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們能在沒有政府合約協定,沒有憲法約束及議會決議的情況下,溫馨完成統一大業,這是多么美好的事。”
1990年,東德和平地從地圖上消失,并入聯邦德國,時任聯邦德國總統魏茨澤克曾如此感慨。
很顯然,這并不是故事的全部。在柏林墻倒塌、東西德統一后,盡管西德的政治和經濟制度仍占據統治地位,但東德的政治和文化卻融入當代德國,潤物細無聲——1949年以來,聯邦德國一直在向西方學習,但在過去幾年,卻更加“東部化”了——東德,這個前共產主義國家正在慢慢地塑造如今的德國。
“安靜”的德國
對這種影響貢獻力最大的莫過于來自東德的總理默克爾。她是一個民主和自由斗士,并沒有復興東德的打算,但她治理國家的方式卻讓人聯想到東德。
眾所周知,獨裁者依靠團結的幻想,言論自由與沖突是其死穴,統治者或執政黨聲稱他們正在執行人民的意志,因為這將會有助于統一,每個人都處于強迫的共識之下,民眾的沉默被看作是認同。
默克爾就是在這樣的體系中長大。有關東德的政治元素都可在默克爾的政治風格中找到——她不喜歡公開爭論,也從不挑起公共議題,沉默讓她更加舒適。她偏愛在大聯合政府下執政,這樣她就可以在其中締造小團體以達成廣泛共識。在她的治理之下,德國變得更加“安靜”了。
對于這種“安靜”,現在的德國人甘之如飴。且不說東德人對此早已習以為常,就連西德人也發現。即使曾經他們喜歡在盎格魯-撒克遜模式下那些激烈的沖突和二元論,但是現在他們更加喜歡“安靜”。現在,就連法國人都比德國人更加熱衷于討論,默克爾幫助德國人找到了自我。
在政黨方面,默克爾領導的中間偏右的基督教民主聯盟(CDU)聯合中間偏左的社會民主黨(SPD)形成了新的德國統一社會黨(SED,曾執政至民主德國消亡)。它們幫助社會更加民主,達成共識,將最低工資和退休金送進千家萬戶,而認同盎格魯-撒克遜的英美政治模式的自由民主黨(FDP)幾乎從德國政壇銷聲匿跡。
至于德國的左翼黨(Left Party),同樣來自東德。它源于民主社會主義黨(PDS),是德國統一社會黨(SED)的繼承者,后又與德國社會民主黨(SPD)中的左翼反對者結合。
左翼黨是如此強大,以至于離開它,左翼的多數無法達成一致。但是到目前為止,德國社會民主黨(SPD)在國家層面拒絕與左翼黨聯合執政。其結果就是,一個東德的總理在德國政壇叱咤風云如此之久,德國的政府首腦不可避免地烙上了東德的痕跡。
也因此,在短期內很難宣稱,在柏林墻倒塌后德國保留了舊有聯邦共和國的特征。
社會“君主制”
翻開歷史,不難發現,直到1945年,德國人才在統一的國家中生活74年——也許,這就是西德如此輕易放棄統一想法的原因。
基民盟(CDU)的康拉德·阿登納是西德第一任總理,他被西方代表認為是聯邦共和國的救星,但是在20世紀50年代初,對于斯大林在德國統一愿景中保持中立的提議,阿登納并不理會。結果,東部德國人孤立無援。
有時候,東西德確實有異國之感,冷戰時期,很多西德人首先自視為歐洲人,然后才是德國人。這一方面是對納粹歷史的不堪回首,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首任總理阿登納認為,只有融入西方才能將德國從水深火熱中拯救出去。
東德人并沒有強烈地認為他們與西德之間存在疏離感。盡管分離,東西德人卻都保留了類似的政治心態。
多年以來,西德也逐漸開始對東德側目。在西德人眼中,東德人是了不起的運動員,不過卻有點心胸狹窄且自命不凡,他們開車從不超速,總是穿著褪色的古怪牛仔褲。
西德人眼中的東德人是與他們如此不同,以至于統一看起來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他們卻忽略了一個事實,即消費水平與社會開放程度的不同對更深層次的心態影響甚微。
在青年人的心理認同上,《明鏡》周刊針對德國16—29歲的青年做了一次抽樣調查,發現那些多數并不曾經歷1989到1990年德國歷史轉折點的年輕人,認為現在德東和德西地區的共通點遠多于差異。
至于在社會制度上,無論是東德還是西德都重視社會福利。在東德,反資本主義是其國家政策的既定部分,而在西德,則發展成一個名為萊茵模式的資本主義形式,它不同于英美國家所主導的以最大限度的自由市場經濟為特征的“盎格魯-撒克遜模式”,它注重國家調節,且在市場調節無效時由國家進行必要的干預。
最近去世的歷史學家漢斯-烏爾里希·韋勒(Hans-Ulrich Wehler)發現“社會君主制”的愿望已經存在于19世紀的德國。公民將其美好的愿景寄托于一個強大的國家,而不是個人。這就是兩個德國之間的不同,以及與英美之間最大的不同。
被凝聚的民族主義
談及民族主義,東德人教會了西德人揮舞國旗。
統一前,揮舞旗幟是東德舉行游行的固定組成部分,而德國的國旗似乎只出現在兩個地方——政府機構的旗桿上,以及舉辦國際賽事的體育場館內。在最能體現民族凝聚力的體育比賽中,為運動員助威的西德人只是默默地舉起國旗,他們從不輕易表露情感。也許背后也有因為歷史對其身份的不認同。
德國統一后,“揮國旗文化”迅速從東傳到西。
2006年的世界杯,德國成了旗幟的海洋。德國人不僅為本國球員喝彩,巴西、多哥的旗幟也出現在賽場上。揮舞旗幟不再是痛苦的掙扎,而是快樂的象征。《明鏡》周刊評論說,要不是有東德在,德國的民族主義幾乎泯滅了。
在軍國主義問題上,德國統一后,北約已經把德國看作是一個正常國家,履行正常國家的義務,例如根據全球事務增加軍費開支。
事實上,德國聯邦國防軍迄今為止已經完成了兩個主要作戰任務,在巴爾干地區和阿富汗。這些任務并沒有觸發國內社會與國際社會關于軍國主義或者新普魯士主義的討論。無論是立法還是執法,德國聯邦國防軍一直保持謹慎。
事實上,德國因為其強大的經濟實力,已經主宰了歐洲。在其他方面,德國亦非常自立,且不再對西方亦步亦趨。因此,北約在利比亞發動空襲時,默克爾并沒有站在西方國家包括英美法的一邊。
通過統一,我們不難發現,聯邦德國使得東德部分西方化,但是在合并過程中,整個德國卻更加“東方化”——因為國家的頂級政治家、他們對政治文化的了解,以及對舊有傾向的加固,如:反資本主義、社會福利國家等。
這一切的改變也許正如德國著名的歷史學家海因里希·奧古斯特·溫克勒(Heinrich August Winkler)在《走向西方的漫漫長路》一書中所寫的:“德國已經不再是完全意義上的西歐國家。”
Fiona根據《明鏡》周刊、《衛報》等綜合編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