不能并列。在科索沃，西方干預是由于阿族人大量被南斯拉夫軍隊驅逐的結果，克里米亞不存在種族驅逐；1995年，波斯尼亞的許多穆斯林慘遭塞族殺害，西方擔心可能會發生巴爾干第二次大屠殺，在用盡了外交手段，進行了制裁和多年談判無果之后，才被迫進行武力干預，而且西方并沒有考慮科索沃要同鄰國合并。如果阿爾巴尼亞兼并了科索沃就另當別論了。

科索沃政府總理薩奇稱，在任何情況下，無論從法律的角度，還是從政治方面以及歷史的角度，科索沃與克里米亞都不能相比。科索沃沒有改變邊界，過去科索沃也不存在邊界。科索沃是在塞爾維亞進行大屠殺之后建國的，科索沃獨立之前，塞爾維亞暴力驅逐了10 0萬科索沃居民。只有在北約人道干預之后，在朗布依埃進行和平談判，最后美俄進行對話并達成協議之后，科索沃才走上獨立之路。這說明科索沃獨立是經過戰后談判才得以實現的。

科索沃官員辯稱，北約對科索沃進行干預的目的不是要它與其他某一個國家合并，而是為了避免人道災難和種族屠殺，而俄羅斯對克里米亞的干預則是為了使其與俄羅斯聯邦兼并。在烏克蘭，基輔并不企圖在克里米亞實行屠殺，而貝爾格萊德在科索沃則是另外一種情況。科索沃人的愿望不是由外來人所支配的，而俄羅斯卻在克里米亞支配一切。

宜謹慎應對克里米亞問題，可參照對科索沃問題的策略

1999年，聯合國安理會就科索沃問題通過1244號決議，中國在表決中投了棄權票，認為科索沃問題是南聯盟內政，應該也只能由南人民通過自己的方式去解決。2008年2月17日，科索沃在美歐默許縱容下單方面宣布獨立，中國迄今未予承認，但也沒有公開反對。2008年8月，聯大通過塞爾維亞提出的請求國際法院就科索沃單方面宣布獨立提供咨詢意見的決議，中國投贊成票。2010年7月，國際法院做出科索沃獨立不違反國際法的裁決，中國投反對票。中方的一貫表態是，尊重塞爾維亞的主權和領土完整，理解塞方在科索沃問題上的合理關切；安理會第1244號決議是解決科索沃問題的重要法律基礎，科索沃問題應在安理會相關決議框架內，通過對話和談判達成當事方均可接受的解決方案。

對于中方的表態和立場，塞方自然持贊賞態度。科方在拒絕臺灣承認其獨立的表態的同時力促中國承認科索沃，并關注中國重申的“一貫致力于尋求巴爾干對立雙方均可接受的政治解決”。科方認為，中國是反科支塞的最主要國家之一，其原因之一是中國存在著要求獨立的勢力，特別是臺獨、疆獨和藏獨，中

方擔心科方采取單方面獨立的做法可能會成為先例，繼而導致一系列后果，因此深感擔憂。

筆者認為，中方在科索沃問題上采取的是低調、謹慎、淡化和模糊的獨立自主策略。而在克里米亞問題上，似可參照該策略沉著應對。

在聯合國，中國作為負責任的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堅持高舉國際法、聯合國憲章的旗幟，維護各個國家的主權和領土完整；考慮到本國的核心利益及臺獨、疆獨、藏獨等勢力的客觀存在，不能公開承認克里米亞的獨立；鑒于中俄之間的全面戰略協作伙伴關系，也不宜公開反對和譴責克里米亞獨立；考慮到烏克蘭地緣政治的重要性，以及與中國的戰略伙伴關系和經濟利益，宜鼓勵其通過對話和談判方式解決有爭議的問題。

責任編輯：何 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