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趕監獄”的比特幣

宋金波（媒體人）

前段，全球最大的比特幣交易平臺Mt.Gox申請破產保護，一夜之間蒸發。得承認，在這么差勁的時刻，比特幣市場的反應很糟糕，但又比預想的情況好一點。比特幣持有者的信心真的比黃金還珍貴。他們的信心從哪里來？

從眼前看，比特幣還不配獲得擁戴。不過，很多對比特幣的指控，可疑程度超過了比特幣。批評家眼睛紅紅地埋伏在旁邊，好像就為了在這一刻跳出來大聲說：“我早說過了，這就是個騙局！你們，活該！”還要“啐”上一口。

這些未卜先知的批評者，更有可能壓根對比特幣與傳統的“幣”有何不同缺乏了解，更不具備足夠的想象力，來理解比特幣的境遇何以至此。

比特幣現在的境遇，可以用高爾泰在《尋找家園》中的一句精彩話語形容：“月冷龍沙，星垂大荒。一個自由人，在追趕監獄。”

詩中意境，至少可以作兩種解讀。其一，比特幣一直以來就與犯罪若即若離。它一出生就始終在合法與違法的無間道中。其二，比特幣本身是自由的，但如今卻不得不追趕“監獄”。此處所謂“監獄”，是指各國貨幣當局的監管；所謂追趕，是傻眼了的或是心有余悸的部分比特幣投資人，主動要求獲得監管。

自由人為何要追趕監獄？

就第一點，即“比特幣的罪與罰”來說，比特幣與其他任何貨幣或類似投資物，本質上都近似。是的，比特幣的毛病，特別是各種技術性風險都是實實在在的。Mt.Gox交易平臺的倒掉，據現有報道，也是因為受到黑客攻擊。

作為貨幣，黃金、白銀乃至貝殼，哪一種沒被偽造、詐騙、打劫過呢？作為（投機）投資品，郁金香、君子蘭、藏獒……哪一種不面臨意外死亡、腐壞、丟失的風險呢？作為交易場所，銀行可能被打劫，可能失竊，也可能失火。作為支付手段，無論是支付寶還是網上銀行、電話銀行，哪一種不曾收到詐騙報案呢？歷史上任何一次哪怕不大的金融危機，造成的恐慌比這次比特幣危機少呢？

這不是為比特幣洗白，更不是呼吁比特幣合法，只是說，人類跌宕傳奇的金融史雖不漫長，但也不算短暫。僅以比特幣短短生命中所出現的亂象，得出比特幣“不能長命”的斷語，未免倉促。

關鍵在第二點，比特幣的“自由”本質。這才是它的原罪，是它與現有金融秩序格格不入的根由。

如果把比特幣當作一種支付手段，它僅僅是電子銀行的高級版嗎？不。比特幣出現并受到追捧，是因為它存在一種可能，使交易者不必依靠監管也能達成交易——也不必再付出那些給監管者的成本。假如它做到了這一點，這對現有人類社會秩序的改變、沖擊，將是革命性的。

對比特幣來說，其“什么都不是又什么都是”的“分裂幣格”，又增加了人們認真審視它的難度。以日本的Mt.Gox交易平臺關停事件為例，日本央行不覺得它是貨幣，交易所不覺得它是投資品，監管部門心安理得推起了皮球。

正因如此，各國監管部門對這個小小的、但看起來有些像自己掘墓人的東西，態度猶疑又曖昧。有些國家承認它合法，有些則毫不姑息。但在兩極之間，有很多過渡形態。這也意味著，不能輕易將對待比特幣的態度，等同于衡量某經濟體市場是否發達健康、是否足夠開放的指標。

現在監管部門可以松一口氣了。自命“自由天性”的比特幣，正在猶猶豫豫地向監管求援。越是這樣，它就越顯得無害，越有政府愿意招安。樂觀地想，也許這倒是比特幣命運的轉機呢？

問題是，被招安的比特幣，還算什么呢？（支點雜志2014年4月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