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小佳

與鐵部熟識是因緣際會。那時,我還是一個“記者新兵”,來江南工業集團宣傳部報社只有半年之久。因為單位人事變動,領導授意我擔任《江南報》生產版的責任編輯。我十分惶恐,一為自己剛來不久,資歷尚淺,對生產版的專業內容不甚熟悉;二為前任編輯方鋼,在生產版縱橫馳騁五六年,搞得風生水起,聲名早已在外。我害怕辜負領導的信任,也怕砸壞了生產版的招牌。
徨惑之際,方哥(方鋼)徐徐開口,為我留下錦囊妙計一條:“多找找生產部部長陳鐵華,了解了解整個公司的運營動態。”生產部?陳鐵華?雖然來報社有不短的一段時間了,但從未涉足生產方面,對這個部門和人名完全是一種陌生的感覺。心里很感謝方哥,帶著好奇與希望,電話預約后,我直奔陳部長的辦公室。
“陳部長,我是曾小佳,來宣傳部還不久,方鋼調職后接手生產版,沒有一點經驗。生產部直接與生產掛鉤,請您多多指點幫助啊?!币姷疥惒块L,我就像見到救星,把自己的來意像倒豆子一樣倒出來。放下手中的工作,他抬眼看著我,友好的目光越過老花鏡的金絲邊投射過來,喃喃地說:“哦,新人,那是要多支持支持?!备杏X到一陣溫暖,我定神打量起他來。他50 歲開外,堅毅的面龐,友善的表情,看人的時候,頭向下微傾,視線出現在金絲邊眼鏡的上方,眼神中透露出精明與探尋,青絲中夾雜著過半的白發,平添一股風度?!瓣惒块L,你們部門最近有什么動態呢?”我繼續直奔主題。“快過國慶節了,我們部門組織召開了一次節前生產例會,對節日期間的安全、保衛、保密工作進行了部署?!彼告傅纴?,沒有對我的直截了當見外,從容的態度讓我焦躁的心稍稍平復?!澳强梢詫懫侣劯辶耍俊薄皩懜遄?,當然可以?!碑斘疫€在思忖該怎么了解具體情況或組稿時,他已經拿起電話筒:“陳偉,上次的節前生產例會,你能寫篇新聞稿嗎?宣傳部的記者同志想約篇稿子。嗯,那好,謝謝你。”此時,焦慮已離我遠去,感激與驚異在慢慢滋生。我為有這樣一個能干、熱心、平易近人的合作部門領導而感到慶幸和感謝。我更為他與下屬間平等、友好、順暢的關系而驚訝。要知道,寫稿子是個勞心的苦差,沒多少報酬,員工們不愿意寫,公司各單位領導一般也不會親自下達寫稿的“命令”,即使親自“下命令”,員工們也不會答應得那么爽快。“那還有其他的動態嗎?”我抱著試一試的心態“趁勝追擊”?!扒皫滋爝€組織召開了設備管理工作會議,從各單位加強設備自查力度等方面進行了安排?!标惒块L侃侃而談,應對自如?!澳怯挚梢詫懫侣劯澹俊薄皼]問題?!彼贿呎f著一邊拿起電話筒:“喂,閻松嗎?上次不是開了次設備管理工作會?你看你能不能寫篇稿子給宣傳部送過去?”答案當然又是肯定的。末了,他對我補充了一句:“你可以來參加生產例會,了解各單位的生產動態和生產安排情況。具體時間可以問調度室的胡躍鋼。”
第一次會面就在這樣輕松愉快的氛圍中結束了。后來,我很快拿到了兩篇內容詳實的新聞稿——生產部的員工親自送來的。透過密密麻麻的字跡,我看到的是員工們對陳部長的尊敬、信服和愛戴以及陳部長指揮若定、運籌帷幄的牛氣。
幾天后的一個大晴天, 公司組織員工深入各社區開展義務清掃。我拿著撮箕,準備承擔倒垃圾的重活。那天下午,太陽毒辣,責任區(某家屬區前的公園)一片熱鬧:有拔草的,有清除電線桿上牛皮癬的,還有清掃花園落葉的……我穿梭于垃圾堆之間,以“消滅”一個個“敵人”為樂。這時,我發現斜對面的一個樹葉堆似乎不一樣,其中還夾雜了數塊石頭。不管它了,照撮不誤!我靠近它,埋頭苦干起來。一直立在旁邊的“創造”垃圾堆的主人也開始移步,揮舞著大大的竹掃帚,碩大的石塊和著樹葉慢慢被趕進了我的撮箕。我瞟了垃圾主人一眼,居然是他!陳部長親自上陣,而且掃得這么賣力專心!“陳部長好!”我帶著敬意打著招呼,抬著沉甸甸的撮箕往垃圾桶處走去。等我回來,他又發現了“新大陸”。公園里有一塊地稍稍有些凹陷,樹葉和石頭都往里面鉆。他拿著竹掃帚試探地掃兩下,結果發現這個凹陷比想象中深很多,樹葉被許多石塊死死地壓在凹陷底部,不見天日多時了。天氣太熱,大家身上的廠服被汗水打得透濕,又悶又累,已經紛紛停下來休息“觀戰”?!拌F部,算了吧,那本來就是個石頭坑?!薄拌F部,休息一下吧?!贝蠹移咦彀松嗟貏褡柚环τ衅渌麊挝坏膯T工。可鐵部很“執著”,他依然揮舞著大掃帚,把那些笨重的石塊和腐爛的碎葉往我撮箕里掃,十分吃力。就這樣,他一遍遍地清掃著,我一遍遍地倒著垃圾,最終讓土坑現了原型。我深呼一口氣,抬眼一看,整個公園里我們是最后停工的人,真傻!無法想象渾身透著一股精明勁的鐵部也會有傻傻的一面。作為新人的我,確實要好好表現,可貴為部長的他,又是圖什么呢?
10 月底的一天,我從生產部調度室處得知隔天要召開生產例會。當天,我早早來到會場,既興奮又好奇地看著陸續到來的諸單位生產負責人。一會兒功夫,會議組織者鐵部到了,一身筆挺的廠服,手里提著個黑色的公文包。他在會議桌一端坐定,看見了我,帶著鼓勵地微微一笑,狡黠的眼神在金絲邊眼鏡上方閃耀。那神情似乎在說:你確實來了,不錯。
在那次會議上,鐵部充分發揮他超強的組織協調能力、專業水平和幽默天賦。他讓各職能部門提出相關要求,各生產單位提出需上級協調解決的問題,生產部的各負責人闡述所負責產品的生產安排。請別人發言時,他總是用一種探尋的語氣,如:“某某——,你有什么要說的嗎?”語調上揚,態度親切,仿佛只是在咨詢你的意見,不是在下達一種命令。特別是對待自己的下屬,他更是顯得隨和謙虛。他管符春平副部長叫“春平部長”,客氣但不生分。面對各職能部門和生產單位提出的要求和問題,他總能當機立斷,當即作答,仿佛一切問題到他這里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在他幽默的話語和清晰的思路的主導下,原本枯燥無味耗時長久的生產例會變得輕松愉快、有條不紊。但會場討論難免有爭吵。生產部責任人責怪物資采購中心采購的配套件不能按時到位影響生產進度,物資采購中心負責人一臉委屈說已經催了幾次,但配套件受生產環境、產品質量的制約。來來回回爭辯了幾次,氣氛有些尷尬,收不了場。這個時候,鐵部就笑呵呵地打圓場:“配套件問題確實是個難啃的硬骨頭,但是如果解決了這個關鍵問題,公司就有很大希望完成今年的經營指標。某某,你們可以派人守在配套件廠家嘛,天天催促,日日盯梢,應該會比現在的效果好。”聽到這話,物資部負責人的委屈與不平消退了一些,默不作聲了。鐵部趁機提高語調拉長聲音說:“能按時間節點完成任務嗎?嗯——?”“能。”對方終于應允了。
年底,公司按計劃完成了全年生產任務,據說,物資采購中心立了大功。公司領導表揚說,物資部拿下了看起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得知這一消息,鐵部激勵物資部負責人“立下軍令狀”的場景浮現我眼前,耳邊似乎響起他那拉長聲音的“命令”。突然明白,為什么大家都叫他“鐵部”而不是“陳部長”,或許是因為他雖然外表活泛,內在卻是如鐵塊一般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