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記

二○○七年，潘石屹和張欣的SOHO中國公司在香港交易所正式掛牌上市。自二○○五年以來，公司業務從建造高檔住宅區轉向利潤空間更高的商用樓，并且集中于CBD地段。二○○九年，SOHO中國的合約銷售額在全北京房地產開發公司中居于首位。

二○○八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后，中國政府迅速出資刺激市場，其中大量資金流向了房地產。盡管這種現象受到普遍批評，債務過高可能導致泡沫的警告也不絕于耳，中國城市的房價卻仍然持續飆升。潘石屹和張欣也在公開談論泡沫的問題，雖然他們自己的生意正在因此獲益。二○一○年，政府出面干預，推出了旨在使過熱的房市降溫的政策條文。與此同時，遠比民企更為財大氣粗的國企們頻頻出手搶地，繼續哄抬地價。不過，政府出臺的這些新條文并不會影響像SOHO中國這樣的高端商業空間開發商。公司當時正在北京建造的大項目有兩處，設計都出自扎哈·哈迪德（ZahaHadid）之手。而且，二○一○年公司又在上海外灘買下了一塊地，準備向那邊擴張。

在福布斯公布的全球最富有的十位個人致富的女性名單中，張欣榜上有名，她的身家財富被估算為三十八億美元。除了在中國的若干處住宅，潘、張還在倫敦和紐約買了房子，全家人常常去那邊度夏。近年來，潘、張二人皈依了巴哈教（Bahá'í ）。為了方便那些愿意了解這個教派的員工，他們在公司里開辦了巴哈教學習班。

但是，最近一段時期，張欣對中國的前途轉為悲觀。自從她二○○九年底開通微博之后，中國網絡上彌漫的憤怒和負面情緒，中國人的仇富（其中當然包括像她和她丈夫這樣的人），都令她大為震驚。交談當中，她向我承認，她以前與“真正的中國”隔得很遠，直到開通微博之后開始每天讀上面的帖子。如今，她非常認真地擔憂中國正在走向一場重大危機。

二○○五年，SOHO中國基金會成立。基金會的慈善捐款數量不算大，但在慢慢增長中。二○○八年四川地震救援捐款：二百萬元。農民工培訓計劃：一百萬元。農村學校設施捐款：一千萬元?；饡囊粋€主要慈善項目，是在潘石屹老家甘肅的一些鄉村學校修了三十五個廁所，并開辦了幫助教師培育學生個性的訓練班。

至今為止，包括潘石屹和張欣在內的大部分第一代中國富豪們尚未大力投入慈善事業。總體來看，在教育和扶貧方面，他們的捐款數目都還不算太大?！胺康禺a開發商是一群自私自利的強盜貴族”—這個公眾形象至今仍沒有真正改變。多年來，我聽到了太多關于潘石屹和張欣的冷嘲熱諷，說這一對夫婦如何精明圓滑、自私自利、善于利用媒體，以至有時我也不禁暗想：有朝一日，他們會做出一番事情來證明這種評價是錯誤的嗎？雖然社會、政治、宗教信仰不同，像洛克菲勒（Rockefeller）、康內基（Carnegie）、邁卡瑟（MacArthur）那些從美國大企業家變為大慈善家的人生故事，會不會成為激勵他們的榜樣？在當下這個全球化時代，中國的眾多新富們已經受到了西方富豪們的極大影響，在生活方式的很多方面，他們跟風模仿乃至亦步亦趨，那么有一天，他們會不會也想學習比爾·蓋茨（BillGates）和巴菲特（WarrenBuffett）這樣的偶像人物的榜樣呢？

前些時候，巴菲特和蓋茨號召西方富豪們公開承諾在生前或身后捐出一半以上身家財富的消息，成了全世界媒體的頭版新聞。到本書（英文版）截稿之前，已有四十位富豪承諾捐獻。在中國，至少有一位富豪也響應了巴菲特和蓋茨的號召：白手起家、號稱中國首善的民營企業家陳光標，宣布在他身后將自己的全部財富（估算價值約為七點三五億美元）捐給慈善事業。陳光標接受CNN采訪時說：“我不想變成財富的奴隸?！?/p>

二○一○年九月三十日，蓋茨和巴菲特在北京設宴，邀請了五十位中國企業家富豪，話題是慈善在中國。到場客人當中，有潘石屹和張欣，也有萬通董事長馮侖。潘石屹贊揚了兩位美國東道主，說他們“為全世界企業家們做出了很好的榜樣”。張欣在她的微博里寫道：“美國慈善業非常成熟，特別是蓋茨基金會。我們剛剛起步，還有很多東西要學習?！?/p>

可是，這次為媒體廣為報道的晚宴，也引起了關于中國富人太吝嗇、與西方慈善水平無法相提并論的批評。對此，馮侖的回應最有意思。他首先提醒公眾注意，中國民營企業家階層的歷史和生存環境非常獨特：一九五六年，這個階層的全部財富都被年輕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給國有化了，或者用馮侖的原話講就是“統統裸捐給國家了”。而那次裸捐的后果，卻是隨后幾十年間全社會的普遍貧困化。馮侖說，今天的中國民營企業家們不應該只有善心，他們的善舉還應該有妥善的管理。

面對西方大亨們，馮侖認為中國的民營企業家不必有任何道德自卑感，因為“我們開始做慈善比他們要早”。他指出，比爾·蓋茨在創辦自己公司二十五年之后才辦了他的慈善基金會，巴菲特已經做公司賺錢賺了五十年之后才認真做慈善。而在中國企業家當中，有些人做公司才十年、十五年就設立了自己的慈善基金，盡管在這個領域里中國法律仍然相當粗糙原始。

目前，中國已經出現了六百多個私募慈善基金，其中大部分是民營企業家創辦的。萬通于二○○八年注冊了自己的基金會，馮侖本人在這方面也相當活躍，包括參與“阿拉善”，一個由上百名中國民營企業家捐資創辦的治沙環?；鸾M織。

中民慈善捐助信息中心主任彭建梅表達了與馮侖相近的觀點。她說：“根據我們每年的企業捐贈量來看，民營企業比國有企業捐得多，內資企業比外資企業捐得多。在我國，上規模的外資公司有很多，比如麥當勞、雀巢、家樂福、IBM等等，但他們在中國的捐贈與他們在中國掙的錢是不成比例的。這說明，在價值觀念上，外國人并不比中國人強。而中國企業家的捐助也不需要別人來“勸”，因為他們一直就是這么做的?！辈贿^她坦承，在保護捐贈和捐助人方面，美國的法律更好，而中國的慈善法尚在起草過程中。所以，這不是個人的問題，而是整個社會的問題。

蓋茨和巴菲特都強調，他們并沒有給中國富豪施加壓力的意思，只是想跟他們進行一次對話。晚宴后，兩人都宣稱這次活動非常成功。在次日的新聞發布會上，巴菲特說：“我真是喜出望外，晚宴上大家提出的所有問題和討論，與我們在美國舉行的這類晚宴上的提問和討論非常相近?？磥碜龃壬频膭訖C都是一樣的，不同的只是每個國家在這方面的表現機制?！绷頁患抑袊襟w報道，巴菲特在這次晚宴上告訴賓客們：中國慈善事業比他想象的發展更快，將來一定會超過美國慈善事業的發展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