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軍事的人很少有人不喜歡讀戰史,喜歡讀戰史的人很少有人不關注戰史的主角—那些以不世之功名垂青史的古今名將們。這些人被后人仰之彌高,乃至被認定是與天上的河漢一一對應的人間星宿。
由此可知,人類追星的歷史差不多與人類的歷史一樣久遠。自卑是人類的天性之一,對一切比自己更強大的物與力的敬畏,催生了人類的崇拜心理。除了對自然偉力的頂禮最終導致了宗教崇拜外,人類最早的追星族,應該說誕生于對戰爭英雄的崇拜。人類還在吸吮歷史母親的乳汁時,就已經開始對那些狩獵百獸、降伏異族的英雄們躬下了謙卑的腰身。而當摧營拔寨、攻城略地取代初民茹毛飲血的原始生活,成為人類的基本生存方式時,對英雄的贊美和向往更升華為推進文明的重要元素。這從《荷馬史詩》乃至幾乎所有有過史詩傳世的民族的文化傳承中,都可以毫不費力地找到證據。
是誰說過,巨人之所以是巨人,是因為我們匍匐在地仰望他們的結果。這句話讓我想起達利的一幅名畫——《小心翼翼地掀起大海的皮膚想看個究竟的我》。這幅畫讓我從此對達利著迷了整整二十年,我想那是因為達利用他的畫筆,道破了我心底深處的秘密。朱可夫、巴頓、麥克阿瑟、蒙哥馬利、隆美爾,當我行走在歷史悠長、曲折、晦暗如迷宮般的回廊里,仰望那些在天幕上神秘閃爍的星辰時,我總會產生那個小男孩式的沖動—掀開夜空的皮膚,看看那些高懸天幕的星群背后究竟隱藏著什么不為人知的秘密。為此,我拒絕使用史學家或戰史專家們為我們事先準備好的火把或手電筒,寧愿一個人摸黑行走穿梭于那些或明或暗閃爍不定的星宿之間,與他們或正面相遇,或擦肩而過,或靜靜地從遠處打量著某一位的背影。
我用手指像觸摸盲文一樣觸摸過他們每一個人凸凹不平的歷史,觸摸他們指揮過的每一場血戰,和他們從血泊中艱難地拔起雙腳,一步步從士兵走向將星的足印。但我更想做的事是,撩開他們被鎧甲、軍裝以及勛章和綬帶包裹的軀殼,去直接觸摸他們置身慘烈屠場時的體溫和心跳。以及,在這種時候,一個人還如何能夠靜如處子,用遠超出常人的勇氣和智慧,把血腥戰爭雕塑成一件凄美慘烈的藝術品。
這一刻,我只想扮演心靈偷窺者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