鍛煉鍛煉（創作談）

鍛煉鍛煉自己對生活的感受的能力。

有意地深入生活，實本質上是一種為達到目的而臨時補救的形式；其實，活著的人每時每地都有自己的生活，順其自然，時刻熱愛迎面而來的生活，關注迎面而來的生活，細心感受迎面而來的生活，這才是不爭而得、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感受生活是一種能力。這種能力由先天和后天合成。同時同地聽同樣的故事，遇同樣的事情，往往情懷各異。有人熱淚盈眶，有人卻泰然自若。如果不考慮其他因素，我以為，前者應具有更強的生活感受能力。在《紅樓夢》的那幫女孩里，可以說，人人對于生活都很敏感，然，黛玉尤甚！送花時并不少她的花，只是把她放在了后面。她也完全可以像別的女孩子一樣，高興地接受送花不問其余，但她就是不同于別人，偏就要問出個送花的先后來。問出個先后倒也罷了，明白自己是最后一個得到送花后，竟然是那樣傷心！這有她先天的病態體質原因，也有她后天家境凄涼的現實。于是小說有了神來之筆。如果作者對生活沒有很強的感受能力，就不能代黛玉如此立言，更不能代黛玉如此立心。作家是跟靈魂打交道的人，作家的語言都夾帶著靈魂。我常常感到如果自己對生活沒有強烈的感受，就把不住筆下人物的靈魂，也就會寫不透，寫不深，寫不活。我寫中篇小說《食堂》《飯事》時，寫得非常順手，回憶起來，還是得益于自己對這種生活有了真實而深刻的感受。

辦政府食堂和請客吃飯，都是司空見慣的日常生活，很容易從眼皮底下溜過去。要知道，生活中的每一件事情都是社會這棵大樹上的一片葉子。你順著葉片探摸下去，從葉脈、葉柄到樹枝、樹干，然后就可以到達樹根！所以，我寫這些習作時，就喜歡從一些小事上寫出大社會的縮影。

鍛煉鍛煉自己對生活的思考能力。

作家都有很好的思考能力，沒有很好的思考能力，絕對當不了作家。作為文學形式的小說，是由少量的真象和大量的想象所構成，沒有思考能力，絕對寫不出小說來。一件小事，在作家的敘述中被弄得驚天動地，就是作家發現這件小事有文學價值，值得去寫，就是作家思考的發酵。

寫《飯事》的直接原因，是我聽來一個有意味的故事。

那是過年的時候，我去看望一位老領導。他在官場上可以算經歷豐富也步履艱難，退休后就特別喜歡跟我講些憤世故事。我們坐在火桶上，他就講了他熟悉的一個官員因為請客得罪了領導的真實故事，故事基本框架就是《飯事》的主線。我回家一想，這個飯事兒很能說明當前一部分真實的關系。我的同事、朋友、同學中有不少人現在都在領導崗位上，他們為盤活關系所付出的努力，他們的工作能力和取得的成績，他們碰到的困難，他們的期盼和內心所受的委屈，他們的各種結局，都和這個飯事兒聯在了一起，可愛、可笑、同情、無奈也都交織在了一起，只幾天時間，我就把《飯事》寫成了。

思考和聯想密不可分。思考是聯想的源頭，聯想是思考的輻射。沒有認真的思考，就不會有豐富的聯想。沒有思考，我們就不會發現故事的文學價值，沒有聯想，我們就不會生發故事的細節。

思考還需要知識的儲備。這是關系到一個作家、一件作品占有多高的平臺的問題。對于過去社會的了解，對于當代社會的把握，對于未來社會的預測，作為一個作家，最好是都不要忽視。因為把握好這三個座標，往往使我們能把自己的創作定位在一個比較恰當的位置上。在這方面，我在閱讀那些獲得過諾貝爾文學交的大家們的演講辭中，找到了很好的證明。

鍛煉鍛煉自己對作品的構思能力。

大家都各有生活，尤其當今，各自的生活足以使自己忙碌疲憊，那為何還要閱讀小說？一個最主要的原因，我想就是因為各自的生活大多是以零碎的形式出現在每個人面前，有的還以隱形的狀態不讓人發現，而人們不滿足這種零碎、隱形和殘缺，把這些當著了可以探究的懸念！小說恰恰在努力滿足這些。

小說把零碎的生活整合了起來，讓它渾然一體；把隱形的生活明朗起來，讓它清澈明晰；把生活的因果邏輯排列起來，讓它井然有序；把生活的情感驅動起來，讓它喜怒哀樂……當小說變成了鮮活生命的復制，變成了一種能穿越時空的精神基因并在社會歷程中傳承和延續的時候，人們就能得到在歷史、哲學、宗教、政治等諸多學科里得不到的東西。

這種要求很高，當所有的人物和生活堆放在面前的時候，我往往感到不知先把哪些舉起來讓人看，然后又把哪些舉起來給人看，然后再把哪些舉起來讓人看。因此，我還需要很好地鍛煉鍛煉。我覺得，作品進入構思的時候，作者就成了最高的“法官”，每一個環節都不能忽視和大意。

鍛煉鍛煉自己對生活的描述能力。

在生活變成藝術的環節中，需要用自己的語言去描述，對于作家來說，這是一種最直接、最過硬的功夫。

閱讀各種小說，就像走進了語言的百寶庫，各種顏色，各種形體無不應有盡有，而我總感到自己的語言常常虧欠對心意的表達。因此很喜歡讀一些能積累知識的散文，如在范曾的散文中，“佛頭著糞”“峨冠博袖”“酒池肉林”等極富表現力的詞匯總是隨意蹦出，總讓我眼前一亮，不得不有一種意外小喜。

漢語表達意思常常可以有很多種選擇，說你“好”，也可以說你“不錯”，或者你“很棒”等等，但用字最少，表達最到位的好語言常為那些學貫古今中外的大家所掌握，他們的語言通透程度極高，是我學習的榜樣。總想通過學習他們的語言來提高自己對生活作藝術化描述的能力。

鍛煉鍛煉自己對作品的修補能力。

我有個好心態，一遇退稿先是一笑，想到又有修改的機會了！然后，慢慢地把退稿復讀一遍，找出其中的不足。發表的作品總有成功的地方，而退了的作品肯定是哪里寫失敗了。找到了失敗所在，作品就能起死回生，只要不斷地發現作品中的問題，不斷地修改完善，作品自然也就會越來越富有生命力！

歷史和當代社會對作家的要求都很高，真愛一種事業，這種事業就將伴隨生命的全過程，我想，即使自己達不到日進一境，起碼也要自己不斷有所進步，因此得把自己各種能力放到實踐中去鍛煉鍛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