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平與效率協調實現的途徑研究

文/劉士文

公平與效率是社會和諧與發展的內在要求，是當前很多社會問題和政策選擇的核心。公平與效率關系復雜，人們觀點不一，甚至互相對立，導致實踐中各種觀點紛紜雜亂，需要辨析澄清，才可能取得理論和政策共識。

一、對公平與效率關系的不同認識

公平與效率是社會生活中常用詞匯。公平是主體依據一定的標準對社會現象進行價值判斷或采取行動，符合其價值準則者為公平，否則為不公平。效率指在一定時間內投入與產出的比率，以最小投入在最短時間內獲得最大產出即實現了效率最大化。雖然學者們在定義文本上意見相差不大，但內指含義相差甚大。如大家都認為公正、公道、正義、平等是判斷公平與否的標準，但究竟何謂公正、公道、正義、平等，不同人的觀點差別很大。因此，對公平與效率關系的認識也就觀點紛紜。

1.公平與效率是對立關系。有人認為，公平與效率不可能同時兼得，二者矛盾對立。美國經濟學家阿瑟·奧肯指出：“為了效率就要犧牲某些平等，并且為了平等就要犧牲某些效率”。國內也有人認為效率目標要求有足夠的、優勝劣汰的競爭，于是，收入差距的擴大就在所難免，乃至必不可少，因為它不僅是競爭的自然結果，更是為實現效率目標所提供的激勵。但是，這種趨勢卻有悖于防止收入懸殊的公平目標。根據公平分配要求推行不同程度的收入均等化措施，往往又意味著對利益激勵機制的某種弱化，以致會或多或少地造成效率的損失。

（1）效率優先。市場主義者一般都主張效率優先，主張有效率才有公平。他們強調市場機制對效率的重要性和有效性，認為效率提高必然隨之帶來公平。他們反對政府通過行政干預謀求“公平”，認為政府干預只能導致無效率、腐敗、危害個人自由等不公平。弗里德曼認為自由市場具有足夠的能力來解決生產和分配的問題。斯密認為，只要由市場價格體系決定的交換規則公平，生產要素自由流動，市場競爭自由，在看不見的手的引導下，不僅所有者能夠實現收益的最大化，而且經濟資源在流動中也得以有效配置。

（2）公平優先。該派認為，公平才能有效率，沒有公平就沒有效率。因為公平才能保持社會穩定，提高勞動者積極性，保障社會在正常狀態下運行，才能提高效率；沒有公平則社會動蕩，勞動者沒有積極性，腐敗、黑惡使社會生產不能正常進行，效率必然降低。羅爾斯認為正義應偏向于“合乎最少受惠者的最大利益”，在不侵犯個人的自由、平等這些基本權利的條件下，照顧社會中處于弱勢的少數人，緩和貧富者之間的沖突，使社會趨于安定團結。

（3）效率公平兼顧。阿瑟·奧肯認為，對立的公平和效率可以交替優先，從而在總體上實現動態兼顧。當公平問題突出時，為了公平可以犧牲效率；當效率問題突出時，為了效率也可以犧牲公平。根據當時的具體情境在交替中實現公平效率的動態、總體平衡。

2.公平與效率是統一關系。與“公平、效率對立”的觀點截然相反，該派認為公平促進效率，效率促進公平；不公平損害效率，低效率損害公平。程恩富教授認為，公平與效率具有正相關聯系，兩者呈此長彼長、此消彼消的正反同向的交促關系和互補關系。薩繆爾森認為，公平與效率相互促進，貧窮根源于缺乏教育與訓練，根源于歧視和小利的背景，根源于擁擠和營養不良。從這個意義上說，貧窮的根源正是貧窮的條件。通過打破今天的不良教育、高失業和低收入的惡性循環，我們將提高窮人的技能和人力資本，從而提高他們明天的效率。

既然二者統一，那么，不公平必然會損失效率，此時提高公平也會帶動效率的進一步提高；當效率受損時也會損害公平，此時提高效率將帶動公平的進一步實現。凱恩斯主張通過國家干預來實現社會公平，化解財富集中在富人手中而導致的社會經濟不能正常運轉的效率破壞，實現公平與效率的統一。

3.公平與效率是立體關系。持這種觀點的學者認為，在不同的領域公平與效率具有不同的內涵，二者之間的關系也有所不同。它是一種建立在多層面基礎上的對立統一與交錯互動的關系，并且在不同的層面，這種互動關系具有不同的特征。依此觀點可以推出，政治領域的公平、效率關系與經濟領域的公平、效率關系不同，政治領域的公平與經濟領域的效率、政治領域的效率與經濟領域的公平關系也不同。因此，他們主張在不同的領域用不同的方法來實現效率和公平。經濟效率可以通過經濟活動的市場化運作獲得，公平是市場運作結果的再調整，而市場化中實現公平的機制在我國需要依靠完全的制度創新。

4.公平與效率是一體關系。有少部分學者認為，公平與效率是一體的，不能將其拆分。二者實際上是一種不可分割的關系，一方的存在實際上是另一方的另一種前提。沒有效率不可能實現公平，反之亦然。公平是效率的前提，效率是公平的結果；公平產生效率，效率反映公平；公平與效率是一個硬幣的兩面。他們認為，損害公平的同時也就損害了效率，提高效率的同時也是提高了公平。

5.少數學者認為公平與效率是分離關系。從公平與效率的規定性看，兩者不是同一層面或領域的問題。公平的反面是不公平，追求效率并不會導致不公平；效率的反面是非效率，追求公平也并不會導致非效率。那么，對于公平與效率問題的解決和目標實現，此派觀點認為，是什么問題，就應在什么范圍內解決什么問題。

二、公平與效率關系分析

公平是關于人的倫理學判斷，效率是關于事的功效學計算，二者并不是直接的對應關系，有時甚至彼此間不發生影響。但是，人和事并不能截然分開，而是發生相互聯系，公平與效率因而在更多時候發生多樣的聯系。所以，一體論和分離論均有失偏頗。一體論看到了公平與效率的緊密聯系卻沒有看到二者的區別；分離論看到了公平與效率的區別，卻沒有看到二者間更多的聯系。在公平與效率的多種聯系中，有時二者呈現同向促進的狀態，有時二者呈現逆向矛盾的狀態。

1.公平與效率同向提高或減退。因為公平提供穩定的社會環境，有利于社會效率的提高；公平促進勞動者的積極性，實現效率提升；公平條件下人的潛力得到發掘，公平條件下的競爭實現優勝劣汰，能有效促進社會效率。效率提高促進社會發展，為解決各種社會問題、實現公平奠定了基礎。有效率才能有差別，才能對不同貢獻者給予不同獎賞，實現多勞多得的公平。為了提高效率，人們就要改進和創新社會管理以發揮人的最大潛力，這對人的發展是公平的。相反，不公平引發社會不滿，甚至社會動蕩，可能損害社會效率；不公平損傷勞動者的積極性，損害效率；不公平條件下人的潛力得不到實現，不公平的競爭不能實現優勝劣汰，而是形成濫竽充數的局面，損害社會效率。低效率導致貧窮落后，會帶來更多不公平問題；沒有差距或差距太小，不能反映出不同努力、不同天賦間的應有差距，既不公平也不效率；放棄對效率的追求就放棄了進取，放棄了人的發展，對每個人和整個人類都不公平。

2.公平與效率逆向矛盾，一方提高或下降時，另一方卻下降或提高。追求效率，把效率放在第一位，必然導致把公平放在次要的位置上，對公平造成損害；效率必然使社會差距拉大到不公平狀態并損害社會進一步發展的和諧基礎；效率為公平奠定物質基礎的同時，也為謀求不公平者提供了條件。正如柯密特·高登所指出，有些大獲市場獎勵的人，用金錢來謀取權利，而這些權利本來應是平等分配的。對這些人來說，他們提前起跑時的機會不均等了。市場經濟是激勵人們提高效率的制度，但市場經濟也會產生不公平的差距。

但是，為了公平而人為縮小甚至消滅這種差距就縮小甚至消滅了人們努力奮斗的動力。因為這種“不公平的差距”在適度范圍內是激勵人們奮發向上的動力源。當然，差距過大或過小都會帶來問題。另外，人為干預往往會帶來尋租、政府管制過多、機構膨脹等等損害效率的問題。

所以，只看到矛盾的一面就認為公平與效率是對立關系和只看到同向促進的一面就認為公平與效率是統一關系都是對公平與效率關系的不全面認識。認為公平與效率是立體關系也不夠準確。二者不僅在不同的層面，這種互動關系具有不同的特征，即使在同一層面，這種互動關系也在不同情況下具有不同特征，有時互相促進，有時互相矛盾。因此，準確地說，公平與效率是辯證關系，在不同的具體情況下展現不同的關系狀態。

三、公平與效率統一的可能性分析

公平與效率是人類社會和諧發展的兩個不可或缺的要素。實現公平與效率的和諧統一是社會管理的目標。對立論看到了二者矛盾的一面，認為公平與效率不可兼得。其實，公平與效率和諧統一具有現實可能性。

首先，如前文論述，公平促進效率，效率促進公平的情況可以現實存在。但是，外界不良因素的影響將破壞二者的和諧。當前中國公平與效率問題主要源于不良因素的共同損害，如腐敗、黑惡勢力以及利用政策不完善、法制不健全、市場不規范、流通秩序混亂等謀取利益。這些現象既損害社會整體效率，也損害社會整體公平。收入差距過大并非主要源于效率原因，往往是非正常原因導致，如賄賂、權力尋租、強權等阻礙正常競爭與利益正常分配。治理當前中國公平與效率問題更重要的是治理腐敗、規范權力和制度，不僅促進公平，還能促進效率。另外，公平效率必然受到外界因素影響，不同外界因素對二者的影響不同。應該對公平效率施加良性的外界影響，清除不良外界影響，實現公平與效率的和諧統一。連哈耶克這位極力主張完全市場的人也不得不同意國家要利用立法、行政手段創造一個自由、平等的市場環境。

其次，時間要素也是實現公平與效率和諧統一的重要因素。沒有外界調節的公平與效率關系自發演變流程應該是公平實現了人盡其才、物盡其用，所以促進效率提高；高效率一方面為社會帶來了追求公平的物質基礎，實現了一段時期的既公平又效率；另一方面效率造成差距拉大以致社會不可忍受，最終崩潰成為既無公平又無效率的混亂狀態。或者從不公平狀態開始演變，一定程度的不公平可能刺激效率，效率帶來差距，差距拉大最后崩潰；更多情況下不公平導致效率下降，直接形成既不公平又不效率的惡劣狀態。但是，人類社會是具有自覺調節機制的社會。人類不會任由既不公平又不效率的惡劣狀態持續存在，或者通過改革，或者通過革命，或者通過文明替代實現公平、效率的動態調節。而且，隨著人類文明發展，歷史、政治、經濟、文化的積淀越來越使人類增長了調節公平、效率的能力。

我國計劃經濟年代追求“最大的公平”。初期由于社會總體公平感高，社會效率也高。但社會差距微小，不能激發動力和實現個人與社會潛能，以致效率喪失，貧窮又導致公平喪失。改革開放讓一部分人、一部分地區先富起來，差距比較產生的競爭動力和對更美好生活的向往使中國快速發展起來。但是，貧富差距拉大，社會不公增加，威脅社會持續穩定發展。所以，走共同富裕道路（不是平均富裕，也不是差別巨大的富裕）政策應運而生，人人享有人生出彩機會的“中國夢”在十八大提出。

西方資本主義初期是自由的，反對政府管制的效率至上狀態，但嚴酷的剝削引發工人的普遍反抗；貧富懸殊最終導致社會購買力下降的經濟危機；追求效率忽視道義導致社會道德失范。羅斯福新政和凱恩斯主義用政府“看得見的手”調節失靈的市場，改良了資本主義。但是，政府干預解決了一些問題，推動了資本主義一定程度的發展，又帶來一些新的問題，如部分工人產生福利依賴；財政負擔難以承受；不斷上升的稅負壓垮了效率；腐敗、官僚以及為治理這些問題帶來的成本上升。英美等西方主要資本主義國家削減福利負擔，增加“自由主義成分”，使得西方資本主義又迎來一波發展高潮。2008年金融危機演變成經濟危機，世界各國立即進行國家干預。

公平、效率有矛盾的一面，在這種情況下，需要進行權衡性調整，即在公平問題突出時保障公平、在效率問題突出時提高效率。這樣，雖然有時優先公平，有時優先效率，但在社會發展整體上取得了公平效率的整體動態和諧。

再次，“度”也是實現公平與效率和諧統一的重要參量。對公平的調節或自發追求超過一定的度就必然物極必反地損害公平，對效率也是如此。因此，拋開“度”的規定性簡單地說二者關系不夠準確。公平與效率關系演變無論是自發過程還是政府干預過程，均有“適度”問題。完全自發運行，沒有政府調節，超過一定限度會引起混亂；政府調節如果過度，或者亂調節或者借調節之名進行尋租，也必然導致一部分人獲得“超公平”、“超效率”，另一部分人“負公平”、“負效率”，社會總體公平與效率受損。

對正常效率差距造成的貧富差距有人認為公平，縮小差距既不公平也損害效率；也有人認為貧富差距過大就是不公平。不論其原因如何，都阻礙了社會進一步發展。根據差距動力理論，沒有差距或差距過小，不能反映人與人之間對社會貢獻的差距，使多勞者不能多獲，少勞者并不少獲，社會要素沒有優化組合的動力，既不公平也損害效率。但若差距過大，根據麥克利蘭的成就需要理論，任務成功的概率太低，主體將放棄努力。而且，根據“二八定律”，貧富懸殊使得貧窮人群大量增加，他們對社會要素的需求值很高但獲取能力很低，社會要素也不能實現優化組合，不能實現“人盡其才，物盡其用”的公平和效率。合理的差距將激起人們競爭的動力和實現社會要素的順暢流動、優化組合。因此，單純從量的角度來看，差距在社會可接受的“度”的范圍內既公平且有效率，過大或過小都需要加以正確的調節。但是，不論差距量如何，其質性若不公平，都會對社會造成損害。

四、結論

公平、效率關系復雜。有時彼此沒有關聯，更多時候彼此產生不同形式的關聯。有時彼此互相增進，也有時彼此互相減損；有時兩者互相矛盾，增進一者就會減損另一者。

人類社會發展需要同時實現公平與效率的價值，即在二者不相關聯的情況下，分別采用措施各自促進；在二者共同增進時，采用協同措施協同促進；在二者互相減損的情況下，共同防止不利的減損；在二者互相矛盾的情況下，采用動態調節的方式實現公平效率的總體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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