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清
社會管理是依法治國的重要組成部分,其目標不是普羅大眾的皆大歡喜,而是對無理非法行為的糾正,對違法犯罪行為的處罰,對合法權益和公共秩序的維護。
讀者打開網絡新聞或電視新聞欄目,一些聚眾斗毆、故意傷害甚至殺人等惡性事件的報道一再上演,其中一些惡性事件的發生就是典型的極端化現象。
極端化現象不能簡單地用“報復社會”來解釋
一些人在工作、生活、個人情感上會遇到失敗、挫折和其他困難。他們感嘆人生不濟、世事難料,他們的心中會淤積各種不滿、沮喪,甚至仇恨。一旦這些不滿、沮喪和仇恨被特殊事件激發,就有可能爆發出來。從這個角度來看,那些有著極端行為者,可能是曾經的挫折者或失敗者,是廣義的心理不健全者。極端化現象并非只發生在社會下層,一些國家公務人員、教師、職場經理人或其他有地位和身份的人,同樣有著令人不齒的行為。一些人因為事業的意外成功,便把自己視為特殊人物。他們把自己看成是容不得別人冒犯的人。他們無視法律法規,無視社會良俗。他們目無法紀,以為自己可以用手中的社會資源、權力、金錢等擺平一切。由于自己所謂的成功,他們沒有尊重他人的心理準備。他們的存在、他們的言行,對別人來說就可能是一場災難。
為此,要從社會深層去挖掘極端化現象的根源。在過去三十多年里,中國在改革開放過程中取得的成就舉世矚目。然而,中國的繁榮也帶來了一系列問題。中國的社會管理正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
首先,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社會急劇變革和轉型,改革開放的成果沒有均等地為所有中國人民所分享。擁有(特殊)權力、資本和財富的少數階層分享著甚至壟斷著中國社會發展的成果。權力、資本和財富過于集中,政治、經濟和文化等領域出現了一定程度的社會分裂。人們在政治地位、社會身份、文化教育和經濟收入等方面都存在著重大差距,在核心城市和偏遠鄉村之間,在東部沿海發達地區和西部落后地區之間,在經濟收入和財富來源、就業和教育機會、醫療、養老和社會保障等方面,這種差距和不平等正在成為嚴峻的社會問題和政治問題。
其次,社會存在著一股暴戾之氣。各種社會抱怨、不滿和憤恨任意地、無目的地向四周漫延,尋求自以為合理或正當的宣泄。一些人在遇到社會摩擦時,稍不如意便惡語相向,繼而拳腳相加。無論對手是誰,施暴者只求一時痛快,全然不顧后果。這對中國社會的穩定造成了一定危害,給中國社會管理帶來了挑戰。
最后,中國改革開放產生了一支龐大的行政官僚隊伍,形成了一個強大的受惠階層,他們傾向于坐享其成,維護已經擁有的一切,反對進一步的社會改革。在缺乏民主監督的情形下,擁有權力的上層官僚和擁有資本的下層社會精英很容易實現共謀,完成權力和資本的交易,犧牲國家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在政治、經濟、司法、教育等領域,在現有行政官僚體制下,不同利益群體謀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維護著將給他們帶來穩定的既有利益。相反,社會動蕩將對其利益構成最大威脅。因此,以維護社會穩定為名,反對可能帶來社會動蕩的任何社會變革成為其正當理由。這是權力和資本代理者竭力反對社會變革的原因。
在法治社會,與國家法律意志及其實體力量相對抗的行為,都是非法或違法行為
法國學者福柯借鑒邊沁圓形監獄假說提出了全面監控社會的微觀治理理論。從社會控制犯罪的角度來看,通過有效的篩選機制,對社會特定人群進行有效控制是減少社會極端行為的可行辦法。從技術手段來看,這樣的控制是能夠實現的。因為一些嚴重的犯罪行為人,行動上帶有共性,易于識別,現在的科技手段能夠做到對他們實時監控。同時,更為重要的需從微觀治理角度分析政府和社會組織對極端化現象進行應對之策。
第一,在微觀治理方面,國家行政部門及相關公共機構,有責任保證每一位公民的人身安全和財產安全。專門的行政執法力量,要保證社會平安,人民安居樂業,最大程度上打擊違法犯罪,清除黑惡勢力。微觀治理的一項重要任務是對已經犯罪或可能危害公共安全的特殊個體的重點監控和定點清理工作。
暴力從來都是國家權力的核心組成部分,國家合法地壟斷著暴力。國家權力機構具有施暴于個體的合法性。這是行政執法和社會管理的剛性法理根據。文明地行政執法和社會管理只是行政執法和社會管理的形式,不能抹去國家意志剛性權威的實質,其重心仍然要落實到行政執法和社會管理的強制性、權威性和暴力性上。一旦行政執法和社會管理遇到阻力,體現國家意志的公共權力的暴力本性就會顯露出來。社會管理是依法治國的重要組成部分,其目標不是普羅大眾的皆大歡喜,而是對無理非法行為的糾正,對違法犯罪行為的處罰,對合法權益和公共秩序的維護。因此,每一位公民必須認識到國家意志的暴力本性。令人憂慮的是,無論偏遠的鄉村,還是繁華的都市,都有拿自己的生命、尊嚴、財產等個人力量與國家意志抗衡的個體。甚至他們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并不以為自己在進行違法犯罪,而把自己打扮成與公共權力斗爭的“英雄”。然而,在法治社會,與國家法律意志及其實體力量相對抗的行為,都是非法或違法行為。以身試法的所謂“英雄”是可恥的。從社會管理的角度來看,我們不需要以身試法的“英雄”,相反,我們真正需要的是維護社會秩序的嚴格執法者和社會管理者,包括今天頗受爭議的城管工作者。他們不一定是我們這個時代的英雄,但他們是微觀治理的執行者,我們的確離不開他們。
第二,社會組織是社會治理的重要力量。社會組織的優勢在于,他們熟悉基層,了解基層的情況,知道哪些個體有過前科或容易走上違法犯罪的道路,他們能夠在事前進行干預,防止一些事件向著惡性事件發展,阻止極端化事件的發生,盡量降低極端化事件的社會危害。社會組織是維護社會穩定和社會安寧的基礎力量,由社會組織和公民組成的社會中間力量是社會穩定的主體,地方自治和地方治理的重要內容是保證地方社會秩序的穩定和安寧。
第三,微觀治理最終得依賴于社會宏觀環境的改善。在分工日益精細的現代社會,人們多半生活在社區里,有著不同的家庭,具備不同的文化修養、宗教信仰和社會背景,接受不同的知識教育和專業技能訓練,從事不同的職業。凡居住在同社區里的人皆享有共同生活的身份資格,一種同質的、普遍具備的在一起共同從事社區生活的身份資格。社區生活在總體上是平凡的、井然有序的。居民不得侵占其他公民的利益,不得侵占公共利益和公共領地,包括公園、草地、停車場、過道和陽光。居民的利益是均等的,一個人不得為了自己方便給其他人帶來不便。在人們共同生活的社區里,不允許有“特殊公民”或“特殊市民”的存在,像前段時間曝光的北京“奇經堂”張必清堂主在人濟山莊樓頂公共空間加蓋別墅事件,是不懂得社區生活和公民責任的典型案例。根據媒體披露,這樣的事情并非孤例,在全國中心城市普遍存在。這些違規或違法者,一般都有特殊的社會身份,在當地具有一定的社會影響力,但是他們的做法都違反了國家的相關法律,是國家行政機關必須給予糾正和調節的對象。
(作者系浙江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博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