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正達 隋佳諾
(哈爾濱師范大學法學院,黑龍江哈爾濱 150025)
【苗正達:哈爾濱師范大學法學院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主要從事管理與教學研究】
目前,高校對考生考場違紀行為和考試作弊行為的認定一般是根據《國家教育考試違規處理辦法》中的相關規定。該辦法第五條明確規定了考生的哪些行為可以被考試工作人員認定為考試違紀。而第六條則確定了考生在違背公平、公正原則下,以不正當手段獲得或者試圖獲得試題答案、考試成績時有哪些行為可以被認定為作弊。
從《國家教育考試違規處理辦法》中我們將考試作弊的認定概括如下:只要是學生在相關考試中存在涉嫌利用各種媒介以提高本次考試分數的行為,都可能被監考教師根據實際情況認定為考試作弊。而這也就間接地造成了實踐中不同的監考人員對涉嫌考試違紀學生違紀和作弊認定標準不統一的問題,并且直接導致各高校對違紀學生處罰標準的不統一,處理結果的隨意性過強等。這也常常就是司法爭議所在[1]。
目前,高校對監考人員發現的有作弊行為的學生的最普遍也最嚴厲的處理方法便是取消該作弊學生的學位證。而通過對《中華人民共和國學位條例》、《中華人民共和國學位條例暫行實施辦法》、《國家教育考試違規處理辦法》等有關文件的研讀,我們并沒有發現這些國家性規范中哪些條款賦予學校具有可以取消作弊學生學位證的權力。那么,學校此種行為的法律依據是什么?學校方面給出的答復是根據學校學生管理部門制定的學生管理辦法。在這個問題上,通過對一些學校的學生管理辦法進行比較后得出,在這些學校的學生管理辦法中都有取消作弊學生學位證的規定。那么,首先需要明確的問題,便是學生一旦被監考人員認定為考試作弊,其學生管理辦法對作弊行為是否有約束力及學校是否具有取消作弊學生學位證的權力的問題。
對此,學校的解釋是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學位條例》第十條、第十一條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學位條例暫行實施辦法》第四條、第五條的有關規定,學位資格申請權和學士學位獲得是兩個不同的法律程序。一般大學本科生,符合學校的基本要求,都享有學士學位資格的申請權,但是否能夠獲得學士學位,還需經學校的學位評定委員會審查通過。而學位評定委員會依法行使自己的職責,這屬于大學辦學自主權的范圍。從學校的角度看,其取消考試作弊學生學位證的行為并沒有違反教育法及其他法律法規,由于其并沒有取消或者限制違紀學生的學位申請權,只是由于考試作弊學生不符合本學校學位評定委員會對學士學位授予的條件,因此,不予授予其學士學位證。雖然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學位條例暫行實施辦法》相關規定(高校本科生完成教學計劃的各項要求,其課程學習和畢業論文的成績,表明已較好地掌握本門學科的基礎理論、專業知識和基本技能,并具有從事科學研究工作或擔負專門技術工作的初步能力,授予學士學位),并未對思想、道德是否作為取得學士學位證的標準有明確規定,但是根據該條例實施辦法第二十五條的規定,學士學位由國務院授權的高等學校授予,學位授予單位可根據該條例制定本單位授予學位的工作細則。這屬于高校的辦學自主權,因此,學校有權取消授予考試作弊學生的學位證。這在行政法上屬于國家行政機關對高校的授權性規定,其將學位的授予權力歸于高校,授予學位證的權力屬于并只屬于各高校,因此,高校有權決定學位授予的方式和方法。在“田某訴北京科技大學”一案中,法院指出:“在我國目前條件下,某些事業單位、社會團體,雖然不具有行政機關的資格,但是法律賦予它行使一定的行政管理職權。這些單位、團體與管理相對人之間不存在平等的民事關系,而是特殊的行政管理關系。”[2]而校方也普遍地將其制定的校規校紀視為其對該校學生的強制性規定。筆者認為,這可以視為在該校范圍內適用的行政性規定。但根據我國法律的法律保留原則,究竟哪些領域必須保留給法律做出規定,學界還沒有定論。德國的理論將學校管理關系分為基礎關系與管理關系,或稱為基本關系與工作關系。涉及基礎關系的包括學生身份的取得、喪失及降級等決定,這些領域必須適用法律保留,學校不得自行制定規章制度,只能在現有法律規定下進行細化。而其他領域,如對學生的服裝和儀表規定、作息時間規定、宿舍規定等都屬于管理關系,不必遵循法律保留原則可以由學校規章制度自行決定。這一理論提供了判斷學校行政領域如何適用法律保留原則的基礎,值得我們借鑒和商榷[3]。
學生方面所持意見則與學校恰恰相反,紛紛指責學校雖然解釋得冠冕堂皇,但是卻禁不起推敲,因為在實踐中學校并不是如此行事。學校的做法是只要發現學生有作弊行為,便會發出通告畢業時不授予該作弊學生學位證。這在學生眼中看來不合法。北京理工大學高等教育研究所楊東平教授認為,對于學生而言,受教育權等同于入學機會。入學之后,學生自己未珍惜,發生違紀問題,受到處分不能責怪學校,因為懲處作弊的學生本身就是一種教育。但是學生們普遍認為這種言論失當,因為學校的這一舉動不符合學校的基本屬性。學校是教育行為發生地,教育的職責便是引導學生朝著好的方向發展,同時保障學生的學習權。而學校的這一舉動卻使得有作弊行為的學生失去了改正的機會。山西農業大學副教授王冬冬等人認為:“在校大學生只要達到法定要求,就依法享有申請獲得學位的權利。為學生授予學位是高校在法律法規授權下做出的一種行政行為,應當符合相關規定,并遵守行政法的基本原則。高校因學生考試作弊而不授予其學位不符合行政合法性原則和行政合理性原則。”[4]另有學者指出,取消學位是對學生受教育權的半強制剝奪,取消考試作弊學生學位規定的制定和實施,既是對學生受教育權的不合理剝奪,也是對人的長遠發展權的嚴重侵害。從長遠角度看,被取消學位的學生將會面臨著再教育、就業、社會輿論等諸多壓力,如果解決得不好會引發一系列社會問題。對于責任人而言,承擔責任一旦引起責任人生存危機,就是一種更大的不正義。這種說法更能引起學生的共鳴。誠然,在如今的高校中,作弊行為的盛行,不僅影響了學校的聲譽,降低了用人單位對學校的信任度,而且作弊使學生不專心學習,患得患失。但是學校不應該簡單地采用取消作弊學生學位證的制度來治理此種現象,這種制度的設計從根本上講就是不合理,更不合法的。這種制度本身的出發點應該是使學生知道作弊行為是錯誤的,進而使學生改正這種不良的陋習,而不是使被取消學位證的學生失去學習的興趣,從被取消學位證的那天開始放棄學習,渾渾噩噩地過完大學生活。學校應該是一個培養人才的地方,而不是一個使人才夭折的地方。因為學生的心理發展并不穩定,在這個階段犯一些錯誤是正常的,學校應該在嚴格治校的基礎上,采用德教的手段感化學生,使其真正地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規劃自己的未來。學生考試作弊固然不對,但作弊學生的合法權益同樣受法律的保護,不能因為一次作弊的行為而影響其一生的發展。我們必須承認,現在我國社會的就業問題存在“認證不認能力”的現象,包括公務員考試,其大量職位報考要求也明確列出了需要何種學位,需要的職業證書、需要的計算機能力證書級別等。因此,大學生中不乏考證一族,大學生們希冀以各種證書的數量來加大自己求職的砝碼。而與這些證書相比,學位證則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項。因此,對作弊學生取消學位證的行為已經直接造成了對這類學生求職和就業的打擊,所以作弊學生也就更希望能夠恢復自己的學位證,在申訴無果的情況下,采用法律進行訴訟也就成了被取消學位證的學生及其家長的唯一選擇。
2007年1月4日,南京市白下區法院便宣判了一起關于南京航空航天大學取消學生吳某學位授予資格的案件。法院認為,我國民事法律的精神是“法無明文規定皆可為”,但對于行政權而言,其權力來自于法律的授權,行政法律強調“法無明文規定不可為”和“法有授權方可為”。高校經法律、行政法規的授權,行使著頒發或拒絕頒發畢業證書、學位證書的權力,這些權力是行政性的權力。我國《學位條例》、《學位條例暫行實施辦法》并未將學位申請者有無考試作弊記錄、受過何種處分作為是否授予學位的條件。因此,學校制定的《本科生學籍管理條例》中有關“考試作弊不授予學位”的規定,明顯超出法律、法規規定的范圍,是缺乏法律依據的,依法不能支持。判令被告南京航空航天大學于本判決生效60天內召集本校的學位評定委員會委員對原告的學士學位資格重新進行審核[5]。
但是,實踐中也有學校勝訴的案例。筆者通過網絡搜索此類案例發現:2006年之前,此類案件學校勝訴的比例較大;2006年后,此類案件鮮有學校勝訴。筆者認為,這可能是我國教育行政案件司法理念的變遷所導致的。現階段,由于沒有相關法律法規,一旦此類爭議進行訴訟,那么,法院根據《教育法》、《學位條例》中僅有的關于考試作弊及違紀的相關法律法規規定,判決被取消學位證的學生勝訴的可能性相當大。
但是,實踐中,往往是學生狀告母校勝訴后,依然拿不到自己的學位證。如南京某大學一本科畢業生,因考試作弊受到留校察看處分,畢業時沒能拿到學位證書。從2007年1月起,他三次狀告母校,三次贏了官司,法院每次都判令學校重新審核他的學士學位資格,學校也都服從判決組織了重審,但每次重審后還是決定不給他頒發學士學位證書。于是事情至今沒能解決。為避免出現累訴,也為徹底化解此事,法院在沒有辦法之下向江蘇省教育廳發出了司法建議,可是依然未得到妥善處理[6]。而造成此種結果的原因則是學校的學位評定委員會只是學術團體,并不是一級行政機關,法院的判決對學校尚有壓力,但是對該學位評定委員會則起不到任何作用。因此,在實踐中形成一個怪圈,學生的勝訴和學校頒發學位證,竟然不產生任何聯系。這在當今法治社會的大環境下,是難以想象的。這也是此類案件的焦點所在。
在當今社會中,如果只依靠道德約束,沒有法律,我們現今社會勢必將會混亂不堪。同樣,如果學校單憑學生道德的自我約束,而失去法律法規、校規對作弊學生的懲處,作弊現象同樣也會愈演愈烈。通過上文的分析,我們可以清楚地了解和知道,現今的對考試作弊學生處理的制度是十分不具有教育意義和落后的。筆者認為,對作弊學生的管理,除了針對考試問題出臺專門的考試法規或相關法律解釋明確規定具體的事項,完善社會主義法制社會的教育法和考試法,還可以在高校施行誠信管理體制。筆者認為,學位證是對學生學業水平能力的客觀性評價,而作弊現象則應該屬于道德進行約束的范圍,不應當將需要道德約束的事項納入到類似行政許可的高校頒發學位證的規范之中。如果非要用學生是否有作弊行為來決定是否頒發學位證,不僅直接忽視了學生這一特殊身份主體,而且有強行將學術水平與道德捆綁之嫌。一次作弊行為直接否定該學生的學術能力,這本身便是對學術的褻瀆。而建立誠信管理體制則不然。該體制為一整套完善的服務于國家和社會的規范性制度,可以將公民各種不文明誠信的行為納入其中,如惡意貸款、酒駕,乃至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在不侵犯公民的隱私下,可以最大限度地對其道德進行客觀評價。在公民就業或者其他單位和個人需要對其誠信度進行評估的時候,起到一定的參考作用。而且此舉只是國家和社會對公民的客觀評價,并不與法律法規本身發生違背性錯誤。當這個誠信體制完善時,不但可以用于服務整個社會,提高國民的道德水平,并且對作弊問題也可以起到很好的作用。此外,還應進行廣泛的聽證制度,讓教育部門和學校真正地了解學生對作弊問題的看法。學校,本質屬性便是依附于學生而存在的,那么更不應忽視學生這最重要的主體。我們希冀立法者和執法者能夠真正地了解學生所能接受的處罰類型和處罰標準,真正地做到法律存在的價值。
[1]王 海,丁俊麗,李光權.從考試制度現狀論國家考試立法的迫切性[J].天津大學學報,2003(4).
[2][3]苗正達,等.教育法學通論[M].哈爾濱:黑龍江教育出版社,2012:181.
[4]王冬冬,等.高校取消考試作弊學生學位的法理探討[J].山西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5).
[5]http://news.sciencenet.cn/htmlnews/2009/7/221390.shtm.
[6]http://www.eol.cn/xymt_1860/20091229/t20091229_435210.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