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監獄|歡迎來到中世紀

安靜幽閉的環境中你只能聽到一個人踏在潮濕水泥地的腳步聲。記錄者每往前走一步，鏡頭里地面上的積水都越變越紅。最終，鏡頭在3名已經倒地死亡的犯人尸體面前停了下來。

這段錄制于巴西馬拉尼昂州北部最大監獄帕德里納斯的視頻記錄了一起監獄暴力殺人案，該事件也在今年1月7日被圣保羅一家地方報紙披露。過去，巴西的監獄系統被認為是這個國家現代化的象征，大概直到這樣的案件被頻頻曝光之后，巴西人才意識到，他們自己的監獄竟與地獄了無分別。

自2013年1月起，巴西30個州中的27個州共有218名囚犯被謀殺（另外3個州不愿透露具體數字），在這其中至少有數十人的死因存疑，根據判斷，巴西監獄的嚴重超員是問題的根源。過去20年，巴西人口增長了30%，同樣的時間內巴西監獄的囚犯數量則幾乎翻了五倍達到55萬，數量直逼美國、中國與俄羅斯。但根據官方數據顯示，巴西監獄僅可容納30萬犯人。

事實上巴西聯邦政府每年擁有一大筆費用可用于監獄建設，但只有在地方批準了項目之后才可實施。地方政府并不愿意成為某個監獄建設的落地方，因為一方面這會擠占本可用于其他方面建設的公共資源，同時他們也擔心本地聚集了過多釋放囚犯會增加地方犯罪率。“大家都只想要醫院和學校，”前圣保羅州安全部長安東尼奧說，“沒人希望自家門口只有越來越多的監獄。”事實上，從2012年開始，巴西聯邦財政劃給監獄設施建設的資金已經開始下降。

巴西確實需要更多的牢房來囚禁真正的罪犯，畢竟這個國家居高不下的謀殺率竟然比智利還要高出6倍。但另外一方面，他們也應該好好核準一下，是不是所有被關起來的人都是犯人。來自人權組織“聯系會”的露西亞·納德把居高不下的監獄謀殺率怪罪到2006年頒布的一條法律上。她認為，正是讓個人持有自用毒品合法但依舊認定毒品走私重罪才讓謀殺如此猖獗，因為判定一個攜帶毒品的人是否有罪，全是逮捕他的警官說了算。“警察不會管一個在沙灘上抽煙鍋的淺膚色雅痞，他們認為他是無害的自用者，而一個皮膚黝黑的貧民窟居民在街上點了根麻煙他們就說他是個毒販子，就會把他抓起來扔監獄里。”她說。由于這項法律的出臺，被判定為販運者的人數已經從2005年的3萬人猛增至2012年的13萬8千人。

洪流一般的犯罪嫌疑人會在他們被捕之后遇到兩個瓶頸。越來越多的人進來，想出去卻很難辦。”里約熱內盧某監獄的前主管茱莉塔告訴我們，現在他在坎迪多·門德斯大學擔任講師。“在被捕之后，大約有41%的囚犯會滯留在審前拘留階段。”茱莉塔與她的同事們發現，在2012年里約熱內盧的5000個審前拘留者中，大約有一半根本沒有經過正當審判程序就已經進入監獄服刑。而在服刑的后半段，這些人又會在出獄前碰到另一個瓶頸，大部分入獄的囚犯從未享受到巴西法律理論上的假釋條例，或者是服刑之外其他的替代懲罰方式，比如社區服務，他們只能一直待在牢里。

有一種說法看上去可以解釋這種情況：嫌疑人由于受教育程度低兒沒有能力在法律許可內通過有效途徑保護自己的權益。大多數被拘留者沒錢聘用律師，公派辯護人通常都供不應求，目前聯邦政府已經承諾將派遣更多律師團加入公派辯護人團隊以緩解馬拉尼昂州案件擠壓的狀況。但是我們并不清楚這是否真的有助于緩解監獄緊張狀況。

太多的罪犯被關進監獄，出獄的人又不夠多，這樣一個阻塞的循環鏈必然就在當中制造了一個污水池。紙面上的巴西監獄構想可以算是現代性的典范，但是在實踐中，按一個研究人員的話說，就是黑暗的中世紀。這個名叫馬科斯·福克斯的研究員曾經探訪過一個圣保羅監獄，他看到62個囚犯被關在只夠容納12個囚犯的牢房中，他們只能輪流在地板上睡覺，其他的時間則需要靠墻站著。2012年根據官方數據統計，50萬的囚犯只配有367個醫生，總共3萬名女囚卻只有15個婦科大夫，很多女囚犯依靠面包止住月經出血。

當然了，國家疏忽留下的真空，其他的團伙必然會乘虛而入。為了獲得忠誠以及他們的保護費，犯罪集團會為這些遭受牢獄之災的普通人提供保護，甚至給他們帶來生活必需品（比如衛生巾），組織他們的家人前來探訪甚至為他們支付律師費用，他們會一直以地下秩序維持者的身份存在，直到另一個試圖挑戰權威的社團出現。事實上，幫派斗爭恰恰就是導致監獄命案頻發的最重要原因。

巴西的刑法既不包括死刑，甚至也沒有終身監禁。所以從理論上講，每一個犯人都有機會洗心革面，重新回到外面的世界。但是他們的無法擺脫的社團關系，正當工作技能的缺乏以及整個巴西社會的排斥讓巴西的再犯案率一直維持在60%以上高居不下。一旦你進入監獄，這個可怕的循環就已經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