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小詩

女孩兒開始懂事了之后,有了管事嘮叨的媽媽,無話不談的女閨蜜,甚至體貼入微的男朋友,爸爸就漸漸站到門外去了。
我上初中的時候,大部分同學是寄宿生。還記得那是一個冬天,天氣很冷,學校住宿條件一般,寢室里沒有熱水器,要洗個舒服熱水澡的話,需要跑到挺遠的地方去接上幾瓶開水才行。班上有個家境不錯的女生,他爸爸或媽媽每周來看她一次,家長來的時候,就是她的洗澡日,父母幫忙拎開水,然后把她的臟衣服帶回家去洗。那時我們都很羨慕她。
那次來的家長是她的爸爸,寢室同學都吃飯去了,寢室里就他們父女,她洗澡的時候,爸爸就在寢室里坐著,無聊地翻翻文摘雜志。忽然,洗手間傳來她的哭喊聲,原來是女兒不小心滑倒了,背朝下整個人磕在廁所的臺階上,背部被臺階的邊緣劃出好大一條口子,疼得哇哇哭。爸爸聽見哭聲,趕忙過去,正當爸爸要擰開廁所門把手的瞬間,她卻邊哭喊邊說:“爸爸你不可以進來!”是啊,初中生,早已經知道男女有別了呢,即便是危急關頭,也把作為男性的爸爸算在有別之列,于是,爸爸尷尬地站在門外干著急,沒辦法,只得去敲了隔壁寢室的門,請了個他壓根兒不認識的女生來當救兵,進了廁所把女兒扶起,幫她換好衣服,這才送去醫院。
這件事我不在場,是隔壁寢室去幫忙的女生講給我聽的,女生嘴碎嘛,這種事傳播起來還是蠻快的,全班甚至隔壁班都知道了。調皮的男生甚至會在見到當事人的時候,在走廊里學著她夸張地喊上一句“爸爸你不可以進來”,逗得別的男生咯咯笑,她卻氣得滿臉通紅,直抱怨被幫忙的女生出賣了。忘了當時我的立場是什么樣的,大約也是覺得挺搞笑吧。
現在回過頭想想,如果同樣的事情發生在當時的自己身上,我爸爸是不是也只能尷尬地站在門外呢?不知道,大概一樣吧。
還是初中住校的時候,那時我沒有手機,在操場上不小心摔了一跤,不是很嚴重,但我摸著臉上感覺腫起來一塊,同學們都說看不出什么差別,沒人安慰也沒人心疼。少女內心那點失寵的小九九喲,迫使我借了班主任手機打電話給媽媽,讓她過來看望我一下。因為沒有手機,不知道媽媽具體會在幾點過來,掛完電話我就去校門口等,想著她會給我拎一箱牛奶吧,還可能有一袋水果,看病人都是這樣的。
也記不清等了多久,已經等到我快要生氣了,終于來人了,校門口出現的那個人居然不是媽媽,而是爸爸!原因是媽媽臨時脫不開身,打電話給爸爸,爸爸說他來。我滿臉的失望,有一種觀眾看到主力選手棄賽,替補隊員上場的感覺。
我質問爸爸:“怎么這么久才來?”他說:“把手里的事處理完才來的。”“我都摔跤了,你為什么不趕緊過來?”“打了電話給你老師,她說不嚴重。”瞬間,我的各種被寵溺的期待都破滅了。
當時的想法倒也簡單,摔跤了,即便摔得不嚴重,媽媽也會噓寒問暖,或許還能幫我向老師請個假,晚上把我接回去住,而爸爸只會說,“不嚴重就算了,嚴重就去看病吧,既然來了學校,就去見一下你班主任吧,是不是該請著吃個飯呢,順便咨詢一下你的學習情況……”總之,媽媽的愛比較人文關懷,而爸爸的愛就屬于解決剛性需求。
爸爸在確定我安然無恙后,跟班主任了解完我的情況就回去了。失寵的我不但沒有撒嬌成功,反倒自己出賣自己,讓家人知道我最近學習有點退步,上課愛發呆,真是自找苦吃。
大二寒假在家的時候,一個高中同學講到自己跟爸爸的一個尷尬故事。她現在在武漢的一所大學讀書,爸爸去武漢辦事,順路去學校看看她,帶了些特產,幫她一起拎回寢室,順便了解一下她的住宿環境。宿管阿姨一向是要求嚴格的,擔心閑雜人等尤其是男性的閑雜人等進入女生住宿區,哥哥這種級別的男性親屬是根本進不去寢室,爸爸的話,阿姨有時候傲嬌了,覺得沒有父女臉,還會要求看身份證。
同學家庭成分比較特殊,爺爺是入贅的,所以她的爸爸跟的是奶奶姓,到了她這一輩兒,又跟回爺爺姓,也就是說,她跟爸媽都不是一個姓,她的戶口在報名的時候也已經遷到了大學的地址,身份證地址也跟父親的完全不同,阿姨才不聽她那么復雜的祖宗緣由,直截了當地說:“那你說說你爸哪天生日吧,跟身份證一樣我就讓他上去。”結果還是沒成,是啊,她忘記爸爸的生日了,上大學以后,每次爸爸生日都是媽媽發來短信提醒的。后來爸爸終于還是沒能進入寢室,在樓下等著,她自己上去。
聽到這些,或許會覺得宿管阿姨形式主義且不通情理,但換個角度想想,或許阿姨是個明白人,打心眼里也相信他們是父女呢,父親不上樓也算不上大事,刁難一下,找個把柄讓女兒自己好好去內疚,也算是幫著現在慈悲又尷尬的父親教育一下孩子了。
門外的爸爸,女兒已長大,刮風下雨不怕,也請你進來坐坐,喝杯茶,說會兒話,不要像個客人,有你才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