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立英/編譯

●幾秒鐘過去了。
當我透過磨砂玻璃半圓形的窗格看著她時,漢娜的頭發在門廊的燈光中發出琥珀色的光芒。下一秒,前門會咔噠一聲關上,把她從我的生命里隔絕。我想讓自己站起來去追她阻止她離去,但是運動是屬于下一秒的東西,而下一秒將不會到來。
時間,就像對我的情況所預期的,戲劇性地變慢了,在這種狀態下,我對這個世界的觀察有著難以忍受的細節:從我們的電視晚餐托盤上掉下來的“肉末”正撒開一潭油落在未支付的醫院賬單的藍色紙張上。亂七八糟的一堆東西散落在整張咖啡桌上,這堆雜物的中央放著半克拉的鉆戒,鉆戒的箍條因為多年的磨損而有劃痕并失去了光澤。
20年前,在時間不受我的情感狀態影響仍然以正常的節奏流動的最后一天,這個戒指本是新的,沒有瑕疵,躺在我的醫生辦公室的一個戒指盒里。
“我想今天歸還它,”我壓抑地說,手掌托住額頭,竭力想隱藏我的情感,“因為這對漢娜不公平?!?/p>
權醫生沉默地坐在我對面。我知道,他想告訴我他能再增加藥物劑量,這樣那些聲音和幻覺將會停止,允許我過上正常的生活。我知道,他想說我的病不會逐漸蠶食我的人格直到剩下的我只是一個瘋狂的瘋子,這個人只是外表像從前的我。
但是權醫生所能做的只是用他的手握住我顫抖的手。他猶豫了。
“丹,可能有個辦法能管用?!?/p>
我抬起頭來,滿懷希望地看著他。
“現在你先別太興奮。這是一個實驗程序,一個腦外科手術,以前從未在人類身上嘗試過。這家醫院的一個研究組正要開始尋找志愿者?!?/p>
我從桌子上抓過戒指,塞進我的夾克口袋里。
“我報名。”
起初,看起來似乎手術后我的幻覺停止了,但是可能只是我的幻覺的性質改變了。手術后我洗的第一次熱水浴真是太爽了。我感覺自己泡了幾個小時的澡,直到我擔心漢娜會開始奇怪我是不是昏過去了。當我渾身滴水地出現在她面前時,漢娜用關切的目光看著我。
“親愛的,出什么事了?受傷了嗎?”她小心翼翼地撫摩我頭上接近動過手術的地方。
“沒,熱水浴感覺好極了?!?/p>
“那你為什么馬上出來了?”
我很快又回到了權醫生的辦公室。給我動手術的那個研究組站在一旁,入迷地看著我。醫生一手拿著一個秒表,然后從另一只手端著的碗里遞給我一片口香糖。在他的指示下,我把口香糖放入口中。我無限喜歡口香糖的薄荷味,但是他依然沉默地看著我嚼口香糖,直到我覺得繼續嚼下去很別扭。
“呃,我應該繼續嚼嗎?”
他摁停了秒表。
“你一直吃了多久?”
“我不知道,5分鐘?”
“太奇妙了……”
“什么?”
不知從哪出手的,他拍了一下我的手臂。好疼。
“嗷!你干嘛打我?”
他又一次沉默地站在那里經過最久的時間后才回答。
“對不起。當我打你時,這個疼痛持續了多久?”
“三分鐘?”
“看起來手術的副作用似乎是情感反應減緩了你的時間知覺。我給你那片口香糖,頂多是在兩分鐘前……”
一開始很輕微——幾秒延長成幾分鐘——但是我的狀況逐漸惡化。一年后,當我動感情時,幾秒鐘能拖成好像幾個小時。已經到了這樣的程度,我不再能正常地分辨出時間。我失去了工作,我的主要收入來源是時間知覺的研究人員扔給我的一點零花錢,在他們需要一只豚鼠做實驗的時候。
今晚,漢娜做完她的第二份工回來,筋疲力盡。
“丹,”她嘆了口氣,把她的臉埋在手掌里。
我能感受到她聲音中的痛苦,單是這一點足以觸發我的情感反應,感到時間開始變慢。
“怎么了,親~親愛~的?”
像聚會上的一個醉漢,含糊地意識到我急促而不清晰的話語,我掙扎著以一種正常的語速講話,不確定我是否成功了。
她劇烈吸氣,她的聲音開裂。
“對不起……”
20年來頭一次她摘下了她的戒指。時間爬得更慢了。是我的狀況惡化了,還是在我的生命里,我從未感受過如此強烈的情感?當鉆戒漂流過她的手和咖啡桌頂部的空間之海時,鉆石閃閃發光像一個微小的冰川。
現在,當漢娜走下門廊前面的樓梯時,她的金發冠那光環般的光芒像夕陽一般失去了光澤。
墻上的鐘嘀嗒嘀嗒走著,震耳欲聾。隨著新的一秒的到來,門咔噠一聲關上了,但我沒有移動一寸。漢娜從我的視線里消失了。我垂下眼瞼,這是一次眨眼300毫秒序列的第一階段。從我的肺里流出的空氣放緩了,因為我達到了我的呼吸的最低點。如果宇宙再行進100毫秒,我的眼睛將會再度睜開,我會進行下一次呼吸。我等啊等,但是再也不會發生了。我知道,正如他們所說,時間可以沖淡一切,但是時間已經停止了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