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甸勐拉,這座叢林包圍的偏遠小鎮由叛軍控制,在中緬邊境線的緬甸一側。一條偷渡路線通向小鎮,這條路的第一段要騎著摩托車完成。你先要穿過陡峭的橡膠種植園梯田,然后繞過官方的過境點,最終來到一個戶外集市上。這里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既有外表邋遢的妓女,也有為了虎爪、熊掌和一張張曬干大象皮討價還價的中國游客。
這趟旅程單程20分鐘,車費為14美元(約合86元人民幣),可算是相當便宜。當然這個價格不包括沿途臨時檢查點上付給那些十多歲的緬甸反政府武裝分子的錢。
勐拉位于緬甸東部撣邦的茂密叢林中,它更為人知的是它的中文名小勐拉,因為這里大部分的居民都是華人。那些非法穿越邊境當天往返的人、走私毒品的人、基督教傳教士以及在小鎮上二十多家賭場工作的相貌秀美的年輕賭臺管理員,他們多數也都是華人,這些賭場大多也是華人所有。
勐拉有一座位于山頂的佛教寺廟,還有一座殖民時期的漂亮教堂,但這座城市吸引人的地方并不在于觀光項目,而是一些有傷風化和自我放縱的活動。一位年長的華人女性鄙夷地說,“除了賭博和吃野生動物,在這里沒什么可做的。”
勐拉用的是北京時間,比緬甸其他地方要早90分鐘。當地的移動電話和電力都由中國提供。在小鎮上的賭桌前、街邊的妓院和川味餐廳里,人民幣是唯一認可的貨幣,而不是緬元。
控制勐拉的軍閥企業家從前是共產黨叛軍。經過了幾十年的軍事獨裁后,緬甸開始走向民主。而勐拉卻清楚地提醒著緬甸政府,在收復其北方邊境地區那些叛軍控制的一片片土地時,它依然面臨著重重挑戰。
這里的軍閥是林明賢(Sai Leun),手下有數千名武裝人員,他所控制的這片土地的官方名稱是第四特區。目前,這些武裝人員與緬甸政府軍以及控制相鄰土地的佤族民兵和平共處。
盡管中國與勐拉有著長期的經濟和歷史聯系,兩者的關系卻充滿矛盾沖突。10年前,中國驚訝地發現,許多官員在這里的賭桌上拿著挪用的公款一擲千金,于是大量中國士兵越過邊境,關停了這里的賭場。林明賢為了應付這一局面,從邊境線又向南推進了10英里(約合16公里),在那里一片未開發的叢林中規劃建設了新的賭場。
2012年,中國為了打擊這里的網絡賭博,切斷了對此地的移動電話服務,之后賭場老板們裝上了衛星接收器。那些更樂意從上海、廣州和中國其他城市參與網上賭博的人還能接著賭,而賭場老板們也能源源不斷地繼續收錢。
分析人士稱,中國政府也不愿意完全地釜底抽薪。其實只要封鎖往來邊境的交通,或者切斷相鄰的云南省對此地的電力供應,它就能輕易做到這一點。
云南省社會科學院的中緬關系專家朱振明說:“如果我們徹底禁止赴此地的旅游,打擊的就不只是賭場,還會傷及許多支持本地經濟的企業。”
中國政府至少在官方層面會限制中國人進入勐拉,會要求中國公民在前往此地前獲得特別許可。而且在每一間賭場外,也有會碩大的紅色標識提醒中國公民不得進入。
但事實上,這里的百家樂紙牌桌和電子老虎機前,幾乎每一個位子上坐的都是說普通話的人。沒幾個人會費勁去申請特別許可,多數都是偷偷地潛入。有些人會坐摩托車過來,其他一些人則會穿過邊境線的柵欄上恰好出現的一些大洞,來到這里。
勐拉的繁榮有賴于它對人性較為基本的欲望的迎合。酒店房間里滿是一些小卡片,兜售“新到的處女”“母女組合”和“大胸的16歲活潑少女”,酒店的電視24小時播放日本色情片、中國歷史劇和韓國肥皂劇。許多地方都能買到冰毒、手槍、偷來的車還有各種珍稀野生動物,其中有貓頭鷹、竹鼠和陸龜,它們都被關在餐館外的籠子里。
為所欲為的風氣,把勐拉變成了吸引那些急于滿足中國顧客的食欲和藥物需求的野生動物販子的磁石。商店里公開兜售藏羚羊頭顱、云豹皮毛和野生虎爪,而這些東西在中國境內都屬于禁售之列。在鮮活動物市場,籠子里關著等待被屠戮的猴子和穿山甲。后者是一種表面覆蓋鱗片的食蟻生物,它的肉在華南地區備受推崇。
英格蘭牛津布魯克斯大學(Oxford Brookes University)的動物學家文森特·奈曼(Vincent Nijman)表示,勐拉已成為亞洲最大的瀕危野生動物市場之一。最近幾年,他在當地的市場分辨出了大約40個珍稀瀕危物種,其中還有毛鼻水獺。直到不久前,這種生物還被人們認為已經滅絕了。
奈曼最近一次到勐拉是今年1月。保護組織“野生物貿易研究委員會”(Traffic)的一名成員和他一起,兩人找到了有待出售的49根完整象牙和3300件象牙制品。“絕對沒有一絲一毫的掩蓋,”他說,“此類貿易規模驚人。”
夜間的勐拉看起來像是墜落在叢林中的霓虹飛船。然而,坑坑洼洼的大街小巷里滿是絕望的味道。“我來的時候很有錢,現在兩手空空。”一名43歲的出租司機說。他以前在重慶經商,自稱十多年前賭輸了近70萬元人民幣。他只愿透露自己姓張,還說很想念家人,但在掙到足夠的錢并找回面子之前,他不能離開。“我不會讓家里人來這里,因為對小孩不好,”說完他又埋頭在手機上玩紙牌游戲。
一些居民借了高利貸,在等待家人解困的時間里寸步難行。還有一些是在法網之外找到庇護的逃犯。40歲的劉橋(音)是個急性子,來自中國北方,2009年出逃此地。他自稱是因為賭博揮霍了自己礦業公司的1000萬元。
他害怕回國后被抓,于是找了一份所謂的“賭場中介”的工作,陪同闊綽的賭客逛賭場,并通過一家公司安排預付金出借事宜。從每筆預付金中,他都能獲得一小筆回扣。當被問到沒法還債的人的遭遇時,劉橋不自然地笑了一下。“還清了才能走。”他說。
由于時值農歷新年假期,許多中國客人待在家中,因此劉橋急于拉上一幫他誤以為是豪賭客的西方游人。一行人在連接市中心與賭場區的未完工的路上顛得渾身散架之后,他得意地介紹了葡京賭場(Casino Lisboa)和皇家賭場(Royal Casino)。前者是泰式裝修,上有一尊巨大的佛像;后者的外立面熠熠發光,飾有雕花廊柱和古羅馬士兵的雕塑。
賭場里則彌漫著一種安靜的緊張感。煙不離口的賭客擺弄著籌碼,下注金額可高達20萬元人民幣。賭桌旁還圍著大量戴著耳機的男女青年。他們的任務是,代替盯著實時錄像的遠程中國賭客下注。晚飯的時候,劉橋抱怨稱,嗜賭成癮讓他毀了家庭和礦業公司。那家公司是他與友人一起開辦的,現已破產。“我面子都丟光了。”他說。
不過,當他繞著賭場大廳再走了一圈之后,情緒立即高漲起來。他在輪盤賭桌旁停了下來,扔進去一張帶有毛主席像的百元大鈔,然后開始等待。當珠子停下來的時候,他從桌上拿起200元人民幣,臉上掛著微笑走出了賭場,消失在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