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滋病患者有權利乘坐飛機嗎

李禮

在春秋拒載艾滋病患者事件中，一旦艾滋病患者主動告知病情，自身的權利反而被受到限制，其實這不利于艾滋病的防治，甚至會讓艾滋病患者因為害怕被歧視對相關工作人員隱瞞病情

2002年泰國國家航空公司拒絕一名患有艾滋病的婦女乘坐從東京飛往曼谷的飛機，理由是擔心其無法承受長時間的旅途勞頓。

據泰國《民意報》報道，這名泰國婦女艾滋病患者在偷渡到日本后，發現自己的病情嚴重，希望回國與家人一起度過生命中最后一段日子。她回國的機票是泰國駐日本大使館免費提供的。

泰國國家航空公司表示，這名婦女不能提供航空公司要求的醫療病例資料，因此航空公司不能確信這名婦女的身體是否足夠健康，可以承受長途旅行的勞頓。他們堅持認為，這不是對艾滋病病人的歧視。航空公司最終同意在飛機后部為其提供一個座位，但這位婦女艾滋病患者已改乘日本航空公司的飛機回國。

泰國國家航空公司的做法受到為艾滋病患者爭取權利人士的批評。

“即便知道春秋航空公司會拒載艾滋病患者，如果重新讓我們做一次選擇，我們還是會購買春秋航空公司的機票，還是會主動告知，我們之間有艾滋病感染者。”8月20日，艾滋病志愿者程帥帥接受《方圓》記者采訪時說。

幾天之前，程帥帥一紙訴狀將春秋航空公司告上法庭，認為其拒絕艾滋病感染者乘坐飛機“屬于歧視”，要求春秋航空公開道歉并賠償損失。8月14日，遼寧省沈陽市東陵區法院受理了這起案件。

主動告知患有艾滋病

7月28日上午10點半，程帥帥等3人來到沈陽桃仙機場，欲乘坐春秋航空公司飛往石家莊的C8581航班。他們在辦理完登機牌后，主動找到春秋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員，告知三人中有艾滋病感染者，并詢問還能否順利乘機。

事實上，程帥帥在網上購買機票時，就已經發現春秋航空公司《特殊旅客運輸說明》規定：拒絕運輸艾滋病感染者。作為艾滋病志愿者的程帥帥來說，“這就是對艾滋病感染者的歧視”。

雖然看到了春秋航空的此項規定，但程帥帥等3人還是選擇購買春秋航空公司的機票。“因為除春秋以外的其他九家航空公司，并無拒絕過艾滋病感染者乘坐飛機。當時，我們以為，只要和春秋航空公司進行及時的溝通，便能順利乘機，但也考慮到會發生拒乘的情況。”程帥帥說。

明知道春秋航空公司有可能拒載艾滋病感染者，程帥帥等三人還是決定主動向工作人員說明，三人中有艾滋病感染者。他們這樣做的原因是，希望能和春秋航空公司有一次談話，通過對話能讓他們修改這項規定，艾滋病患者也希望能借此機會，讓春秋航空公司知道艾滋病人并不可怕，證明艾滋病患者也可以乘坐飛機。

他們走到打印稅票的服務臺前，詢問工作人員，三人之中有一名艾滋病感染者和一名肝炎，是否還能乘機。春秋航空工作人員立即打電話與上級匯報，可結果卻是沈陽這邊做不了主，要等上海總部的回復。

40分鐘后，春秋工作人員打電話給程帥帥說，春秋航空公司有規定，可以拒載傳染病患者，因為傳染病患者免疫力低，不適合高空飛行，對患者的身體有傷害。

但隨后這次工作人員改口說：不是拒載所有傳染病患者，丙肝不屬于急性肝炎可以乘機，但艾滋病不行。程帥帥反問工作人員：你們怎么知道我們當中，誰有艾滋病？在工作人員要求他們主動告知的情況，程帥帥以個人隱私為由拒絕，工作人員無奈之下，只好將三人一起拒載。

眼看著其他乘客順利通過安檢口，飛機按時起飛。程帥帥等三人要求航空公司退回全額票，提供當天食宿以及返回機票。但航空公司表示，只有在機場醫務室開具證明，證明患有不適合飛行的疾病，才可以辦理全額退款。等程帥帥來到機場醫務室，向當班的王醫生講明事情的前因后果后。王醫生告訴程帥帥：無須開具健康證明，艾滋病感染者也可以乘坐飛機。

事情的發展并不像程帥帥原先預想的那樣，在協商不成的情況下，與程帥帥同行的兩名傳染病患者，分別戴上了紅色和紫色的眼鏡，眼鏡片上寫著“歧視”二字，手舉寫著“春秋航空請摘下您的有色眼鏡”的布單。

原本圍觀的乘客有20多人，得知他們是艾滋病患者后，等候區的乘客大多跑開了，只有一對夫妻倆沒有走開。

事后，他們將春秋航空告上了法庭，要求春秋航空公開道歉并賠償損失。這已不是程帥帥第一次引起媒體關注了，早在2012年8月初，程帥帥在北大西門腳踩高蹺、身掛“京生考北大，高人一等”字幅的照片，就曾在網絡熱傳。他想通過這種“行為藝術”的方式，抗議高考招生過程中的戶籍歧視問題北京大學等名校一直優先招錄本地考生，招錄分數和招錄名額安排對外地學生極不公平。

“人類的敵人是艾滋病，不是病毒感染者”

這起訴訟經媒體報道，迅速成為網絡熱點。隨后，春秋航空對外接受采訪時稱：“按照民航局第49號令《中國民用航空旅客行李國內運輸規則》第34條，傳染病患者、精神病患者或健康情況可能危及自身或影響其他旅客安全的旅客，承運人不予承運。本公司保留拒絕運輸或拒絕續程運輸艾滋病患者和同行者的權利。”

那是不是所有的傳染病患者都可以被航空公司拒之門外呢？清華大學法學院教授張建偉表示：對于傳染性疾病，要區分疾病的傳染途徑，對于空氣傳播等傳染性強的疾病患者，是不能允許其搭乘飛機混合在其他乘客當中的，但對于體液傳播主要是血液精液而非唾液傳播的艾滋病，患者是有權利搭乘飛機的。

“不過，這里也先要區分HIV感染者和已經發病的艾滋病人，HIV感染者是完全有搭乘飛機的權利的，已經發病且有明顯病征的艾滋病人需要將情況向民航作出說明，以便民航做好妥適安排，如在座位安排方面做特殊處理，病情嚴重的，我認為可拒絕其搭乘飛機，因為帶有商業服務性質，不能不照顧到其他消費者的感受，除非國家出臺法令明確規定任何情況不得拒絕搭載艾滋病人。”張建偉說。

事實上，一個人是不是艾滋病患者，外表上一般難以分辨。而且，《艾滋病防治條例》規定：未經本人或者其監護人同意，任何單位或者個人不得公開艾滋病病毒感染者、艾滋病病人及其家屬的姓名、住址、工作單位、肖像、病史資料等。也就是說，除了艾滋病患者及其親屬，其他人一般不知道他的病情，在此情形下，規定禁止艾滋病人搭乘飛機，必將也只是一紙空文。

正如中國疾病預防與控制中心艾滋病首席專家邵一鳴所說：“如果沒有感染者自己站出來，去接受檢測，我們根本無法知道誰是感染者。對他們的歧視，絕不會提高我們的安全感，反而會增加我們的風險。”

程帥帥的委托律師劉巍則認為，在春秋航空拒載艾滋病患者事件中，一旦艾滋病患者主動告知病情，自身的權利反而被受到限制，其實這不利于艾滋病的防治，甚至會讓艾滋病患者對相關工作人員隱瞞病情。

8月21日，程帥帥再一次選擇乘坐春秋航空公司的航班，并在機場舉著一張寫有“請公開向感染者道歉”的A3紙。程帥帥說：“這趟旅程還算滿意，遇到的春秋工作人員都表示艾滋病感染者能乘坐飛機。”但是，程帥帥并沒有因此而撤回訴訟，還是希望春秋航空公司公開道歉，承認自己的錯誤，傳播正確的艾滋病知識。

調查顯示，65%的旅客害怕遭艾滋病患者的社會報復

“春秋航空拒載艾滋病患者”的話題已經在微博等媒體上引起熱議：有呼聲覺得這在情理之中，但大部分網友認為這是對艾滋病患者的歧視。

航空公司拒載艾滋病感染者在全球已不是首例，早在2002年8月23日，泰國國家航空公司也曾拒絕一名患有艾滋病的婦女乘坐從東京飛往曼谷的飛機，理由是擔心其無法承受長時間的旅途勞頓。

春秋航空董事長王正華也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艾滋病人完全有乘飛機的權利，春秋航空也沒有拒載行為，只是個別的工作人員在這種狀況下有一些緊張的心態，他們應該更多地去理解艾滋病患者。”如果在不張揚的情況下，艾滋病患者去買票搭機，春秋航空不會拒載，但艾滋病患者也別太張揚，因為別的旅客也需要有個接受過程。

記者在微博微信上分發了100份問卷調查，收回有效問卷99份，根據數據統計得出，82%的人愿意同艾滋病患者共同乘坐飛機，他們認為共乘飛機，不會被傳染，就算是在其他地方，也可能會接觸到艾滋病患者，所以并不在意是在飛機上。其中65%的人雖然愿意同乘，但表示會害怕，他們擔心艾滋病患者會比較極端，出現報復社會的心理，威脅到自己的生命。還有9%的人表示，如果能夠讓自己的座位與艾滋病患者保持適當距離，或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也能接受與艾滋病患者同乘飛機。

調查還發現，98%以上的人，都知道艾滋病傳播的三大途徑，也清楚同乘飛機，不會傳染艾滋病。但他們還是會心存芥蒂，受訪者王小姐告訴《方圓》記者：“艾滋病又不會通過空氣傳染，我愿意和他們同乘飛機，但我會檢查自己的座椅是不是放了小針，關注對方的一舉一動，以防他們會做出報復社會的行為。”

有匿名艾滋病患者私信記者說：“我身邊有患者不小心看到一些帶有歧視的禁令，是會產生逆反心理，不要總說我們‘報復社會，但也請想想社會是否善待過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