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文濤
作為“西南政法”80級的精英學子,楊武力的履歷比較“豐富”:從1984年到1989年,兩次被湖北省檢察院下派到基層掛職鍛煉;之后,歷任省院反貪局偵查員、綜合處處長、省院辦公室主任,黃石市檢察院檢察長。
也許是歷經了多個崗位的磨煉,楊武力的作風更為務實、內斂,擔任湖北省檢察院反瀆局局長后,他并不一味追求各項辦案指標在全國的比較排名,卻致力于提升湖北省反瀆工作在反腐敗格局中的地位和影響;而另一方面,在辦案中,法學科班出身的他又大力倡導“貪瀆并查”、“轉變偵查模式”等反瀆理念,引領著湖北省反瀆工作步入跨越式發展的快車道。
從2006年至今,湖北省檢察機關查辦瀆職侵權案件的數量以年均10%以上的比例增長,重特大案件、要案比例逐年提高,案件結構不斷得到優化。“2013年,省院反瀆局查辦了四名廳級領導大要案,這不僅刷新了省院反瀆局查辦要案的記錄,在全國省級院反瀆局中也可以說是走在前列,勢頭良好。”采訪一開始,楊武力簡單回顧了一下2013年取得的成績。
法律監督由“軟”變“硬”的主要抓手
《方圓》:你在基層掛過職,又擔任過地級市院的檢察長,現在是省院反瀆局長,不同的階段和不同的位置上,你對反瀆工作有什么相同或者不同的認識?
楊武力:說實話,早些年,基層的反瀆部門很難,社會認知度低、老百姓也不了解,年年愁案源,制約反瀆工作發展的障礙很多,有外部的,有內部的,有顯性的,比如“三難一大”,也有隱性的。
當檢察長時,我感覺各個業務部門都在強調自己的地位,有人講“檢察工作反貪系于一半”,也有人說“公訴職能是檢察機關的核心職能”,還有人說“民行是法律監督的半壁江山”。我也在思索,在檢察工作格局中,反瀆部門究竟應該處于一個什么樣的位置。
擔任省院反瀆局長后,我的看法又有所不同。我認為,當下,反瀆工作是反腐敗斗爭格局中一項重要內容,亦是檢察機關法律監督由“軟”變“硬”的主要抓手。
《方圓》:聽起來有些抽象。
楊武力:理由很多,我只講一條最主要的:只有反瀆工作貫穿于檢察機關所有法律監督業務的始終,能夠與其他法律監督業務形成互動關系,并且是訴訟監督的保障。
目前檢察機關的各內設業務部門的監督職能均為自成一體,而反瀆工作和其他各項法律監督業務之間存在交織點,這個交織點的作用如果發揮得當,就能帶動其他各項法律監督工作全面發展。
比如在偵查監督層面,通過查辦偵查人員刑訊逼供、暴力取證等職務犯罪行為,能夠糾正偵查人員的不當行為;在審判監督層面,通過查辦審判人員在刑事訴訟中徇私枉法、民事訴訟中枉法裁判、枉法執行等瀆職犯罪,可以進一步規范審判權的行使,保障司法公正;在刑罰執行監督層面,通過查辦監管機關工作人員徇私舞弊暫予假釋、減刑、監外執行等犯罪,可以從根本上規范監管執法行為。反之,偵查監督、審判監督和刑罰執行監督等工作開展得好,亦能為反瀆工作提供充足案源,有利于反瀆工作深入推進。
“貪瀆并查”,謀轉型發展
《方圓》:去年一年查了4名廳官,有什么特別的因素么?
楊武力:沒有什么特別原因。近幾年,經過全省反瀆部門的努力,我們的辦案規模在不斷上升,應該說已基本與我省經濟社會發展實際狀況相適應。但并不是查辦的人數多了,我們就可以松口氣了。有的人認為我們的辦案力度還不夠,特別是“老虎”打的還不夠多,有的人認為案子雖然辦了不少,但震懾的力度還不夠強,民眾的要求和我們工作中的薄弱環節,都應成為我們當前執法辦案工作的重點。
因此,近幾年我們省院反瀆局堅持帶頭辦案,通過查辦一大批有震動、有影響的瀆職犯罪大要案,提升了省院反瀆局的影響和地位,也給市州分院做出了表率。
“做反瀆工作有為才有位”,將這種理念貫穿于我們的工作中,我認為對起步較晚的反瀆工作來說顯得尤為重要。
另外,轉型升級是我們近五年來的工作主線。新刑訴法實施后,倒逼反瀆工作進入到規范發展階段,我們著力在解決辦案理念和方法上,謀求向更高層次的轉型。
早幾年,我們發現有些地方存在著“就瀆職查瀆職”辦案瓶頸,于是在全省推行了“貪瀆并查”的理念,這一舉措堅持了五年,現在看來收到了很好的效果。比如去年查辦的四名廳官,涉案的案情都是濫用職權和受賄等犯罪相互交織,這便是“貪瀆并查”的理念應用于司法實踐的有力印證。
《方圓》:為什么會推行“貪瀆并查”這么一個舉措?
楊武力:“貪瀆并查”,是根據職務犯罪的特點總結出來,一般來說,濫用職權和權錢交易交織在一起,其背后都隱藏著貪污賄賂犯罪,濫用職權的動機一般都是為了輸送利益,沒有“免費的午餐”,只有做到了“貪瀆并查”,以案帶案,才能避免那些瀆職的官員逍遙法外,才能讓貪腐案件不會因為披著瀆職案的“隱身衣”被忽視。
“資金跟著項目走,監管跟著資金走”
《方圓》:反腐敗既要“打老虎”,更要“拍蒼蠅”,“蒼蠅”直接危害老百姓切身利益,在維護民生民利方面,湖北是怎么做的?有哪些可圈可點的案例?
楊武力:2009年,湖北省審計廳在例行審計中發現湖北省監獄管理局負責的農民工培訓項目中,一些國家補貼資金去向不明,有被騙套取的嫌疑。線索移送省院后,省院反瀆局進行了秘密初查。
起初,我們把目標鎖向了湖北省監獄管理局處級干部陳某、臧某,這二人違反規定,擅自將本應由省監獄管理局下屬楚垣集團公司承擔的農民工就業培訓任務,委托給沒有培訓資質的武漢本色培訓學校實施。而本色學校在未培訓任何農民工的情況下,采用收集企業已在崗職工名冊、農民工身份材料信息、電腦合成名單等方式,編造了4529名培訓人員名單申報補貼,導致國家撥付的258萬元培訓補貼資金被套取。
這起個案案情并不復雜,卻很典型,由此,我們把視野拓展到整個農民工培訓補貼資金監管領域。隨后,我們以查辦該案為依托和切入點,到省勞動就業管理局調取了全省農民工培訓的相關資料,包括2006年到2008年全省共批準的471個培訓機構,培訓機構具體在市縣的分布以及國家累計撥付中央的就業補貼專項資金幾十億元的具體分布情況。
在掌握大量情報信息的基礎上,我們迅速召開農民工培訓領域瀆職犯罪案件線索交辦會,采取交資料、交農民工培訓資金行業監管知識、交查案方法,將查處農民工培訓補貼資金監管領域職務犯罪工作在全省推開,取得由點到線、由線到面的辦案效果。
2010年,全省各地共查辦農民工培訓補貼資金監管領域瀆職犯罪案件 70件97人。
《方圓》:由農民工就業培訓補貼的個案拓展到全省專項行動,此類案件的查辦帶來怎樣的啟示?
楊武力:查辦民生領域瀆職侵權犯罪,離不開對國家惠民政策的分析和研判。當前,國家改善民生的重要手段就是通過惠民利民政策來實施的。從經濟工作的角度講,國家惠民利民政策要得到落實,往往分三步走:第一步,中央和地方推出了若干項的政策措施,如西部大開發、振興東北老工業基地、中部崛起、新農村建設等;第二步,大多數政策轉化為具體項目來實施,如大型商品糧生產基地項目、人畜飲水、鄉村道路、土地整理等項目;第三步,投入資金為項目建設作支撐。
這三步,用一句話形象的話來概括,就是“項目跟著政策走,資金跟著項目走,監管跟著資金走”。因此,涉及民生的項目資金,我們要“盯政策、盯項目、盯資金、盯監管”。
瀆職犯罪的“輕刑化”問題
《方圓》:辦案檢察官反映,你上任省院反瀆局長后,著重強調“貪瀆并查”、“轉變偵查模式”等反瀆理念,這是為什么?
楊武力:之所以要扭轉以往陳舊的反瀆觀念,還源于對我省兩起案件辦案效果的反思。一起是我省石首市某鎮常務副鎮長鄭某某玩忽職守致移民建鎮房屋因嚴重質量問題被拆除,造成直接經濟損失數百萬元的特大案件。
2003年,國內外媒體對石首市耗資數百萬元建設移民建鎮工程因嚴重質量問題被拆除一事進行了報道,引起強烈社會反響。經時任省委領導和省院檢察長批示后,省院反瀆局組織專班以異地辦理方式,對鄭某進行查處。
然而在被法院判處緩刑后,鄭某某向組織隱瞞判決結果,以致在判決后一年多時間里鄭某某仍然擔任原職務,后檢察機關發現并向石首市委反映,石首市委組織部經調查確認鄭某某判刑事實屬實,才撤銷其職務并作出組織處理。
另一起是2005年咸寧市水利局副局長方某玩忽職守致該市水電工程建設中死亡四人案。因該案查處在當地受到極大阻力,省院建院30年來首次由省院檢委會作出立案決定,并交咸寧市院辦理,后方某被判處有期徒刑一年,緩期一年執行。
可幾年后,檢察機關發現,方某不僅沒有受到相應的處理,反而升任咸寧市水利局常務副局長。
《方圓》: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局面,你認為兩起案件的結果說明了什么問題?
楊武力:究其原因,有瀆職犯罪“輕刑化”的問題,也與早期傳統的調查式辦案模式有關。以往,一些地方的反瀆部門過于依賴公開調查方式,不注重辦案工作的秘密性,也有一些司法機關也以瀆職犯罪多是過失犯為由,不愿采用拘留、逮捕等強制措施,導致社會影響力弱,認知度低。
還有的地方反瀆部門就“瀆職案辦瀆職案”,未能把握瀆職侵權犯罪與貪污賄賂犯罪交織的特點,導致罪名單一,處理難、量刑輕。在這種傳統的辦案模式下,雖然檢察機關耗費大量人力、財力,但辦案的法律效果卻十分有限。沒有好的法律效果作為前提,自然就體現不出政治效果和社會效果。而“貪瀆并查”則是解決瀆職犯罪“輕刑化”的辦法之一。
《方圓》:所以,你同意“轉變偵查模式”。
楊武力:是的。基于傳統辦案模式的弊端,我們要求全省反瀆部門轉變偵查觀念,更加注重偵查規律,實現反瀆辦案模式上的轉型升級:一是摒棄過去公開調查為主的辦案模式,更加注重偵查工作的秘密性;二是摒棄不善適用拘留、逮捕強制措施的辦案模式,更加注重偵查工作的強制性;三是摒棄“就瀆職查瀆職“的辦案模式,更加注重深挖瀆職犯罪背后的職務犯罪和其他犯罪;四是摒棄周期長、效率低的辦案模式,更加注重偵查工作的時效性,做到快偵快結;五是摒棄各自為政、力量分散模式,更加注重偵查工作的團隊性,充分運用檢察工作一體化機制查辦案件,講求全省“一盤棋”。
經過幾年的轉型發展,效果很明顯。2009年以來,各地所辦案件采取拘留、逮捕等強制措施的比例明顯提高,有的地方雙罪名案件起訴比例占到所辦案件的半數以上,辦案力度和法律效果都有大幅度的提升。
在新的辦案模式引導下,全省辦案規模從2005年至2013年已經連續8年實現了兩位數的增長。
情報信息是偵查工作的源頭和決策依據
《方圓》:據高檢院瀆檢廳介紹,“湖北省反瀆部門在辦案中注重發揮情報信息和各種信息化手段為辦案工作服務”,“信息引導偵查”在湖北省反瀆工作中運用得比較早,現在也比較成型,具體怎樣操作?
楊武力:當今,隨著科技的不斷發展,特別是計算機技術和網絡服務的普及,人們的生活狀態、行為動態更加趨于透明,個人私密空間越來越少。借助信息網絡開展偵查工作,已成為檢察機關偵查案件的又一重要手段。
“一支筆、一張紙、兩條腿,靠熬時間、拼體力、能破則破”的老方法,已經行不通。現在我們審訊有鏡頭、限時12小時或24小時、執法要評估,職務犯罪的手段更加智能化、隱蔽化,種種條件、環境的變化,都要求我們的偵查工作必須改變傳統的辦案方式。
秘密偵查,尤其是初查階段的秘密性是案件成功的保障,而提高秘密偵查成效的根本途徑是要以信息情報為支撐,綜合運用各種信息平臺和信息資源,提高偵查辦案的信息化程度。一句話,情報信息既是偵查工作的源頭,也是偵查的向導,更是決策的依據。
《方圓》:給我們舉個例子?
楊武力:過去,我們到相關單位調取信息、收集材料,既耗時費力,又容易“打草驚蛇”;現在,隨著政務公開和互聯網的普及,通過“網上初查”,可以快速確定線索的成案性和可查性。
比如我們對咸寧市咸安區原政協副主席、林業局局長潘某涉嫌濫用職權線索進行初查時,首先通過省政府政務公開網收集到全省退耕還林資金的總體情況,這一資金的性質、用途、規模、計劃、分配流向在網上顯示得非常詳盡。
隨后,我們又通過財政廳、林業廳的網站,進一步收集了退耕還林資金的撥付程序以及相關管理法規,掌握了資金發放的主要環節和相關部門對應的職責依據;最后,我們又順著資金流向往下搜索,在咸寧市政府網站上我們發現,逐級向上申報退耕還林442萬元資金的咸安區金貴湖村根本屬子虛烏有。在對申報領取的農民身份信息進行核對時,我們又發現在公開網上查詢到的身份證登記信息漏洞百出,填寫的申報者信息資料有的甚至是福建籍外地人員的身份證件,由此,潘某涉嫌濫用職權線索的成案性和可查性昭然若揭。
另外,通過信息平臺收集被查對象的動態信息,從而確定被查對象行蹤、交際人群、活動規律、活動地點和內容等情況,對將來的抓捕、取證、審訊等偵查工作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比如,在偵辦省經信委輕紡處原處長萬某某一案時,我們借助交管部門的相關系統,提供車牌及查詢時段,迅速通過該時段沿途的視頻資料,鎖定其車輛行蹤。正是通過這一方法,我們在確定萬某某一案的共同犯罪嫌疑人周某與行賄人在某酒店交易后,我們又通過該酒店提供的視頻資料全程記錄下行賄人向周某行賄20萬元的全過程。在審訊人員把視頻截圖放在其面前的時候,周某啞口無言,對收受賄賂為他人謀取不正當利益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