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耀信


拉爾夫·瓦爾多·愛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1803—1882)是美國哲學家、詩人、散文家。他生于新英格蘭一個顯赫的牧師之家,幼年喪父,家境清貧。早年就讀于哈佛大學,接受唯一理教教義,畢業后任波士頓第二禮拜堂唯一理教牧師六年余,后因對該教一些古板儀式持異議而辭職。愛默生在赴歐洲旅行時,結識了英國浪漫主義詩人塞繆爾·泰勒·柯勒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和威廉·華茲華斯(William Wordsworth),同英國史學家、哲學家托馬斯·卡萊爾(Thomas Carlyle)建立了終生友誼,因而受歐洲浪漫主義和超驗主義思想影響頗深。他回國后著書立說,發表講演,足跡遍及美國;同亨利·大衛·梭羅(Henry David Thoreau)、布朗森·奧爾科特(Bronson Alcott)、瑪格麗特·富勒(Margaret Fuller)等人結成非正式的“超驗主義俱樂部”,出版期刊《日規》,傳播超驗主義思想,成為新英格蘭超驗主義的杰出代表。他高風雅望,博學景行,生前名揚歐洲,譽滿北美,為其同代人中最富影響的哲學家和文豪。愛默生既是美國本土文化要擺脫歐洲束縛獨立發展的首倡者,又是浪漫主義思潮下超驗思想的領軍人,而當我們稍稍檢視一下受他影響的多位美國浪漫主義詩人、小說家和散文家組成的隊伍,就會發現他又是美國自然文學當之無愧的先驅與精神導師。
愛默生反對卡爾文教的命定論和唯一理教的理性主義,強調精神第一,直覺第一,主張發揮人的超驗作用。“從哲學角度考慮,宇宙由自然界和精神組成。”這是愛默生唯心主義超驗論的名言。他認為精神浸透人的心靈和自然界,物質為精神之象征;自然界為圣靈之象征;一種自然現象是某種精神現象的象征。世界萬物有其表狀,也有其內涵。宇宙間存在一種無所不容、無所不在、揚善抑惡的力量,他稱之為上帝或超靈。超靈為人所共有,每個人思想都存在于超靈中,人以直覺官能同它交融。
我站在空地上,頭沐浴在和煦的空氣里,仰望著渺邈無垠的太空,小我的一切都消失了。我變成一只透明的眼球;本身不復存在;我洞察一切;“上帝”的精氣在我的周身循環;我成為上帝的一部分。
愛默生的這句超驗主義和神秘主義思想的名言常為后人援引。在他眼里,大自然永遠帶著精神的色調。
愛默生贊美人的發展潛力無限,推崇人的至高無上,提出“人就是一切,自然界的全部法則就在你自身”。世界為人而存在,人決定自己的命運,人要自信、自尊、自助。人有神性,只要潛心修養,潔身自好,便可成為完人;而個人的完善則是世界進步的基礎。愛默生提倡超驗主義,是對美國資本主義上升時期物質主義、拜金主義的否定。他主張個性發展,是對非人格化過程的針砭,在當今泛科學主義和技術至上的人類社會仍具有深遠的警示意義。
愛默生的自然觀,是視大千世界為一有機整體的浪漫主義的自然觀。他認為,隨著人類知識的逐步增長,人們便會愈加清楚地認識到世界萬物形雖各異,但源于一端。
愛默生的美學觀點同其哲學思想和自然觀契合一致。他重視文藝的社會責任,指出文藝要陶冶人的情操,美國作家要自立標幟,歌頌美國的風土人情,停止依附歐洲。他強調詩人的“先知”作用,提出詩人對世界和自然要有更深刻的直覺認識。詩歌創作應是內容決定形式,要擺脫傳統格律的羈束。詩人要善于認識事物內在的“富有詩意的結構”,擅長運用比興象征的表達技巧。詩的語言要渾樸自然,形象生動,凝煉雋永。愛默生的美學觀點對美國著名詩人惠特曼和迪金森影響尤深。
愛默生的著作形式多為講演和散文,語言精辟形象,宛如格言警句,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其思想系統性差的缺憾。主要作品有《論自然》(Nature)、《散文選:第一集》(Essays:First Series)、《第二集》(Second Series)、《代表性人物》(Representative Men)、《英國人的特性》(English Traits)、《論處世為人》(The Conduct of Life)等。
《論自然》是愛默生的第一部重要哲學著作,最初發表于1836年。它雖非作者成熟之作,卻集超驗主義思想之大成,有新英格蘭超驗主義宣言的美稱;人與自然界的和諧是愛默生浪漫主義思想的主體,也是《論自然》一文的鎖鑰。全書由“前言”和“自然”等八章組成。“前言”別開生面,提出拋開古人故堆,停止蹈襲他人,以獨立的全新的目光看待自然界。“自然”一章闡述大自然的豐富的意蘊。“實用”“美感”“語言”“素養”四章論述自然界對人的用途:它為人提供生存的物質基礎,悅其耳目和精神,揭示其靈魂的真詮,提高其智力與直覺官能。“唯心主義”一章闡明唯心主義哲學的自然觀;“精神”一章提出“在自然界的后面,浸透著自然界的是精神”以及“世界與人體發端于同種精神”等著名的唯心主義和浪漫主義的命題;“展望”一章提出人應正視自然,返璞還真,修身養性,以臻于完善的浪漫主義有機整體的世界觀。《論自然》的發表為美國思想界吹來一股清風,一掃機械主義自然觀的烏煙瘴氣。
“我們為什么不可以也跟宇宙建立一種直接的關系呢?為什么不能有一種憑直覺而不是依靠傳統的詩歌與哲學?為什么不能有一種不是依據他們的歷史傳統而是直接啟示我們的宗教呢?”
“我們何必要在毫無生氣的歷史廢墟中摸索,讓當代人穿著褪色過時的服裝去出丑呢?……這里有新的土地、新的人、新的思想。我們要求有我們自己的作品、自己的法律和自己的宗教。”
愛默生這些鏗鏘有力的聲明,實乃宣布新大陸的精神獨立。
愛默生和梭羅是非常好的朋友。愛默生是超驗主義的先驅,梭羅是新英格蘭超驗主義的重要作家。梭羅為了實踐超驗主義的思想,在瓦爾登湖畔度過兩年時間,寫下了著作《瓦爾登湖》,記錄了他回到大自然的經歷和感悟。可以說,愛默生是思想者,梭羅是實踐家。
“小兒的天真”是19世紀歐美浪漫主義思想的一個中心內容。所以愛默生說:愛自然界的是那個在成年時期也還保留著童稚之心的人。他主張人應回到原始物質狀態去,如稚子一般去觀察世界。梭羅也相信人的天性純潔,只要悉心潔身正心,便能返璞還真,臻于完美的境界。“我一向感到遺憾的是,我不像降生時那樣聰慧了。”他本人終生保持著一顆赤子之心,因此他的一個傳記家稱他為“永恒的稚子”。
愛默生和梭羅所代表的浪漫主義精神旨趣,以及由他們開始發軔的自然文學創作思想與主題風格,在21世紀的今天仍具有現代批判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