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會
有關調查顯示,過去十年間人的智商水平呈下降趨勢。取證范圍是英國、丹麥和澳大利亞,估計中國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是不是電子產品惹的禍呢?別的不說,單是手機,全世界六十多億人已擁有五十億部!出門乘車,車廂里低頭的比抬頭的多。大量信息來不及分辨、容不得思考,海水般涌入大腦——“同你一道漸漸變傻”也便成為勢所必然。
人的大腦也如機器零件,長期不運轉,則容易銹蝕、遲鈍。古人有所不同,遇到問題,沒有“百度”、“谷歌”可以提供一搜即得的答案,人們只能絞盡腦汁從書本、現實及自家經歷中去理解體悟、冥思苦想。他們擁有的知識十分可憐,但他們的思維、辨析能力,卻在磨煉中不斷提高,絕不輸于今人。近讀《韓非子》,我不時廢書而嘆,感慨良多。
例如,這位兩千二百年前的智者,對于事物因果的復雜性,已有深刻的理解。《韓非子·外儲說》中講了這樣一則寓言:宋國有家賣酒的,酒旗高懸,酒質醇美,價格公道,服務周全,可就是顧客稀少,以至于好好的美酒都擱酸了。老板請教一位長者,長者問:你家的狗兇嗎?原來,他家養了一條猛犬,有小孩子揣著錢來打酒,因為怕狗,只好到別家沽取。老板這才恍然大悟。
另一個故事,講相馬專家伯樂教學生如何識別“踶(chí)馬”,也就是愛用后蹄踢人的烈馬。學成后,學生甲相中一匹踶馬,讓學生乙去驗證。學生乙連摸馬臀三次,馬卻一動不動。甲羞愧難當,說自己技藝不精,相得不準。乙卻說:錯不在你,只是這匹馬的前腿關節受了傷,無力支撐整個身體,因而后腿沒辦法騰空踢人——兩個故事說明同一個道理:事物的因果并非一對一那么簡單,生活是復雜多樣的,單純的一因一果關系往往只存在于書本中。
仍是跟伯樂有關的故事,說伯樂既善于識別千里馬,也善于識別普通馬。他收了兩個學生,一個勤奮好學,另一個卻有點不著調。那么伯樂的兩門技術分別教給誰呢?讓我選擇,肯定把識別千里馬的“真章”傳授給好學生,把識別普通馬的技術隨便傳給另一位——然而伯樂的選擇正相反。
伯樂解釋說:千里馬不多見,學了這門技術常坐冷板凳,很難靠它吃飽飯。反之,普通馬的交易天天有,學了技術便再也不愁吃穿——這是教人看問題要從“常理”向前延伸一步。
同樣寓意的故事還有“公儀休不受魚”。公儀休是魯國的國相,最喜吃魚。一國的人都爭著買魚獻給他,他卻一條也不收。他對弟弟解釋說:正因我愛吃魚,所以才不能接受。我一旦接受了,就要看人家眼色行事,干枉法的勾當;干枉法勾當,就難免東窗事發被免職。免了職,還有人給我送魚嗎?到那時我自己也沒錢買魚,也便無魚可吃了。所以,今天不接受魚,正是為了以后總有魚吃——道理是如此簡單,可今天的貪腐官員卻硬是不懂,或心存僥幸、假裝不懂!
《韓非子》中還有個“亡其半”的故事,最有啟發性:惠施在魏國為相時,正趕上張儀來到魏國,游說魏王聯合秦韓、攻打齊楚。惠施堅決反對,無奈滿朝大臣及全國輿論一致主戰,魏王也接受了建議。惠施不肯罷休,進宮去做最后努力。可還沒等開口,魏王便說:先生不要再講了,攻打齊楚肯定對魏國有利,你看,全國人都這么認為,又哪里會錯呢?
惠施說:有些大的原則不能不詳察。假如攻打齊楚確實對魏國有利,而且全國一致認為有利,這就怪了:怎么智者一下子這么多啊?又假如攻打齊楚對魏國沒利,但全國一致認為有利,那同樣奇怪:怎么蠢貨一下子這么多啊?一般而言,事有疑問,才需要討論謀劃。而正常情況下,又總是贊成的占一半,反對的占一半。如今全國意見高度統一,這很反常,大王肯定失掉了一半人的真實意見。是誰讓您失掉了那一半呢?就是那操縱輿論、挾持君主的奸賊啊!
惠施(其實是韓非)這番話,真有醍醐灌頂之效!大的不說,一個家庭商量吃飯,男的要吃炸醬面,女的要吃麻辣燙,老爺子想吃豆汁、焦圈,小孫子嚷著要吃“巨無霸”。一個家庭尚且不易統一,又怎能設想更大范圍的“高度統一”呢?
從我們這幾代人的親身經歷看,如“文革”一般,凡是高度統一、缺少異議的年代,往往是不正常的年代。兩千多年前的韓夫子已經把話說透,可惜我們不讀經典,同樣的錯誤一犯再犯。
莫非我們的智商真的下降了嗎?
易茗摘自《今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