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田

2014年的春天,有一種疾病正在速度蔓延。
林黛玉為什么必須要得肺病?——因為在中醫看來,肺病的癥狀是瘦弱、膚白、頰紅、嬌喘而無力、多思而憂愁,這剛好符合中國傳統文人對女性的審美幻覺,換句話說,你能想象一位古典小說的女主角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么?
而如今,一個正常人也許很難想象為什么中國大企業的掌舵者們會在一夜之間紛紛公開自己的“互聯網焦慮癥”,詳細描述病情、交流治療心得,隨意闖進一間企業家峰會的會場,搞不好還以為置身于某個癌友俱樂部的聯歡會。
當然,不會有人承認自己患上癌癥啦,他們會反復強調這是“焦!慮!”
因為按照馬斯洛需求理論,吃飽穿暖是小人物的底層需求,大人物當然要追求些建立自我、追求無我之類的高級目標。焦慮癥本身并不產生器質性病變,也沒有伴隨著令人厭惡的潰爛,更不會直接送了性命,而是由于擔憂人類的命運啊思考脆弱的未來啊探尋基業的常青啊等等深層精神活動導致的。換句話說,如果“有病”也分檔次的話,焦慮癥當然顯得比較高級。因此,互聯網焦慮癥首先得算是個富貴病。
即便如此,我們仍然應該善待每一位患者,因為在不為人知之處,他們中有些人的確獨自承受著巨大的煎熬。針對這場迅速蔓延開來的流行病,流行病研究發現——
病因一:深層的出身焦慮。有人曾好奇美國傳統產業公司有沒有互聯網焦慮?日本呢?德國呢?訪談了一圈,結論是它們同樣面臨著巨大的轉型壓力,但是卻沒有產生類似“互聯網焦慮”這樣的新名詞,普遍而言也沒有這樣的情緒。原因一是由于產業結構和技術環境的原因,它們在適應互聯網、應用互聯網方面起步更早、過程更久,對這種壓力形成了漸進式的適應和消化;另一個是這些國家的優秀公司都是在完全競爭市場中成長起來的,將市場的新一輪變化視為一次重大的產業革命機會,從歷史的經驗來看,每當此時,具體的公司興亡都乃常事,他們沒有成王敗寇的文化。
但是,它們的中國朋友就不一樣了,二三十年的市場史涌現出無數創業神話,但絕對還不足以讓人們坦然接受消亡。一類企業長期在全球最低端的制造業、服務業發展,還沒來得及走上產業自身升級的道路,互聯網的沖擊就在極短時間內撲面而來,形成強刺激源;另一類企業當年在地產業、能源業、金融業等依賴“關系紅利”的領域暴富,缺乏直接應對用戶的能力,而互聯網在透明度、市場化、消費民主等領域的威力,像一束照亮灰色地帶的強光源,致使它們瞬間失明。
病因二:被掩飾的領導力焦慮。今天公開大談特談互聯網焦慮的病友們,他們所創立的企業大部分都已經超過10年甚至20年歷史,即便沒有互聯網這頭怪物,這些企業在基礎管理、日常運營、技術進步和客戶服務方面難道就達到了市場的需求或者國際一流的水準么?遺憾地說還沒有。大部分企業甚至沒有達到“篤盡本分”的水平。但是,以往這些差距不太可能像今天這樣被透明公開地呈現出來,被點評、被比較,以至于被拋棄。
而當把話題引向互聯網焦慮癥,創始人們就成功地轉移了焦點,問題從自身不足好似變成了環境問題、趨勢問題,就像已經在傳統領域無可作為了一樣!事實是,隨著長期以來企業組織的老化,領導者自身也難以動搖大公司內的官僚機器,但是他們非常清楚企業急需進行真正的變革,如果以“互聯網戰略”為由,使他們更容易斬斷盤根錯節的利益關系,更直接地推動組織變革和責權利的再次分配。這是一種中國特色的變革之道,回避系統本身的缺陷,繞過無法破解的現實問題,營造出一種“增量”的預期,用增量來沖擊存量。
病因三:反轉的規則焦慮。大量的傳統產業大佬眼睜睜看著小米、樂視、特斯拉一遍遍偷襲珍珠港而無計可施,并不是因為他們太遲鈍或者太傲慢,而是當游戲規則瞬間反轉,沉重的肉身使得他們很難同步。當一方是燒著從A到Z的風險投資來顛覆一個市場的基本規則,另一方攥著20年苦心經營積累的資金試圖抵擋應對,結局已經是注定的。 這時候企業可能特別需要一種退出畫面看畫的能力:假如重來一遍,我會怎么玩兒?但問題是,這個“假如”是不成立的。
還有一點不得不提到的是轉移中的話語權焦慮。這一輪互聯網焦慮癥的爆發,除了以上真實原因之外,還不得不提到某種心因性的環境因素:話語權的轉移。互聯網業者天然掌握更直接的傳播資源,大量傳媒人出身的自媒體起哄架秧子,使得傳統業者的“聲量”短時間內就被新興力量所壓制。因此,互聯網焦慮癥這個本來是大佬之間互相撒嬌的“富貴病”在某種程度上也被急于逆襲的新興業者所放大了。
綜上所述,互聯網焦慮癥只是個環境與內因互相作用的表面現象,說到底,是這個商業世界病人太多而正常人太少。到底什么是正常呢?答案其實很簡單——持正見,有常識并能反觀自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