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利亞|夢想照進現實

1950年代的一天，巴西建筑設計師盧西奧·科斯塔（Lucio Costa）做了一個夢，在夢里，一只鳥（或許是一架噴氣式飛機）在天空中疾馳而過。夢醒以后，科斯塔回憶著夢中的形象畫了一幅草圖，匆忙填上一些細節后，就帶上圖紙直奔里約熱內盧（當時的巴西首都）當局。

當時，巴西政府正在就遷都征集提案?？扑顾脑O計理念完美展現了法國現代主義建筑師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在《光輝城市》中所闡述的理念：花園城市，大片綠蔭，一個湖，摩天大樓在城市的天際線上升起，包裹它們的則是一條條瀝青絲帶——寬闊的柏油馬路。最終，科斯塔的飛機形方案中標，他得到了建設新首都的大單。

1950年代，汽車是未來的象征，于是，科斯塔和奧斯卡·尼邁耶，他被請來設計新首都的公共建筑）設計了一座汽車之城：單向快車道和支線公路貫穿了巴西利亞，幾乎不會受到交通信號燈和街道拐角的干擾，在科斯塔的設想中，私家車將在城市中暢通無阻，方便地把人們送去他們想要去的地方，簡直就是一首汽車時代的贊美詩。不僅如此，建筑設計師尼邁耶設計的現代主義建筑帶著令人眼花繚亂的線條時而俯沖，時而高飛，哪些驚人的懸空設計仿佛是在挑戰地心引力?！癏”形的國會雙塔和“M”形的軍隊總部分別象征著“Humanity”（人道）和“Military”（軍事），巴西利亞大教堂則形似一個倒扣的酒杯、祈禱的手，或是一頂皇冠，尼邁耶符號化的建筑業為巴西利亞增添了神秘色彩。

從政治上說，巴西利亞是儒塞利諾·庫比契克（JuscelinoKubitschek）的作品，這位雄心勃勃的總統打算讓巴西“在5年內實現50年的進步”（50 years in five），他要向世界（同時也向自己的國民）展示，新首都不同與里約熱內盧，它將是一個掃除了殖民時代遺跡的全新城市，在民族多樣性堪比美國的巴西，新首都的居民將經過篩選。

這樣的首都聽起來像是一個夢。不過，當挖掘機開進空曠的巴西高原，那些從貧窮的東北部地區招募的工人用了三年時間，就夢幻般地將這座夢幻之都拼湊了出來。雖然付出了代價，但人們并不關心，對于巴西，那是一個充滿自信和膽識的年代，它有那么多的工廠、農場和水電站，它有球王貝利，有配備了最新的hi-fi音響的波薩諾伐舞曲（bossa nova）。巴西利亞則是它的“希望之都”。

批評聲隨之而來，批評者從中看到的，是政治上的過分自負、腐敗和赤字支出。從里約熱內盧到圣保羅，很多巴西人至今仍對巴西利亞的建設持批評態度。

對于現代主義理念，巴西利亞既是它的榮耀，也是它的墳墓。作為人類建筑史上的一座豐碑，巴西利亞在規劃史上像一顆流星一樣，光芒四射后迅速隕落。它永遠也不會成為浪漫主義者科斯塔和共產主義者尼邁耶想象中的、人人平等的烏托邦。光鮮亮麗的巴西利亞只屬于那些住在中心城區的中產階級，至于女仆、園丁和磚瓦匠，他們的歸宿只能是周邊那些破敗的“衛星城”。

晚年的尼邁耶自己也承認，自己設計的建筑未能幫助改善生活質量，且使富人和窮人走到一起，他坦承：“建筑總是以上等階層為對象，并且情況不會發生變化，對任何建筑都一樣?，F在幾乎沒有創造性的建筑計劃去改善窮人的生活。比如巴西利亞，它在50年前作為‘未來城市建設起來，而現在，它是一個‘社會排斥的典型，那些建設巴西利亞的工人的后代，就生活在附近悲慘的貧民區。”

“當人們說，科斯塔和尼邁耶建設了巴西利亞，忘掉他們吧。是那些工人建設了它。這個遼闊的國家的首都是由工人建設起來的。那些卑微的、被稱為‘甘坦戈斯的人，從他們在巴西各地的住處，去追求一個夢幻的現實。他們以前很窮，在這個首都建設起來之后，仍然很窮。老實說，我喜歡里約熱內盧甚于巴西利亞。我喜歡這種混亂——甚至暴虐。我想要海灘、山崗，以及混亂。”尼邁耶說。比起混亂暴虐的里約熱內盧，巴西利亞象征著秩序。如果和巴西利亞的中產階級居民談話，你會發現，不想離開他們的城市，他們說，巴西利亞的天空似乎比別的地方更大，它是一個健全、親切的家鄉。雖然這里的飲食和文化生活相對單一，但這兒有學校和大型購物商場，有大片的綠地，純凈的空氣，很多很好的工作機會。最重要的是，巴西利亞的犯罪率較低，這里無疑比里約熱內盧和圣保羅更安全。

無論如何，這本是一座設計容量50萬人的城市，如今已經涌進了260萬人。雖然這是一座靠步行無法穿越的城市，沒有能讓公眾聚集的街道，沒有繁忙的街角和道路兩旁充滿生氣的櫥窗商店，甚至沒有合適的會客場所而只能在家里見面；雖然它的分區過于刻板，幾乎沒有混合功能的區域，給居住其中的人帶來很多不便；雖然數百萬人涌入了這里，但到1980 年，75% 的巴西利亞人都生活在規劃之外的區域，城市中的居住人口卻不到原來設計的50萬人的一半。毫無疑問，巴西利亞遠非一座完美的城市，但誰又能說它不是一座真正意義上的城市？

正如庫比契克當初設想的那樣，巴西利亞成為了巴西經濟中心往內地轉移的跳板，四百多年來，這還是頭一次。如今，巴西利亞的居民用他們的生活展示著一個有缺陷的夢所能帶給世界的意義。面對世界，巴西利亞好像在說：“也許你喜歡嘲笑我，但我就在這兒，你最好聽聽這260萬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