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偉
一段擾攘不安的歲月:后五四時期北京的學界生態
王建偉
五四運動之后的那幾年時間對于北京而言是一段非常動蕩的時期,中央政局不穩,內閣頻繁更迭,各派軍事勢力爭奪地盤的戰爭已經威脅到城內百姓的人身安全。政府財源逐漸枯竭,教育經費長期投入不足導致校內局勢的不穩,正常的教學秩序無法維持,無論教師還是學生,均不安其位,學業正途無暇顧及,學界內部風波不斷,教潮、學潮、索薪潮相互交織。同時,學界與政界糾纏不清,政治勢力與教育界相互滲透,各種因素盤根錯節,學界成為各方新興政治勢力全力爭奪的“陣地”,學生運動的弊端日益顯現,“學生”的整體形象開始呈現復雜化特征。
后五四時期 北京 學界
1935年,魯迅在一篇文字中回憶1922年至1923年間的北京,雖然是“五四運動”的策源地,但自從支持著《新青年》和《新潮》的人們風流云散后,“倒顯著寂寞荒涼的古戰場的情景”[1]魯迅:《〈中國新文學大系〉小說二集序》,《魯迅全集》第六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53頁。。伴隨《新青年》團體的“散掉”,“有的高升,有的退隱,有的前進”[2]魯迅:《〈自選集〉自序》,《魯迅全集》第四卷,第469頁。,曾經在同一陣營內部共同奮斗的盟友,因各自立場的分歧走向了不同的人生道路。
魯迅的觀察再次驗證了五四運動之后新文化群體的內部分裂問題。同樣在1935年,胡適則挖掘出了一個帶有標志性意義的事件,即1919年3月26日北京大學開會辭去陳獨秀,“不但決定北大的命運,實開后來十余年的政治與思想的分野”,“以后中國共產黨的創立及后來國中思想的左傾,《新青年》的分化,北大自由主義者的變弱,皆起于此夜之會”[3]胡適:《致湯爾和》(1935年12月23日),《胡適來往書信選》(中),〔北京〕中華書局1979年版,第281-282頁。。他還頗有預見性的指出,那次會議的重要性只有放在一個更長的時段才能論定。1920年1月,陳獨秀離開北京前往上海,《新青年》的編輯工作也隨之移往上海,原本建立在一個雜志上的聚合形態失去了依托陣地而逐漸松散。
更重要的是,新文化群體內部的不一致性愈發強烈,對五四運動深有研究的周策縱對此有更加具體的概括,1919年以后中國現代知識分子在思想和行動上的不一致、分道揚鑣甚至對面為敵,“一方面自由派和保守派徒勞地要求在軍閥統治下實行溫和的改革,另一方面左派分子和民族主義者在蘇俄與日俱增的影響下加速了他們的組織活動”[1]周策縱:《五四運動:現代中國的思想革命》,〔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332頁。關于五四運動后新文化團體的分裂的詳細研究,可參考章清《1920年代:思想界的分裂與中國社會的重組——對〈新青年〉同人“后五四時期”思想分化的追蹤》,〔北京〕《近代史研究》2004年第6期。。遷往上海的《新青年》雜志也從原來強調“精神之團結”的“同人雜志”轉變為提倡社會主義的政治陣地,壓在紙背的個人意氣之爭、明顯的黨派意識沖破了《新青年》既往思想文化層面的限制[2]陳平原:《思想史視野中的文學—〈新青年〉研究(上)》,〔北京〕《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02年第3期。。
新文化群體的分裂實際上宣告了曾經風起云涌的新文化運動的退潮,一直處于新文化運動中心的北大學人開始審視與反省自身的學術本業,所得結論則令人尷尬與不安。或許是在文化運動中傾注精力過多,在1919年至1920年兩年的時間中,北京大學以400多個教員、3000多個學生的規模,只出了5本《北京大學月刊》,《大學叢書》也只出了5本,甚至找幾個翻譯人員出版《世界叢書》,收到的絕大部分稿件卻不合格,能夠達到出版標準的只有一種,胡適把這種現象批評為“學術界大破產”。針對北大在智識學問上的“貧窮”,他感到非常慚愧,因此希望北大的同人與學生從淺薄的“傳播”事業回到一種“提高”的研究功夫[3]胡適:《提高和普及》,《北京大學日刊》第696號,1920年9月18日。。
早在1919年7月五四學生運動進行期間,將要回校復職的蔡元培就表示,他雖然贊同學生們為喚醒國民愛國心所做的工作,但這只能維持一時,“若令為永久之覺醒,則非有以擴充其知識、高尚其志趣、純潔其品性,必難幸致”,要做到這些,學生首先要使自身“有左右逢源之學力,而養成模范人物之資格。則推尋本始,仍不能不以研究學問為第一責任”。最后蔡元培還希望“與諸君共同盡瘁學術,使大學為最高文化中心,定吾國文明前途百年大計”[4]蔡元培:《告北大學生暨全國學生書》(1919年7月23日),高平叔編:《蔡元培全集》第3卷,〔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312-313頁。。第二年1月,蔡元培再次勸告學生,最要緊的是專心研究學問,“試問現在一切政治社會的大問題,沒有學問,怎樣解決?”[5]蔡元培:《去年五月四日以來的回顧與今后的希望》,高平叔編:《蔡元培全集》第3卷,第384頁。
1920年五四運動一周年之際,曾在五四運動中有積極表現的羅家倫從學生的角度反思了自己一年來的得失:“我的天性卻是在求學方面比事務方面見長,好不容易辛辛苦苦讀了幾年書,而去年一年以來,忽而暴徒化,忽而策士化,忽而監視,忽而被謗,忽而亡命,……全數心血費于不經濟之地”。因此,他認為當時最要緊的就是“找一班能夠造詣的人,拋棄一切事都不要問,專門去研究基本的文學、哲學、科學。世局愈亂,愈要求學問”[6]羅家倫:《一年來我們學生運動底成功失敗和將來應取的方針》,張允侯等編:《五四時期的社團》第2冊,〔北京〕三聯書店1979年版,第117頁。。與此同時,一位叫繆金源北大學生也在反省,五四之后,大家對于辦事和辦雜志非常高興,卻把“讀書”忘了,因此,當時最有用的藥方仍然在于“讀書”[7]繆金源:《學生雜志革新與學生革新》,《學生雜志》第8卷第7號,1921年7月。。另一位北大學生黃日葵描述了當時很多同學比較普遍的狀態,他們“一邊要上六七小時的功課,一邊要替幾個雜志報館寫些東西,一邊要當義務學校的教員,一邊要出發去講演”,已經“差不多吃飯洗澡也分不出時間來”,哪里還有“潛心學問、切實研究的余地”?與其說是“修學”,不如說是“獵學”[8]黃日葵:《致黃仲蘇》,《少年中國》第1卷第12期,1920年6月15日。。
不管是校長還是學生領袖,他們都有幾乎同樣的認識,確實反映出當時學生過多投入政治運動所引發的學風不良。同樣在五四運動一周年之日,一直處于旁觀狀態的魯迅在寫給友人的信中表達的看法也并沒有什么不同:“比年以來,國內不靖,影響及于學界,紛擾已經一年。世之守舊者,以為此事實為亂源;而維新者則又贊揚甚至。全國學生,或被稱為禍萌,或被譽為志士。”他認為,學生對于國家的影響實在不大,僅是一時之現象而已,“謂之志士固過譽,謂之亂萌亦甚冤”,如果學問沒有根柢,愛國只能是空談,“現在要圖,實只在熬苦求學。惜此又非今之學者所樂聞也”[1]魯迅:《致宋崇義》(1920年5月4日),《魯迅全集》第十一卷,第369-370頁。。
學生學業荒疏,學校不能正常運行,北大的發展也就無從談起。代理校務的蔣夢麟總結1919-1920年間北京的教育界“幾乎沒有一個月平靜的,整整的一年光陰就在這風潮擾攘里過去了”[2]蔣夢麟:《我們對于學生的希望》(1920年5月),曲士培主編:《蔣夢麟教育論著選》,〔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195頁。。作為文科學長的陳獨秀也在1920年年底坦率承認,自從蔡元培擔任校長以來,北大理科并未發展,“文科方面號稱發展一點,其實也是假的”[3]獨秀:《提高與普及》(1920年12月1日),《陳獨秀文章選編》中冊,〔北京〕三聯書店1984年版,第69頁。。胡適、陳獨秀雖然很早就意識到了北大在學術研究上的危機并發出了警告,但此后情況并未有太大改觀。1922年10月,蔣夢麟在北大23周年紀念日上直白表示“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如果要說今天慶祝我們過去的成績,現在的成績,可以說是沒有,這是很覺慚愧的!”而所能慶祝的,“只好在將來的希望上了”[4]蔣夢麟:《北京大學二十三周年紀念日演說辭》(1922年10月20日),《蔣夢麟教育論著選》,第212頁。。這年年底,他觀察到北大校內“人心惶惶,數年前勇往直前的精神,為沉悶不堪的空氣所包圍,好像一輪紅日,為黑沉沉的云霧所圍繞,弄得一點不通光了”[5]蔣夢麟:《學風與提高學術》(1922年12月2日),《蔣夢麟教育論著選》,第222頁。。
李大釗亦在北大25周年之際反省:“我們自問值得作一個大學第二十五年紀念的學術上的貢獻實在太貧乏了。”他呼吁,要“從學術的發明上預備將來的偉大的紀念品”,“只有學術上的發展值得作大學的紀念”[6]守常(李大釗):《本校成立第二十五年紀念感言》(1922年12月17日),朱文通等整理:《李大釗全集》第四卷,〔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135頁。。從當時的實際情況分析,幾人的表態絕非是謙虛之辭。直至31周年校慶之時,蔡元培仍然告誡北大師生“要以學術為惟一之目的,而不要想包辦一切”[7]參見蔡元培為《國立北京大學卅一周年紀念刊》中所作序言,第7頁,轉引自許小青《首都遷移與“最高學府”之爭——以北大、中央大為中心的探討(1919-1937)》,〔廣州〕中山大學歷史系博士后出站報告,2008年,第135頁。。
在許多學人的眼中,五四運動之后幾年的北大并非以學術成績見長,他們往往從另外角度進行評判。后來官至教育部長的王世杰在追憶蔡元培時就認為:“用普通教育的眼光,去評量當時的北大,北大的成就,誠然不算特別優異。從思想的革命方面去評量北大,北大的成就,不是當時任何學校所能比擬,也不是中國歷史上任何學府能比擬的。”[8]王世杰:《追憶蔡先生》,陳平原、鄭勇編:《追憶蔡元培》(增訂本),〔北京〕三聯書店2009年版,第65頁。胡適也把北大概括為“開風氣則有余,創造學術則不足”,因此,他希望北大“早早脫離裨販學術的時代而早早進入創造學術的時代”[9]胡適:《回顧與反省》,《北京大學日刊》(紀念刊),1922年12月17日。。北大教師張星烺在致陳垣的信中甚至把北大定位為一個“政治運動專門機關”,建議陳垣“不宜再使與純萃學術牽混”[10]陳智超編注:《陳垣來往書信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209頁。。
本來應致力于學術與教育的最高學府被評定為政治運動的專門機關,但北大之所以如此卻有不得已的苦衷。政治不良,政府職能缺位,在一個極度動蕩的社會中,學生與教師紛紛走上街頭,卷入到各種紛爭當中。實際上,北大的遭遇實際上也是五四之后幾年北京國立高校的一個縮影。在1920年代的中國,多地學界頻發風潮。北京長期作為一國之都,集中了眾多國立高校,學生人數甲于全國,受到的沖擊也最為嚴重,學潮、教潮、索薪潮相互交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正常的教學秩序被打亂,學校不能稱之為學校,學界中人紛紛發出“學界破產”的嘆息[1]1925年,署名“宇文”的作者談到當時的高等教育,專門辟出一節講各種“風潮”:“凡是學生多一點的班次,教員多一點的學校,差不多沒有一個不鬧風潮的。”宇文:《高等教育談(四)—風潮》,《現代評論》第2卷51期,1925年11月28日。對于1920年代的中國而言,不僅北京如此,其它高校集中之地,如上海、南京等地,也是學潮頻發,惶惶不可終日。。這些風潮當中,既有學生與學校的激烈沖突,也有學界與官方的正面對抗,同時還夾雜著學界內部派系的恩怨紛爭以及一些政治勢力的幕后運作,頭緒繁多,糾纏不清。
進入民國之后,北京的國立高等教育雖然有了比較快速的發展,但一直受困于多種阻礙,其中的經費問題尤其明顯。由于中央財政狀況一直不佳,在政府有限的收入中,軍費所占比重過大,導致財政支出結構嚴重失衡,對教育經費的投入可想而知。即便如此,本已十分微薄的教育經費時時還被挪作他用,主要依靠教育部財政撥款的北京國立高校難以為繼,由此引發了一系列問題。
對于北京國立八校[2]所謂“國立八校”:北京大學、北京高等師范大學、北京女子高等師范學校、北京法政專門學校、北京醫學專門學校、北京農業專門學校、北京工業專門學校、北京美術學校。至1926年,增加北京女子大學,因此又有“國立九校”之說。而言,經費困難是普遍性問題,經費籌措是頭等大事,甚至成為決定校長人選的主要標準。如北京高師在1920年代初期由于缺少日常經費,短短幾年致使幾任校長(如陳寶泉、陶孟和、李建勛)離任。為了維持學校生存,1922年11月,北京師范大學籌備委員會召開第一次會議,推選當時在教育界頗有聲望的范源廉為校長。一年之后,范源廉才到學校履職。此后他專心校務,以自身人脈關系多方奔走,籌集經費,使局面有一定改觀。但在勉力維持一段時間后,范氏終于認識到無力以一己之力帶領學校擺脫困境,于是以政局不寧、教育經費無著、對學校不能有所革新等理由,堅辭校長之職,雖經師大師生、董事會多次當面挽留,仍然不改初衷。此后,該校因校長一職長期空缺,幾乎陷入癱瘓狀態。
對于北大而言,同樣深受經費問題困擾。1920年秋季開學,蔣夢麟向全校師生介紹情況,由于政府撥款不及時,校內一些開銷只能靠賒賬,如果“長久不付錢,下次就賒不動”,僅有的可憐經費也只能投到最緊迫的領域,“譬如電燈、電話、自來水,不能欠錢太多,欠了太多,電和水就不來了,電話也要叫不通了”。臨近中秋節,他甚至因躲避建筑公司的欠款而逃到了西山[3]蔣夢麟:《北京大學全體大會演說辭》(1920年9月16日),曲士培主編:《蔣夢麟教育論著選》,第204頁。。作為最高學府的大學校長,竟有如此狼狽之舉,確因迫不得已。三年之后,局面依舊非常糟糕,用蔣夢麟的話描述,北大在物質方面“可說是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政府積欠了八個月的經費,“同人數月來終日奔走經費的事,忙得不了,幾乎天天在街上跑”[4]蔣夢麟:《北京大學開學詞》(1923年9月10日),曲士培主編:《蔣夢麟教育論著選》,第256頁。。對于許多校長而言,日常奔波僅僅達到最低限度的“維持”而已,校長職位成為許多人不愿觸碰的燙手山芋。后來有一篇評論將教育家比作“撐持門面的寡婦”,“明明知道現在的教育不過是在敷衍,卻舍不得一下就松了手斷了氣,總還以為好日子在后頭哩”[5]陳東原:《教育失敗的根本原因》,《現代評論》第2卷46期,1925年10月24日。。
1921年3月,因三個月未領到薪水,北京大學教職員工決定集體罷課,此舉引發其它幾所國立高校的效仿,其中以北京高等工業學校最為迅速。3月中旬成立了由北大教授馬敘倫任主席的“八校教職員代表聯席會議”,并向政府提出了解決方案。4月初,因索薪無果,八校教職員宣布總辭職。在此壓力之下,北京政府召開內閣會議,表示部分同意“聯席會議”的請求,但最終并未履行承諾。5月13日,感覺受到欺騙的聯席會議成員要求二次總辭職。同時,教職員們采取更加激烈的方式,前往教育部公開“討薪”。6月3日,八校部分教職員聯合一些學生至總統府新華門前請愿,期間與守衛發生沖突,釀成流血事件,即“六三事件”(也稱“新華門事件”)[1]關于“六三事件”的詳細研究,參見任偉《異心協力:索薪運動中之民國教員群像——以1921年國立八校索薪運動為中心》,〔上海〕《史林》2012年第3期。。關于此次事件的是是非非,當事雙方的敘述可謂完全相反,但也在相當程度上反映出當時北京學界動蕩、混亂的情形。
如果說“六三事件”還是高校教職員的集體行為,1922年秋季開學之前北京國立八校校長的集體辭職,則已經上升到校長層面,其中的根本原因仍然源于經費問題,在他們上交的辭呈中明確表示:“竊近年以來,教育經費支絀異常,校長等力所能及,無不竭力維持,茲以開學在即,不名一錢,匪特教職員受經濟上之壓迫,生活不能自由,即學校行政亦復受影響,幾于停頓。國家財政困難,校長等未嘗不深切顧慮,無如積欠已在五個月以上,實無法以應付”[2]《八校長辭職之呈文》(1922年8月19日),王學珍、張萬倉編:《北京高等教育文獻資料選編:1861-1948》,〔北京〕首都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496頁。。作為學校的管理者,校長不僅無法安撫教師情緒,反而與教育部直接對抗,可見北京的國立教育已經舉步維艱。
1925年陰歷年關將近,對于北京國立八校而言,經濟狀況更顯緊急,《申報》報道:“所有債主,陸續而至。教職員個人方面,大多數亦俱以薪水積欠過巨,典質一空,不克維持其生活。……事實上,學校暨個人兩方面,已到山窮水盡之際,負債累累,至少非有一個月之經費,不能應付。”[3]《京八校渡陰歷年關之困》,《申報》1925年1月28日。教育學者舒新城對這一年進行總結:“自民國五年而后,教育經費逐漸被軍人提用,民十以后,積欠日深,十四年中央教育經費已積欠至一年以上,經費云云自無良好消息。”[4]舒新城:《民國十四年中國教育指南》,〔北京〕商務印書館1926年版,第11-12頁。即便如胡適這樣薪水豐厚、聲望頗高的學界名流,也曾因為欠薪導致生活上一度出現困難。
索薪是高校教職員基于個人利益而發出的本能要求,屬基本的日常生活層面。與此同時,他們亦以較高的姿態,用多種方式表達自身的主張,力圖影響政府的決策。據統計,1912年至1928年短短16年間,出任過北京政府教育總長的就有27人,一些人甚至多次擔任,可見這一職位更迭之頻繁,從中反映出時局的動蕩與無序[5]參見劉壽林編《辛亥以后十七年職官年表》,〔北京〕中華書局1966年版,第56-72頁。。有些教育總長由于在位期間的倒行逆施而引發眾怒,有些未及就職便遭激烈彈劾,彭允彝與王九齡即為顯例。
1922年11月,與教育界淵源不深的彭允彝出任北京政府教育總長,到任后克扣教育經費、徇私舞弊、勾結官僚,在學界中聲名狼藉。同時,彭氏也卷入了北京政府內部的權力斗爭,財政總長羅文干因訂立奧款展期合同被眾議院正副議長吳景濂和張伯烈揭發有“賣國”行為,時任總統黎元洪未經司法程序即下令逮捕羅氏,后又因證據不足予以釋放。彭允彝在國務會議上以教育總長身份提出重審羅文干,結果羅氏再次被捕。彭氏因在教育領域的行為已經被視為無恥政客,此舉更增加了他與學界之間的對立。
羅文干曾在北大兼課,后又曾與蔡元培同行出國考察,對羅品行多有了解的蔡元培痛感政治清明的無望,于是宣布辭去北大校長之職,以示對羅的聲援。聽聞此消息,北大于次日召開全體學生大會,決定“驅彭挽蔡”,要求政府罷免彭氏,這一主張也得到其它一些在京國立高校的呼應。1月19日,北大、法專、醫專、工專等校學生前往眾議院,企圖阻止議員對彭氏投贊成票,卻招致軍警的打壓,學生的抗議行為并未改變結果,彭氏安然無恙,蔡元培則在政府的挽留之下收回辭呈,然而此事所引發的高校、學生與官方當局的對峙局面愈發嚴峻,北京的學界生態持續惡化。
王九齡“武裝就職”教育總長一事則是學界對抗教育行政當局的另一顯例。1924年11月,王九齡被段祺瑞任命為教育總長,但鑒于當時各方不利的環境,遲遲沒有入京就職,直到第二年3月,王九齡在段氏的支持下才明確表示準備就職,這一決定引發了北京教育界內部一些勢力的堅決反對。國立八校教職員聯席會議于3月14日發表公開宣言,奉勸王自行引退,免惹糾紛。同日,北大評議會形成一致意見,如王九齡悍然到任,北大即宣告與教育部脫離關系。在此情況下,王九齡仍堅持于3月16日前往教育部就職,在門口被各校教職員代表所阻攔,最終在武裝警察保護下才得以就職。但上任未及一月,王九齡還是以請假為由離開了教育總長的位置。教育界的聲勢可以影響到教育總長的去留,一方面說明官方控制力的弱化,一方面確實反映出時局的混亂與社會的無序狀態。
在“索薪潮”、“教潮”潮起潮落之時,學潮亦此起彼伏。王九齡去職之后,司法總長章士釗兼任教育總長。面對北京教育界的種種混亂,章士釗采取了一系列“整頓學風”的措施,中心宗旨即反對學生過多地參與到各種政治運動之中,態度與方式均很強硬。
章士釗遇到的第一個棘手問題即為“五七”學潮。1925年5月7日,北京學生計劃在景山召開國民追悼孫中山大會,同時紀念國恥,演講游行。事先,京師警察廳已經發函,明確禁止此次行為,教育部亦配合警察廳的禁令,要求當日各校照常上課,但游行學生不予理會,仍在軍警目視之下在故宮神武門前集會。之后,數百學生奔赴章士釗住宅質問禁止集會游行理由,時章外出,學生破門而入,搗毀室內家具,并與隨后趕到的武裝警察發生沖突,學生輕傷十人、重傷七人,被捕約30人[1]《國內專電》,《大公報》,1925年5月9日。。事件發生之后,北京學生聯合抗議,要求罷免章士釗以及京師警察廳總監朱深,釋放被捕學生,允許人民集會、出版自由。當時負責北京治安的馮玉祥部鹿鐘麟出面調停,學生被釋放,段祺瑞亦免去章教育總長之職,但章不久之后再次復職。
在1920年代上半期的諸多學潮當中,牽涉面最廣、影響最大的當屬“女師大風潮”。卷入其中的許多人物兼具多重身份,雖然多在學校謀職,但往往并非單純學人,因此這場風潮所波及的范圍也超越教育界,其中的是是非非折射出的是1920年代中期北京學界、思想界、輿論界的復雜生態[2]羅志田認為,1925-1926年間北京學界因章士釗掌教育部、女師大事件及三·一八慘案等一系列事件產生了一場持續的斗爭,是新文化人分裂的一個轉折點。其間矛盾甚多而曲折復雜,但有一個明顯的特征:以多居住在東吉祥胡同的留英美學生為一方(即所謂東吉祥派),而以主要留日的浙江籍國文系(即所謂“某籍某系”)和留法的北方國民黨學人為另一方。斗爭中雖然有復雜的政治背景,而其中一個主要方面無疑是爭奪學界思想界的領導權。參見羅志田《個人與國家——北伐前后胡適政治態度之轉變》,《亂世潛流:民族主義與民國政治》,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230頁。。
1924年2月,留學美國、日本,擁有哥倫比亞大學教育學專業碩士頭銜的楊蔭榆就任北京女子師范大學校長。就職之后,在辦校方針、管理方式等問題上與校內一些教職員工發生矛盾,處置不當導致十幾人辭職,就此埋下隱患。同年9月,幾名國文系學生因故未能按時返校被楊蔭榆開除,此舉加劇了學生的不滿情緒,學生自治會直接與校長對抗,要求收回決定,雙方針鋒相對,互不退讓,僵持幾月之后仍然未能緩解。1925年初,學生自治會開始采取更激烈的行為,召集全校學生開會,表態不再承認楊為校長,并派學生代表直接赴教育部,陳述楊蔭榆掌校之后的24條罪狀,呈請教育部即日更換校長。與此同時,學生自治會還直接致函楊,請其立即離校,至此,女師大學生開始公開驅逐校長。
由于得不到有力支持,此時的楊蔭榆處境艱難,但這種局面隨著章士釗就任教育總長之后而發生改變。章氏公開支持楊蔭榆,后者在這種力量的支持下手段更加強硬。1925年5月9日,楊氏以學校評議會的名義開除了6名學生自治會成員。11日,學生再次集會驅逐楊蔭榆,封鎖校長辦公室,并派人看守校門,禁止楊入內。8月1日,楊蔭榆在章士釗特派的武裝警察的護送下到校辦公,并切斷校內外之聯絡,斷水、斷電,驅逐學生,但學生不為所動,并得社會各界支援,堅決抵抗。8月6日,楊蔭榆提出辭職,教育部準許,同時決定停辦女師大,并準備派員接收。女師大學生亦不甘示弱,在校內成立“女師大維持會”,決定學生不出校,不接受教育部決定,要求恢復女師大。
當楊蔭榆去職之后,章士釗成為女師大學生的首要斗爭目標。8月17日,教育部決定將女師大改組為女子大學。22日,教育部專門教育司司長劉百昭帶領軍警及臨時雇傭的強悍女仆強行翻墻進入女師大校園,帶走學生幾十人。消息傳出,一片嘩然,教育部成為社會各界的恥笑對象,章士釗也遭致各方人士抨擊,成為眾矢之的。1925年11月28日,北京市民數萬人聚集,發動“首都革命”,要求段祺瑞下臺。一部分示威游行的學生借此機會進入章士釗住宅,“一擁而入,遇物即毀,自門窗以至椅凳,凡木之屬無完者,自插架以至案陳,凡書之屬無完者,由笥而揓,無鍵與不鍵,凡服用之屬無完者”[1]章士釗:《寒家再毀記》(1925年11月30日),章含之、白吉庵編:《章士釗全集》第5卷,〔上海〕文匯出版社2000年版,第519頁。。半年之內,民國教育總長的之家兩次被毀。第二天,一直刊發傾向章氏言論的《晨報》報館被學生燒毀,無奈之下,章士釗于12月初請辭。
女師大風潮的發生,最初僅為學生與學校之間的矛盾,但隨著事件的不斷深入演化,逐漸由校內擴展到校外,范圍遠遠超越學校本身,政治的因素、學界內部派系的恩怨以及基于不同立場而導致的不同觀點的分歧,紛紛牽涉其中,逐漸發展為反映1920年代中期北京知識界多重面貌的立體展示模型,其中的典型意義值得深入挖掘。
實際上,五四運動之后幾年的北京教育界風潮頻發,可謂多事之秋,既有外部環境的引發,也有內部因素的促動,內外交織,終于演化為一種極其復雜、動蕩的局面。
對于北京國立各校而言,經濟的困難是重要原因,瀏覽報章標題即可見一斑。以1923年北京《晨報》為例,連續有諸如“京師教育勢將完全停頓”、“教育部名存實亡”、“八校已陷入絕境”、“八校危在旦夕”、“國立八校已無法維持,數萬青年失學”以及“國立八校已有五校關門”等報道出現。1925-1926年的《現代評論》繼續不斷出現“北京國立教育破產嗎”、“教育經費的治標方法”、“教育部與教育經費”、“所望于學校經費略有著落以后”、“北京國立幾校的前途”、“國立九校到底怎么辦呢?”等類似消息。《教育雜志》同樣刊登出“啼饑號寒之京華大學教育”、“北京國立九校之風雨飄搖”的標題。
不過,縱觀后五四時期北京學界的各種風潮,病根并非只在一個“窮”字上,1927年1月,正在中華教育文化基金董事會任職的任鴻雋在致尚在美國的胡適的信中陳述:“北京的教育界真弄得不像樣了。政府沒有錢給教育界,固然可惡,教育界本身的腐敗,也絕對非言語所能形容。總而言之,照現在的情形,教育界已經死透爛透了,無論有好多的金錢,也不能救活他來。”[2]《任鴻雋致胡適》(1927年1月3日),《胡適往來書信選》上冊,第416頁。由于任鴻雋與當時北京教育界有著廣泛的接觸,因此他的這番觀察很具有參考價值,這也提示著我們,應該以更寬廣的視角去審視那一段擾攘不安的學界風潮。
由于五四運動的成功過于迅速,社會各界對學生的期望也很高,將學生的地位抬得很高,受到巨大“鼓舞”的學生迅速形成了“學生萬能”的概念,躁動不安的青年學生無法專注學業,而是把更多的精力與注意力投置在各種事端當中,按照羅家倫的形容就是“以為我們什么事都可以辦,所以什么事都去要過問;什么事都要過問,所以什么事都問不好”,最終導致學生的“虛名”大于實際[3]羅家倫:《一年來我們學生運動底成功失敗和將來應取的方針》,張允候等編:《五四時期的社團》第2冊,第106頁。。1921年,《學生雜志》刊發了一篇文章,語言表述與中心思想幾乎與羅家倫完全一致:“學生起初亦實在能做一點事。哪知后來越做越糟,好名過于崇實;仿佛在社會上居一種特殊的階級,幾于無事不能,無事不問。”[4]種因:《學生底新紀元》,《學生雜志》第8卷第1號,1921年1月。蔡元培也觀察到了這種傾向:“五四以后,社會上很重視學生,但到了現在,生出許多流弊。學生以自己為萬能,常常想去干涉社會上的事和政治上的事。”[5]蔡元培:《對于師范生的希望》,《蔡元培全集》第4卷,第36頁。后來的研究者也對此時學生的比較普遍的心態如此總結:“沒有不可逾越的邊界,也沒有不可挑戰的權威。”[1]陳平原:《“兼容并包”的大學理念——蔡元培與老北大》,〔上海〕《文匯讀書周報》,1998年6月6日。
五四運動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分水嶺,改變了高校的本來面目,教育本來是目的,五四運動之后卻成了方法與手段:“政府要寬容他,軍閥要逢迎他,政客要聯絡他,就是眼光最短的商人也何嘗敢得罪他。所以從此之后,教育界由可忽略的分量,一躍而為政治、外交、軍事、財政、政黨,總之,一切活動的重要樞紐”,因為“教育變成了一種勢力,一種不可辱的勢力。誰有敢同他抗衡,沒有不顛仆的”[2]陶孟和:《現代教育的特色》,《現代評論》第一周年紀念特刊,1926年1月1日。。
由于學生勢力的崛起,學界影響擴大,導致“全國人以學生為先導,都愿意跟著學生的趨向走”[3]蔡元培:《在北京高等師范學校學生自治會演說詞》(1920年10月),《蔡元培全集》第3卷,第465頁。。一些人即使在畢業之后也不愿輕易放棄自身的學生身份,“有大學畢業仍稱在學者,蓋掛名學籍,可資招搖,一旦出校,若解武裝”[4]政之:《“三·一八”案之根本善后》,《國聞周報》第3卷第13期,1926年4月11日。。與此同時,學生運動的弊端已經非常明顯。在蔣夢麟的描述中,他們往往不問是非,一哄而起,甚至經常把學校當局作為斗爭對象,“如果所求不遂,他們就罷課鬧事。教員如果考試嚴格或者贊成嚴格一點的紀律,學生就馬上罷課反對他們”。作為校長,他常常傷透腦筋,“學生要求更多的行動自由,政府則要求維持秩序,嚴守紀律。出了事時,不論在校內校外,校長都得負責。發生游行、示威或暴動時,大家馬上找到校長,不是要他阻止這一邊,就是要他幫助那一邊”[5]蔣夢麟:《擾攘不安的歲月》,陳平原、夏曉虹編:《北大舊事》,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77、83頁。。
1925年,《申報》評價北京高校“學風之壞,已臻極地,國學垂絕,士德全無”[6]《學潮緩和中之教長態度—章士釗提出辭呈文》,《申報》,1925年5月16日。。著名報人胡政之對上述說法也表認同:“今日北京學風之壞,甲于全國”[7]政之:《“三·一八”案之根本善后》,《國聞周報》第3卷第13期,1926年4月11日。。北大教授燕樹棠也在同一時期認為:“近年以來學風不好,而尤以北京為甚。”[8]燕樹棠:《教員與學風》,《現代評論》第2卷41期,1925年9月19日。這些相同的觀感確實揭示出了當時北京學界的糟糕現狀。學生運動走向極端,愈發表現出盲目性、激進性的特征。
對于教師而言,持續欠薪無法保證穩定的生活,動蕩的外部時局激發知識分子群體的議政浪潮,突出的表現即為對社會現實的不滿。尤其在民國初年的北京,學界中人往往具有多重身份,《國聞周報》就指出:“教職員之稍稍知名者,大抵身在江湖,心存魏闕。縱令主張異常新奇,而其心志之在于沽名獵官,則與任何腐敗官僚,精神上完全一致”,學人過多牽涉到政治紛爭當中,“不但未收改良政治之功,反令教育界隨政治而腐敗黑暗。”這篇評論認為,作為國都的北京,官僚之氣彌漫全市,學界不可能不受影響,北京學風之壞,主因即在于“政教不分”,教育家與政客混而為一[9]政之:《“三·一八”案之根本善后》,《國聞周報》第3卷第13期,1926年4月11日。。除此之外,還有研究者指出,政治勢力與教育界原有的各種派系因素交叉混雜,也使得這些風潮變得更為復雜[10]相關研究參見林輝峰《五四運動后至北伐戰爭前夕的教育界風潮——以馬敘倫的經歷為視角的考察》,〔廣州〕《中山大學學報》2010年第1期。。
從教育部的因素考察,作為全國最高教育行政管理機構,它的控制力極其孱弱,缺乏應有的權威,當時即有評論指出,“教育為第一窮部,富有勢力者,類唾棄不顧”,它部或發現金或搭發紙幣,“惟教育部不但無一毫現金,且積欠亦難望補發”[11]沃丘仲子:《民國十年官僚腐敗史》,〔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33頁。。教育部情況如此不堪,很難指望它承擔起應有的職責。
1925年3月,陶孟和在評論東南大學學潮時曾有感而發:“我們處在教育衰頹的今日,在一切的教育事業,都莫不是毀于兵,限于經費,限于人才的時代。有多少的仇敵、軍閥、官僚、政客,環伺于現今各大教育機關左右。有多少惡魔、似是而非的學者、似是而非的教育家、似是而非的科學家,都蟠據或覬覦教育的機關。”[1]陶孟和:《東大暴動》,《現代評論》第1卷第16期,1925年3月28日。此言雖稍帶夸張,卻也形象表明,教育界(尤其是北京國立高校),不再是一片教書育人的領地,它本來的職責已經喪失,教育淪落為一種政治斗爭的工具。
《國聞周報》在評論“三·一八”慘案時也指出了教育界的“工具”性質:“北京學潮,號為極盛,凡所標幟,莫不光明。然試問表里果盡一致乎?大抵教育家之視學生,如軍閥之視其兵士,如勞工運動者之視其工人,胥有據為私有因時利用之之意。故學校等于地盤,爭長有如奪帥。……教育界中黨爭之盛,達于極點。”[2]政之:《“三·一八”案之根本善后》,《國聞周報》第3卷第13期,1926年4月11日。各種政治勢力“運動”學生,學界不再承擔教書育人之責,獨立性逐漸喪失,青年學生的品格受到戕害,前途也因眼前的利益得失被犧牲。
縱觀北京教育界的各種風潮,多發生在國立各校之中,而一些私立以及教會大學則得以“幸免”,這主要緣于良好的資金保障以及相對獨立的外部環境,如清華、燕京等高校都在這一時期平穩發展,逐漸改變了北大在學界一家獨大的局面,總體而言,北京的高等教育格局逐漸走向均衡。
當北京學界因為各種風潮擾攘不安之時,作為“南方”的代表—廣東、上海等地則是另一番景象,尤其對于知識程度較高的讀書人而言,從南方傳來的源源不斷的信息似乎表明,那里似乎有一個與北京并不一樣的“世界”。
民國以來,北京政府對待文人的態度相對溫和,整體的輿論環境也比較寬松。五四時期學生大規模的游行示威甚至縱火等帶有暴力性質的行為,北京政府也僅僅是對個別學生拘禁幾日了事。五四運動之后那幾年,雖然北京學潮不斷,教師索薪時有發生,但政府對此一直比較克制。
但是,對于居住在北京的以高校教師為主要代表的知識群體而言,他們借助于各種公開的請愿、游行活動,以愈加高昂的姿態不斷挑戰者當權者的容忍底線,與政府之間的對立日益緊張。以“三·一八”慘案為標志,北京政府開啟了對知識階級的“恐怖時代”。隨著張作霖入主中央政權,以往相對寬松的文化政策徹底轉向,政府隨意捕殺報人、學生甚至知名教授。政治環境、生活困頓與思想高壓等多重因素的疊加催生出一波聲勢浩蕩的南下洪流,他們中間大多數人選擇上海為落腳之地,少部分人輾轉到武漢、南京、廣州、廈門等地。這樣一種整體遷移現象背后隱含著許多重要的文化信息,其中不僅映射出1920年代中后期京、滬兩地不同的文化生態,更是當時民國政治、經濟中心南移的一個明顯注腳。
〔責任編輯:肖波〕
Those Turbulent Years: Academia of Beijing in Post May 4thMovement
Wang Jianwei
Those years after the May 4thMovement witnessed a turbulent period of time in Beijing, with unsteady political situation,frequent changes of cabinets,and threats of wars among different military forces against citizens'lives.Extended lack of educational funds resulted in unsteady situation on campus as well as failure to maintain regular teaching order.Neither faculty nor students were content to continue their work or study.Disturbances within academia rose in succession.Meanwhile,academia and politics were intertwined so that academia was becoming a battlefield for which rising political forces were fighting.Disadvantages of students'movement were increasingly prominent;the image of students was characterized as complicated.
post May 4thMovement;Beijing;academia
王建偉,北京市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副研究員 100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