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蘇淡影
他轉學來,被安排在我們班,家長帶著他找到我的辦公室。我打量他,正抽條長個的瘦削身材,皮膚白皙,面目清秀。第一眼,他似乎不是那種會讓人煩心的孩子,我微笑著點頭,領他進班,一組靠窗的位置是他的。那里有大捧大捧的陽光從透明碩大的玻璃窗照耀進來。
很快,一周過去了,我發現他坐在座位上,像一株沉默在庭院旮旯的樹樁,從不主動跟同學們交流。從課堂上的提問來看,他回答起來鈍鈍的,但斷然不是一個傻孩子。那么,就是他的性格有些“孤島”。
他母親風塵仆仆趕來見我,通過與他母親交流,我才知道他轉學的原因。他母親當年是村里唯一讀書的女孩子,高考時因為一分之差而落榜,回家做了工廠女工,嫁了一個做木工的男子。可惜那個男人是個賭徒,輸光了家里所有的財產,給他們母子留下一幢二層小樓房后,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母親是個要強的女人,從此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兒子身上。
尤其是上初三后,母親的嘮叨更多了:“初三是關鍵時期,要認真學習,你只有取得好成績,才對得起你自己,對得起我!”每每母親懷著期望在他耳邊告誡,他就仿佛遭遇一群蒼蠅在耳邊嗡嗡叫,懷著這樣的厭煩之心,他的學習效果可想而知。學校的模擬中考測試,他的名次一落千丈,他把自己關在臥室里準備好好反省,母親來敲門,就在那一剎那,他覺得母親一定又是來念那套緊箍咒。他只想逃離、逃離,在這樣的念頭驅使下,他推開窗戶從二樓跳了下去。
很幸運,他摔落下來的地是他們家的菜地,他的脊柱只是稍稍受傷,做了一個小小的手術后,他恢復了健康。后來,在舅舅的堅持下,他轉學來到我們學校,我的班。
我終于明白他眼睛里大片大片毫無內容的茫然,除了對他母親好一番囑咐外,再跟他交心的時候,我說起了自己的故事。
年少時候因家境貧窮,我好像特別饞,每次放學回家途經水果攤便邁不動步。終于有一天,趁著人多我鼓起勇氣,擠到水果攤旁,這摸摸,那看看,一副要買水果的樣子,然后逮著攤主不注意的空當,用袖子攏了一只蘋果。我自以為精明,但哪里逃脫得了攤主的火眼金睛,她大叫一聲:“好啊,你這孩子偷我蘋果……”人們的目光如針尖一樣戳到我身上,周圍人毫不留情地指責起我:“從小偷針,長大偷牛。”那段日子,我蔫頭耷腦的,在哪兒都像灰鼠般躲在角落里。那段日子,我恨父母親的貧窮,也恨世人惡毒的眼神和唇舌,有時甚至覺得自己活在這個世界很多余。
事情在偶然中遇到轉機,因為父親要去別地做工,我們一家搬離了原來的小鎮。在那里,人們不知道我的往昔,我努力使自己變得美好,我認真學習,是老師眼里態度端正、上進的優秀學生;我跟著同學們一起參加各種活動,是他們眼里易處的好伙伴。后來,連父母都對我大加贊賞。
聽完我的故事后,他沒有說話,但眼里含著晶亮的淚。其實,許多人年輕時候的天空,也并不是一直陽光普照,都有可能遭遇“霧霾”。孩子,祝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