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羅馬歷史照進現代企業
Q=記者
A=鹽野七生
Q:通過您對羅馬1300年歷史的考察,好的領導者應具備怎樣的特征?
A:羅馬軍隊中,總司令一般會在大戰前夕的作戰會議上任命軍團長、大隊長,他們擔任中間管理職責,管理手下的軍團兵。一方面。所有的人都非常在意總司令對自己的看法。另外一方面,總司令也充分地了解每位士兵的名字和生活,因為如果不充分調動他們的積極性,戰爭肯定是要失敗的。我在寫書的時候注意到,作為領袖,首先必須成為全體部下關注的焦點,頗有點“全民偶像”的意思。即使在現在,企業家、政治家們也都很注重民意的向背——這一點對領導來說是至關重要的。
此外,從愷撒到拿破侖,出色的總司令總是能選賢任能,幫助自己完成情報的搜集工作。這些情報不僅包括語言文字上的,還包括對手的表情想法等感想材料在內;領袖們再依據這些情報窺見大局。這在商界、政界也是一樣的。
古代的資訊相對而言是落后的,所需的情報什么時候能到手,誰也無法知道。因此他們總是要應對突如其來的突發事件,時刻充滿了緊張感。像漢尼拔這樣的羅馬時代的總司令,總是進行遠距離的長期連續作戰。這種搏命的精神其實和現在的企業家們很相似,都是常年處于帶有危機感的狀態。
Q:在您看來,作為領軍人物最重要的資質是什么呢?
A:那自然是“冷靜”。作為將領在遇到突發狀況時一定不能亂了陣腳。我在以領軍人物的視角描寫戰爭時,通常會在描述指揮官的能力時附上戰爭陣型圖。從圖上可以看出,名將在布陣時,除了求得打敗敵人獲勝這一目的,同時還盡可能地減少己方的損失。這是只有在冷靜判斷之下才能做到的。領袖的另一個重要職責,就是要能保持自己地位的長期穩定性。從歷史上看,戰斗中臨戰換將是非常危險的。羅馬歷史上的危急時刻,領袖頻繁地更換對于應對外部攻擊很不利,因此持續力非常重要。
Q:領袖的資質是天生的嗎?
A:馬基雅維利曾說,“才能和運氣是與時代相合的重要能力”。雖然說與生俱來的性格和后天的教育都很重要,但是運氣,也就是“合適的機會”也是很重要的。
Q:現在研讀歷史的企業家政治家越來越多,您怎么看?
A:現在充滿魅力的企業家和政治家越來越少了。歷史學家們常說要懷有對“歷史的假設”這樣的想象力來看待歷史,我認為歷史的假設也可以作為現代社會的指導。每個人一生的經驗都是有限的,倘若以歷史為長坐標的話,自己所能得到的經驗則是無窮的。
Q:在當下的社會環境中,如何打造強大與快樂的企業呢?
A:雖然人是既能耐心接受挑戰,也能坦然享受安逸的種群。但面臨困難的時候,人卻能發揮超乎自身想象的能力。在某些特定的時刻,必須發揮組織的動員和刺激作用。例如,每當愷撒給予身邊那些被認為才能較低的人重任時,總是激勵他們,最后收得了意想不到的好效果。東方也有句名言“士為知己者死”。現在有很多企業開始出現了批評下屬能力的上司,我認為那倒不見得是下屬能力差,反而是上司欠缺想象力。身為上司,最重要的就是要能看到下屬的潛在能力,因人設用,將每個人的才能發揮到極致。羅馬亡國悲劇上演的原因,不是缺乏人才,而是缺乏發揮人才的系統。
羅馬人為何如此“寬容”
Q:《羅馬人的故事》中描寫的羅馬人的“寬容”,讓讀者感到非常意外,這種“寬容”還如 同貫穿全卷的通奏低音一樣,成為全書的主題。
A:讀者之所以對“寬容”這個詞有如此敏感的反應,或許是因為現在的世界變得越來越不寬容了吧?而之前的羅馬史研究家之所以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或許是因為他們沒有機會深刻地感受到為什么“寬容”對羅馬人來說如此重要。
羅馬人的寬容之中最突出的一點,就是會給失敗者再來一次的機會。而除了羅馬人之外的其他古代人,卻大多都度量狹隘,對于在戰爭或者其他什么方面失敗的人,一般都會直接處決。因為否定一個失敗者是很容易的事情,而再給失敗者一次機會卻要冒很大的風險。
我經常提出羅馬人比其他民族更優秀的一點,就是他們“能夠將自己擁有的東西徹底活用的能力”。在羅馬人看來,一個人失敗的原因不一定就是因為這個人的能力不行,或許還有其他很多意想不到的原因。因為失敗不是由于單純一個原因導致的,所以再給失敗者一次機會,在人才活用方面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當然要是連續兩次都失敗的話,那還是不行的。
Q:羅馬人處理問題冷靜而理性,難道他們就沒有沖動的時候嗎?
A:就算個別人偶爾會沖動,但不會所有人都沖動,羅馬人非常重視言論的力量。而那些容易沖動的人,不管說什么都沒有說服力。相反,只要有幾個冷靜的人拿出自己的說服力,那么沖動的情緒就會很容易平靜下來。能夠用冷靜的言論來改變狀態,實在是很讓人羨慕的事情啊!
Q:這應該被稱為“現實主義”吧。
A:沒錯。所謂“現實主義者”就是經常對自己的想法持一半懷疑態度的人,認為自己絕對正確的那是宗教。但“現實主義”并不是意味著對現實妥協,而是與現實斗爭。這種斗爭主要表現在時刻懷疑自己的正確性上。
Q:這是否和宗教信仰有關,羅馬和日本一樣都是多神教國家。
A:日本是擁有800萬神靈的國家,羅馬也有30萬神靈。不過日本和羅馬在多神教的問題上有本質的區別:日本大多數的神靈都是自然神;但羅馬卻是將其他國家征服,然后將敗者的宗教加入自己的國家之中,將被征服的民族的神靈也加入羅馬神靈的體系之中,就等于承認了信仰這些神靈的民族的存續。而為了讓這些信仰不同的人共同生活在一起,羅馬出臺了羅馬法,這完全是羅馬精神的產物。我之所以會被羅馬吸引,無論如何都想要寫一部羅馬史的原因在于我并不喜歡那種只認為自己信仰的神靈是正確的“一神教”的思考方式。雖然現在是一神教的時代,不是基督教就是伊斯蘭教,但是人類社會曾經也存在過多神教的時代。雖然我們已經忘記了多神教的精神,但是多神教的精神仍然在民間存在,因為我們都能夠允許別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