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遇
我夢見你了,連續(xù)三個晚上。這次你來了,風塵仆仆來參加一個泥地里的露天音樂狂歡。你穿了一件質(zhì)地還不錯的獵衫,一同帶來的還有大得要命的拖拉機和有骯臟豹紋座套的摩托車。
我們坐在屋頂抽煙,看往年的同學們逐個從煙囪和滴雨的管道上爬下來面帶笑容。我們眼神廝纏,用手捕捉一些虛無的風,捏出兩只高腳杯,將風灌進杯子,我們痛飲,不停地有往昔朋友們跌落在我們身旁,他們紛紛面帶笑容。
這是個泥地里的狂歡,夜空上放燃著白色的孔明燈,一些不明所以的歌手在離我們四五棟樓那么遠的地方高歌、跳躍,這是在屋頂,卻無比的泥濘,天上往下掉著泥巴,我們把手插進衣服口袋,遠遠地看表演,輕微地舞蹈。
看看我們腳下的混凝土建筑,這些居民樓,它們多像一個個沉睡的夢。我們站在夢的頂端,居民里純良的人們,他們也在做夢,他們的夢支撐著我們的,我們?nèi)慷紒砹耍驹谶@里,這里沒有最普通的草坪,更沒有各種有詩意名字和氤氳故事的其他植物,我們就這樣干燥地長大,站在城市最普通的混凝土上,參加一個最尋常最傻逼的搖滾音樂派對。
天臺一個接著一個,腳下是粗糲的沙子混合著柏油修補過的樓頂。連成一片的天臺每個上面都有年輕人在跳舞,他們借助一根根管子降落在這兒,這里面有我的同學,還有童年的伙伴,不知為什么,他們?nèi)紒砹恕K麄儧]有問你在哪里上班啊這樣讓你尷尬的問題,他們滿面笑容,臉龐年輕而且紅潤,我們親昵地笑笑,遠處有棟樓房在冒煙,我們倚住身旁的排煙管道含著笑矜持地觀看。
“嘿!著火了!”
有些比我們小的孩子忍不住叫出聲來,他們比我們更加地放肆和狂野,他們把半個身子懸靠在樓板上企圖抓住愈來愈濃的黑煙。黑煙讓他們興奮,而我們卻只是感興趣而已,他們伸出手去抓那些汩汩噴涌的黑煙,突然背上長出了黑翅膀,他們咧開嘴笑笑,像一只只寄居在樓道里的蝙蝠,飛遠了。我們目送他們遠離,不停地有我們熟悉的人從比我們高的樓頂跨到我們的樓頂上來,他們有的穿著白色的睡袍,有的穿著金燦燦的晚裝,手指全部捏成一個半圓的弧形,那是我們的高腳杯,我們親切地交談,交談聲嘈嘈切切,像極了大珠小珠落玉盤,然而沒有玉盤可落,我們妙語如珠,我們嬉笑怒罵,我們故作優(yōu)雅地把手指蜷成一個弧狀物,嘴里輕輕說著“我操!”,這些聲音,最終都遁入墨藍墨藍的蒼穹。我們用手指網(wǎng)羅住風,風做的美酒在我們唇邊濺落,涌動的嘈嘈切切像一首開始時尖利卻很快息事寧人的歌。
“看,演出開始了!”
不明所以的暖場過后,四五棟樓遠的地方終于出現(xiàn)了幾名正經(jīng)八百的歌手,他們分別是海明威、詹姆士·邦德、阿童木和機器貓。他們脖子上全部不可免俗地系上了紅領巾,詹姆士·邦德還穿上了海魂衫,并把頭發(fā)梳成了何勇那樣的發(fā)型。不知為何我看得一陣心慌,我捂住胸口靠住身后的排煙管道,管道里傳出“呼隆隆”的聲音,不知是什么東西被灌了進去,還是什么東西被吐了出來,“呼隆隆,呼隆隆”的聲音不絕于耳,像一列列一鼓作氣的軍隊,只是我不知道,他們是被虛無制造出來,還是正義無反顧地進入無盡的虛無。我捂住胸口蹲坐下去,你輕拍我的肩,背后是無盡的轟隆聲,我眼前浮現(xiàn)出一張不知名的新聞照片,照片是一對年輕的戀人,手指夾著香煙坐在幽暗的橋下親吻,橋上大批的裝甲車軍隊正在開過去,開過去。我想起了我寫給你看的一首詩:
紅色的胸罩緊緊包扎在你受傷的左臂上
脹紅的紅潰爛的傷
你吻著我的額頭說這多像一個惡心的袖章
是啊我們只是暫時
待在路上
在路上,哪兒有什么路啊,我們待在樓頂上,距離泥土,距離道路遠了豈止十萬八千里,我們輕飄飄地待在樓頂上,輕飄飄地聽歌,輕飄飄地唱歌,輕飄飄地看詹姆士·邦德拿一把刀子剜進了海明威的心,我們輕輕皺眉,我們輕飄飄地將眼神左轉(zhuǎn),旁邊那個舞臺上,哆啦A夢正使盡絕招逼迫阿童木承認它才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英雄。

我的寶貝,在這輕飄飄的夜里,你來了,陪我參加這個泥地里的露天音樂狂歡。泥地也不是真正的泥地,我們稚嫩的腳丫只是輕踩住浮在混凝土上面的泥巴,這泥巴黏稠而溫暖,像海面上的海鷗在拉屎,但是沒有海潮,沒有海鷗的鳴叫,什么都沒有,沒有夕陽和追逐,只有黏稠的爛泥巴,踩在腳下一樣的泥濘卻不留腳印,混凝土硌著我們依舊稚嫩的腳心,天上的雨依舊在下,稀稀落落斷斷續(xù)續(xù),一如我們操他媽的茍延殘喘的青春。你輕輕拉起我的手,在我們二十歲的時候。哦,不對,我二十歲的時候,你才十七歲半,愛對我們的意思即做愛,欲望像火山,而那時的搖滾樂,還是傻逼才會相信的四十三次的日出和日落,我的寶貝,你說你像一塊干燥的糖化玻璃,我在遙遠的地方鮮艷欲滴,那一年你高考,你翻過臨沂郊區(qū)那座小得不能再小卻考中率巨高的著名的高中的院墻,走了半個小時的路,穿過沉寂的麥田,遇見我。那天我坐了一宿的火車,沒座兒,我穿著破爛的短褲背著包要去北京,我跟父親鬧翻了,我要休學,我要去北京。那一年我上大二,你高考,你說你要保護我,你站在橙黃色的路燈下,旁邊是兩尊破廟門口的銅獅子。不知為什么,我發(fā)了瘋地朝你哭鬧,我要去北京,我要去北京,那時的北京,怎么就會擁有那么大的魅力,而被它魅力所打動的我們,又怎么那么的軟弱,一個像干燥的糖化玻璃,一個是流著眼淚的糖稀。糖稀,這個詞兒多么的軟蛋啊,一如我們軟得不能再軟的性格,和我們眼含熱淚卻無法抱頭痛哭的青春。我后來說過多少次我要去北京,我說過我要跟你住地下室,我說過我要拚命寫歌詞,養(yǎng)活你,我說你是我的孩子,我說當我們手牽手跑進超市買避孕套的時候,我篤定我們前世是雙胞胎,我們像兩個小E.T.,抓著彼此的頭發(fā)安眠,我們跌跌撞撞一頭沖進青春的黑色幕布里,任由鏡頭拍下我們漫山遍野的蒙昧和孤單。我們?yōu)槭裁磿@么孤單?
我們?yōu)槭裁磿@么孤單?就像為什么會有這個屋頂上的狂歡?我們都是樓層里長大的孩子,我們都沒有兄弟姐妹,我讀的第一個與姐妹有關的故事是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直子的姐姐是她親手觸摸的第一個死亡,關于姐姐的描述讓我想起蕾蕾姐,我沒有姐姐,如果一定要說有,也只是一個親戚家的并不時常出現(xiàn)的女孩,她比我大四歲,我叫她蕾蕾姐,我小的時候,她來我家陪了我半個夏天。蕾蕾姐經(jīng)常把我打扮成一個小婦人,穿上媽媽的衣裙,頭發(fā)上插上孔雀羽毛,她教我笑不露齒,她給我表演千金小姐怎樣吃東西怎樣走路怎樣笑,更加快樂的日子是我們得到硬紙板的時候,一塊比臉龐略大的硬紙板就是我們的寶貝,蕾蕾姐會在上面描繪出一個真正的千金小姐,柳葉眉,杏核眼,櫻桃小口和云鬢鳳冠。她把這張人臉用松緊帶繃住,并在瞳孔處鉆出兩個小洞,戴在我頭上。甭管戴著一張假面的我看起來多么詭異和不正常,當時的我都是那么的興高采烈,我仿佛搖身一變真的成為戲文里的千金小姐,兩旁是花團錦簇綾羅鶯燕的錦繡人生,而我只一躍,就長得這么大,這么漂亮,這么亭亭玉立,我只需開口唱,唱良辰美景奈何天,甭管是啥意思,只要唱下去,就是花團錦簇的美好人生,這是多么美好,這美好蕾蕾姐給了我,后來她回家了。再后來,她死了。蕾蕾姐練氣功走火入魔,跳進了我家不遠處的奈河,尸體很龐大,一方面是被水泡的,另一方面是她長期吃含激素的藥物,那時她已精神分裂。那年我高考失敗,爸媽離婚,畫筆被我擲進爐子,連同所有的教科書全部燒成了灰燼。我沒有兄弟姐妹,蕾蕾姐死的時候我一滴眼淚也沒流。她只有二十二歲,她是我最早的繪畫啟蒙老師,我們曾經(jīng)在半個夏天里天天聽戲,用層疊的衣裙把自己打扮得鶯鶯燕燕,除卻這段回憶,我的童年里就只剩下風聲作響的空曠樓道,鄰居家養(yǎng)了沒幾天就死去的兔子,一群小孩朝我身上扔沙,我抿著嘴,卻不敢閉眼睛,我怕我一閉眼睛他們朝我扔石子,我站在那里,手背在后面,我和我手里的塑料洋娃娃被操場上的太陽曬得滾燙……媽媽們在各自的陽臺上嚷,吃飯啦,孩子們一哄而散,奔去各自的家中,他們?nèi)孔运蕉鴥疵停谝黄鹬粸闋帄Z玩具,拚比力氣,沒有什么感情,為了一點糖果就可以隨時翻臉。我沒有朝夕相處的姐妹,不知道一起起床一同午睡是什么樣的感覺,也沒有要好的小朋友,我的童年,只剩下那么一點蕾蕾姐教我扮千金小姐的回憶,再就是校園里的你爭我斗。你也沒有兄弟姐妹,你比我更慘,你被板著臉的父母早早就送去上學,五歲的你走在荒野的地畦上,不知是那家小學荒謬還是你上學的道路荒謬,你要經(jīng)過一個墳場,五歲,泛白的天,太陽還沒出來,早早起來了,走去那里上學,走都還走得不是多么穩(wěn)當。你說你在墳場看到了很多東西,我相信,我看著你的眼睛,直到今天它們還是那么的黑白分明,你說你看到墳場有個老人每天要跟你說話,你害怕,但你不敢跟爸媽說。你的媽媽是個表情寡淡的中年女人,不會抱你,不會握你手指,你領子歪斜的時候也只是把你牽到鏡子前面讓你自己扶正。在班里你是最小的孩子,甚至三年級之前你都沒有什么記憶,除了那幾座孤墳,除了菜畦上的天,永遠是陰蒙蒙的天,因為你出來的時候總是那么早,你在父母的命令下第一個到達教室,冷得只能把手塞進桌洞里。你也是樓層里長大的孩子,跟著樓層一起的是鐵籠子般的防盜門,你像許多個表情單調(diào)的孩子一樣曾被鎖在防盜門里,陽臺下面是蟬鳴,那時還有那么幾種名字奇怪的植物在庭院里生長,但你已經(jīng)失去了親近他們的機會,你在演算本上做數(shù)學奧林匹克,實在無聊了就看書,一本劣質(zhì)的科幻小說,詳盡得不能再詳盡地描述了世界毀滅后人類怎樣重建家園,怎樣屠殺劣等民族,怎樣為了繁衍優(yōu)質(zhì)種族亂倫,怎樣把人肉碎片拋擲在陽光里祈求宇宙之神的寬恕等等。怎么會有這樣的書,后來你問我。我怎么會知道?我們的童年,都是樓道里呼呼的風聲,水漬進水泥地里的陰涼味道,都是坐在防盜門里輕聲唱歌,沒有兄弟姐妹,沒有伙伴,站在陽光炙熱的操場莫名其妙地遭受白眼,翻一箱子亂七八糟的書,早早翻看《聊齋志異》和《所羅門王的寶藏》,對著各類奇怪的黃色書刊還有黃色插圖手淫,自己跟自己玩,無人的暑假對著鏡子查看生殖器,早早學會安慰自己,自慰只是為了獲得沉靜的睡眠。
媽媽對我說,你看樓房是多么好啊,你看你奶奶家是多么陰暗,床上爬著小蟲子,潮死了,我們是最早住進樓房的,我和你爸爸是雙職工,我們單位好,你這么小我們就分到了樓房。是啊,我沒有任何關于平房的回憶,我沒有走在潮濕磚塊上的感覺,沒有機會觸摸庭院里的風和樹,草和露珠。我被媽媽養(yǎng)在了懸空的樓房里,只能拚命想像奶奶家的陰暗,還有爬到床上的小蟲。在我更大些的時候,我常常讀到一些關于植物和昆蟲的描寫,這些描寫讓我發(fā)瘋般地艷羨,因為我至今都不認識幾種植物,更沒接觸過多少昆蟲,那些氤氳著美好名字的動植物就像是一個斑斕著原始氣息的壁虎,趴在我混凝土和磚塊的墻對面,我忐忑地撫摸著墻壁朝它張望,有那么幾個瞬間,我渴望它能夠吞我下去,那樣我就能在一片腥氣的濃綠當中盡情涂寫原始植物的茂盛和狂野的詩情,我就能變成一個光著腳丫踩著藤蔓的野小孩,而不是現(xiàn)在這個面容模糊地站在陽臺上望著欲望都市發(fā)呆的蒼白怯懦的城市雜種。可不幸的是我就是個蒼白怯懦的雜種,這個雜種出生在1980年代,出生在翻天覆地變化卻不著痕跡的城市,站在欲望火山口吮著手指迎風搖擺,在大家穿匡威的時候也穿匡威,大家聽朋克的時候也聽朋克,在大家說朋克是傻逼的時候,我也輕輕別過頭去,假裝自己沒聽過。我就是這樣一個雜種,親愛的,你比我更加自我否定,更加搖擺,更加地說話不靠譜,今年的衣著只能比去年更傻逼,別忘了,你比我小兩歲半,你更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雜種!
我上大學時寫了幾首歌詞,你順利地把這幾首歌詞賣給了一個地下樂隊。樂隊唱起我寫的歌的時候你竟然在流淚,你說這是你的理想你的熱情,那個時候我整天琢磨的都是我怎么才能去北京,我怎么才能順利地在北京找到工作跟你天天住在甜蜜的地下室天天做愛天天做愛一直做到你的做愛技術有所長進為止。我整天在日語課上寫小說,寫我們怎樣在教室做愛怎樣在樓頂做愛怎樣在精神病療養(yǎng)院面對一群瘋子做愛。我頂熟悉的就是做愛,我跟無數(shù)的男人做過,一開始你是技術最差的一個,可后來你變成了技術最好的。因為你發(fā)現(xiàn)我背著你跟別的男人做愛之后,也瘋狂地開始跟別的女人做。記得你寫給我的第二封情書上這樣說,你說你要把從未有過的信仰押進去,你接受不了很多年以后這樣一個結(jié)局,你知道這一戰(zhàn)曠日持久,你說你準備好了,問我呢?我呢?我忙著跟一個又一個男人見面,做愛,消散著自己向死而生的厭世,我不耐煩地揮霍連同青春一起飛來的纏繞在我身上的金色情欲,并把它們?nèi)哭D(zhuǎn)換成呻吟,淫水,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證明我還活著。我就是這樣一個瘋子,而那個時候,你是個崇拜我的小可憐蟲。后來我真的去了北京,在那個房地產(chǎn)商塞給我一萬塊錢過夜費之后,我燙著當時最狗屎的紅色頭發(fā),穿著當時最低俗的粉紅色亮片裹胸,我們在地鐵上接吻在馬路上接吻在天橋上接吻在超市門口接吻,寶貝,我來了,一年前你為了我改動了志愿,從青島某一流海洋大學改到了北京這個二流的半吊子學院學半吊子金融管理,當時我想得很簡單,我就是要你去北京,我就是要過刷盤子洗車的生活,我就是想住地下室,我要消耗掉我過剩的青春然后無憾地死去,在這之前,請帶著我去看那四十三次的日出日落,告訴我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告訴我除了愛情,其他的都是狗屎,哦,不對,連愛情都是狗屎,我們站在屋頂吩咐整個世界去死,狗屁不通的戰(zhàn)爭,狗屁不通的社會,只有做愛是相通的,做愛不用思想,做愛是蜜糖,親愛的,從那一年起,你開始有那么多的小女孩喜歡,從你長大了。
你長大了,這多像一場災難,而在災難的過程中,我并沒有守住你,而是默默地待在一旁發(fā)呆,抽煙,跟別的男人胡搞,我已經(jīng)無法去追究到底是什么讓你變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而我自己也早已變成了一個善于掩飾的女人。我們怎么會變成這樣?你說你知道這一戰(zhàn)曠日持久,你要把從未有過的理想押進去,可哪里有什么理想?哪里又有什么戰(zhàn)爭?有的只是你聽過的落滿灰塵的打口帶,你曾經(jīng)像帶著自己的性命一樣把它們帶在身邊,即使遭受父親的責打也在所不惜。你瘋狂地尋找世界背后的血,你看《麥田守望者》的時候竟然哭了,你站在學校操場邊上給你最好的哥們打電話,結(jié)果是你最好的哥們連同你周圍的同學一同罵你是傻逼。傻逼就傻逼唄,如今這個世界到處都有人承認自己是傻逼二逼裝逼犯,他們輕易就下載到了你當初跑好幾個街口才買到的打口帶并稍微聽聽就嗤之以鼻,到處都有人看過凱魯亞克的《在路上》,很多東西變成了一張薄薄的標簽被他們貼在身上,做一個文藝裝逼犯只是為了泡到更多的姑娘。哪兒又有什么戰(zhàn)爭呢?看《重慶森林》的時候你抱著我看《東邪西毒》時你抱著我,等到《2046》上映,你懷里是不同的姑娘,你們躺在賓館的床上看碟,你們做愛,片中的王菲扮演的那個機器人望著鏡頭落下了一滴遲鈍了二十四個小時的眼淚。
“Ashes of Time”,時間的灰燼,一切都是時間的灰燼。我們的對手是時間,我們遲鈍的眼淚都只是為了裝逼而流。
我想起一部法國片,《新橋戀人》,你抱著我躺在北京某高級樓盤的狹小地下室給我絮絮叨叨地講:
“米雪也有一只貓,只不過她的貓叫路易士·安你的貓叫太監(jiān),米雪躲在新橋上睡覺,米雪救了一個被車撞倒的禿子禿子跛著腳像我(你恰巧踢球把腳骨踢骨折),禿子叫艾利克斯。米雪天天把貓帶在身上那貓真乖,艾利克斯去市場偷魚切成生魚片給她們吃,米雪的家族貼滿了整個地鐵隧道的尋人啟事,找米雪,艾利克斯把它們?nèi)珶恕!?/p>
“后來呢?”
“后來艾利克斯坐牢,米雪回去治眼睛。”
“新橋是什么橋?”
“新橋就是這里這里就是新橋,寶寶。”
那是個冬天,地下室里悶不透風,八平米的小屋一間連著一間我們都能聽得見隔壁電視機里三級片的喘息聲。你帶我去公用廁所兼浴室洗澡,進來個男人撒尿,我好興奮,你捂著我的嘴,“嘩嘩”的蓮蓬頭下面,你進入我,我是你的新橋,我是你的戀人,你一直問我那句“こいびと”(戀人)怎么讀你說你想不出。當你站在沃爾瑪出口捏著那瓶偷出來的機器貓造型的兒童霜塞給我的時候我瘋狂地笑了,那段時間我臉上涂的就只是這瓶模仿得不是很像的國產(chǎn)機器貓兒童霜。后來我們的“戰(zhàn)利品”還有吉野家的裝咸菜的小碟子,燒鵝仔家亮錚錚的刀叉,日料拉面館的筷子座還有最最漂亮的一幅布貼畫,來自一家小有名氣的水煮魚飯館,在那個廳堂里,我對著這幅深藍色的拼貼畫說,真好看啊,于是你迅速地摘下它拉著我就跑,那幅畫很大,我們把它抱在懷里一口氣跑出了兩條街,那畫我是真喜歡啊,我更喜歡那天的心跳,整幅畫在衣服底下摩擦著我的小乳房,那些風啊人群啊抓小偷的聲音啊被我們甩得遠遠的。我們以為這就是新橋哪,你為了我無所事事你可以是鼓手可以是畫家可以是個專偷超市的流氓。我們就是為了這樣的生活而狂喜,我們要什么呢?其實我們什么都不想要。
確切地說,是二十五歲之前的我們什么都不想要。
在北京又哪里真的有那么一座新橋呢?讓困頓而搖擺不定的我們住進去擁抱一只貓咪擁抱唯一的戀情并藉以溫暖?我每次跟你走回那所地下室的小房子都覺得自己在拍電影,而且是個紀錄片,我們走過高高的過街天橋穿過瘋狂浮躁又可憐的大學生,穿過民工的眼神,穿過烤著大肥腰子的燒烤鐵爐子,你攬著我的腰,樹蔭里傳來的小提琴練習曲竟然讓我流眼淚,我知道這樣的生活是種奢侈,這樣的附庸風雅又這樣的不著調(diào),我們拒絕生活的主題盡管一切早已迫在眉睫,我跟你說工作啊上班啊掙錢啊什么的你都會點頭,然后抽煙,然后慢慢地說:
“我知道的啊。”
你知道的啊,你是聰明的你是我的寶寶你是我的神你是我的依靠,其實我們真沒啥想法啊,真的嗎真的嗎?我說不清楚,我想起我們散步的時候了。那些時候我們天天晚上散步,你常常問我:
“等爺有了錢,最想要什么?”
搖頭。
“給你買下所有意大利產(chǎn)的鞋子?”
搖頭。
“給你買下全北京所有的冰淇淋?”
搖頭。
“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帶回全北京最貴最漂亮的‘雞,我要看著你跟她們搞。”
寶貝,我不是開玩笑,我是真的想看你搞她們啊,看她們?yōu)槟闵窕觐嵉沟臉幼印N议]上眼睛就能想像出你有了錢的樣子,我能明白錢對于我們有多重要,可是,當一個契機開始的時候甭管是多么的無足輕重那個契機已經(jīng)開始了,你被一種慣性所控制,你已經(jīng)被毀了。你是迷人的,你也是殘忍的,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趕場似的一個接一個搞那些女網(wǎng)友,你說我是賤貨,我曾經(jīng)在一個無依無靠的冬夜把你扔在一所冷冰冰的房子里,你身無分文,低聲求我陪你一宿,我還是走了,我不愿意看你可憐巴巴的樣子在這個世界上,我忘記了自己最可憐可是你的臉提醒了我,我扔下你,那間房里丟滿了我和別的男人做愛留下的避孕套。從那以后我們各自為政,各自有了各自的情人還有私生活,我覺得這是一種更加高級和健全的性生活方式,可是現(xiàn)在,在這冷水一樣的夜里,我想到的只有你的那封情書:
“我要把我從未有過的信仰押進去,我知道這一戰(zhàn)曠日持久,沒遇見你之前,我只愛我自己但現(xiàn)在,我無法不為你心疼。”
寶貝,這場泥地里的狂歡已經(jīng)到達最high的高潮,那些比我小的小妞們撩起自己的上衣露出兩顆白嫩的奶子,她們比我更加狂野更加自私更加地肆無忌憚。我不行,我還要假裝優(yōu)雅地用手指圈住風,我說出雞零狗碎的至理名言并強迫自己信奉,寶貝,你像一顆顆破碎的珠子,穿不成驚世杰作的項鏈,但你說的每一句話,都讓我感動。我常常覺得,你寫的那些零碎的歌詞猶如大珠小珠落玉盤,那些精致的天籟,那些華貴和自以為是的嘈嘈切切,無奈的是,你沒得玉盤可落,你脆弱得甚至支撐不住你自己,更沒有力氣將它們穿成驚世駭俗的項鏈。這時的你,軟弱如我的最愛太宰治,你確是最純潔最善良的寶貝,你是個神一樣的好孩子啊,我是懂得你的,我懂得你的善感和蒼白,也懂得你的腫脹和疼痛。然而,我又是那樣地瞧不起你,因為你軟弱。在你病發(fā)的時候,我惡毒地嘲笑你的穿著和發(fā)型,嘲笑你的貧窮,嘲笑你的女朋友你的哥們,嘲笑你寫的歌,嘲笑你的生活方式,因為你這樣做,讓我覺得疼痛。
疼痛,媽的,這矯情而自以為是的詞語曾讓我無數(shù)次地唾棄,然而在無人的夜里,我又不得不撿起它們,拍掉上面的唾液和塵土。我知道,只有它們才是我真正的靈感,是我唯一感受過的東西,盡管它膚淺和矯揉造作,但這個時代就是這樣膚淺和矯揉造作啊,我們身在其中,浸淫其中,深埋其中,無法回頭。寶貝你看,到處的口水歌都在唱,哪兒有什么永遠,是非愛恨已無需再辯,菊花殘你的影子已成霜,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我們受這個時代蠱惑太多,感謝這個古怪的時代吧,它養(yǎng)育了如此古怪和自以為是的傻逼你我。
我已經(jīng)好久沒有你的消息了。這次你來了,風塵仆仆來參加一個泥地里的露天音樂狂歡。你穿了一件質(zhì)地還不錯的獵衫,一同帶來的還有大得要命的拖拉機和有骯臟豹紋座套的摩托車。
你從來都是一個愛出風頭的家伙,像馬戲團里的猴子一樣愛慕虛榮。有一年你去迷笛賣衣服,你捏著一件印著槍的T恤比畫在身上:“多么搖滾的T恤啊,多么搖滾的T恤啊!”你蹺起食指無名指還有小指,那個手勢,成為那一時期最“潮”的姿勢,并迅速在三個月后被“潮人”們所淘汰變成他們唾棄的“土鱉”才會使用的姿勢——一如你們從來未曾使用過。
就是這樣的矯揉造作。
我們坐在屋頂抽煙,看往年的同學們逐個從煙囪和滴雨的管道上爬下來面帶笑容。我隱隱感到有什么將要為我們發(fā)生。
我一直是這樣感覺的,我一直覺得這個時代是為了我們而發(fā)生,我常常以為自己是生活的主角,我常常恬不知恥地認為某個歌手某位作家,他們都是為了讓我們讀到聽到而降生到這個世界。我一直有一些幼稚的想法,以至于讀到太宰治的《人間失格》中“我”誤以為床單被罩只是裝飾品,就像立交橋只是為了增添馬路氣氛而特意修造的玩物一樣;我哭了,我也是這樣一個怪物,我更加白癡,我一直以為小說是真實生活的寫照,是某個人信馬由韁毫無城府的渾然天成的手稿,被人拿去信手發(fā)表并一舉成名,我一直以為電影就是信手拍攝的鏡頭的堆砌,詩歌全部有感而發(fā),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規(guī)則,大家都是天生的天才,一切以渾然天成的身份出現(xiàn)并自然而然地消失。毫無痛惜毫無責任沒有追求沒有目的一切以最自然的狀態(tài)存在或者消失,大家都是天生的天才,大家都是這個世界的玩物并坦然地玩弄這個世界以及自己的才華。才華是什么呢?我從來沒有深入地想過,我以為所有的文學理論都是扯淡,天才就是天才,這個世界上人類只分為兩種——遵守規(guī)則的和不遵守規(guī)則的。不遵守規(guī)則的都是天才,他們才華蓋世談笑風生,他們甚至會飛,他們把規(guī)則死死踩在腳底下,痛快地喝酒痛快地赴死。他們?yōu)槭裁匆八滥兀恳驗樗麄兿蛩蓝?/p>
就像我們最好的哥們唐胖子說過的,我們并沒有睜開過眼睛看過這個世界哪怕是一眼,我們的生活如同一只懶貓每天只是睡覺舔毛睡覺舔毛如此而已。
就是這么的弱智和自以為是。
大學畢業(yè)以后你辭去了N份工作后開始“混圈子”,你無數(shù)次地罵那些老總主管秘書同事社會人,我從來沒問過你辭職的原因,我們對這個世界毫不關心。你抽著煙抿著嘴笑,然后擺擺手說老子不需要,老子不關心。我,還有我們最好的哥們,還有我認識的所有人都認為,只要你寫文章,一定寫得比誰都好,你那么透徹,那么聰明,那么決絕,那么忠于自我,怎么會寫不出好東西?可是誰又知道,寫文章和透徹,聰明,決絕,忠于自我,挨得上的究竟有幾分?你幾乎從來就沒寫過,你只是在罵罵咧咧,你通宵上網(wǎng),鉆研誰的屄毛比誰長等無聊透頂?shù)膯栴}——后來,你索性告訴我們你病了,你得了抑郁癥,然后淡出我們的視線,你輕易地嘗試了所謂的生活后就全然放棄,你混了混所謂的“圈子”,然后滿臉鄙夷地拍拍屁股走了。
像你這樣的孩子啊,一定比畢業(yè)那天校園里漫天撒下的白色考卷還要多。你的身體,就是那廢棄的白紙,你的精神是神,它還在天空舞蹈,它潔白又蒼白,卷曲又生動。你輕易地嘗試,又輕易地放棄,你就是搖搖擺擺的花呀,學誰都學不像,瞧誰都瞧不起的花。
這是個泥地里的狂歡,夜空上放燃著白色的孔明燈,一些不明所以的歌手在離我們四五棟樓那么遠的地方高歌,跳躍,這樣的音樂狂歡充斥在我們年輕的生命中已經(jīng)很多年了,我們很有經(jīng)驗地把手插進牛仔褲口袋,遠遠地看表演,輕微地舞蹈。
在我們有限的成長空間里,這些形跡可疑的歌手們扮演了舉足輕重的角色,他們有的奔放有的頹廢有的狂野有的不倫不類,他們有著種種翻譯得莫名其妙的音樂流派在我們成長的中期一股腦兒地朝我們傾倒開來。他們教會我們插一朵花在槍口戴上圓圓的小眼鏡;腰椎處文一只蝎子或者腦袋上綁一根紅繩。當我們輕信了他們的謊話后他們又一股腦兒地消失了,留下雜七雜八的廣場和理想。他們在我們剛剛捏緊小拳頭決定為搖滾為自由奮斗終身的時候突然撤離,在這之后并沒有什么理想破土而出,破土而出的只有摩天大廈,各個樓盤叫囂著席卷我們的生活頃刻間我們變成了最沒用的一批傻瓜蛋。當然,沒這么可悲,也遠沒有如此的可悲,我們只是吮著手指發(fā)呆罷了,我們的拳頭捏得并不緊,最起碼并不比我們站在操場上為了成為一個紅領巾而為了國家奮斗終身時捏得更緊些。至于比我們更小的孩子們,他們在十八歲后依舊把紅領巾系在脖子上以示他們的稚嫩和年輕,另類和反叛,這是多么的諷刺啊,只是我們見得太多聽得太多啦,時代滾滾向前勢不可擋,誰都沒閑心聽我們這些自怨自哀的小回顧。在我們成長的后期,這些音樂節(jié)日代替了最美好的六一兒童節(jié),我們可以去這樣盛大的派對里裝兒童裝神仙裝妖怪裝怪叔叔,比我們小的孩子們輕易接受了這樣的形式他們并不會為音樂的華麗外表所蒙蔽,他們才是真正沒有信仰的一代,他們可以在聽說你仍然在聽科特·柯本之后丟下白眼罵你一句傻逼或者土鱉,他們把周杰倫和The Cure混著聽,他們脫掉在學校的奇裝異服后輕易穿上西裝打上領帶意氣風發(fā)走進辦公室寫字樓——成功轉(zhuǎn)型——他們遠比我們現(xiàn)實,這讓我羞恥,但凡拿不能融入社會說事的人都應該是羞恥的,這早就成為冠冕堂皇的借口我也曾指著你的鼻子如此咒罵你不爭氣,有什么啊?不就是沖將出去,不把自己當回事不就完了?可是誰又真的能把誰當回事呢?
我和你眼神廝纏,用我們從小就從電視機里學會的魅影(我們從小便看著言情片兒長大,這個于我們是無比的在行)。我們用手捕捉一些虛無的風,捏出兩只高腳杯,將風灌進杯子,我們念誦顧城的詩,“這消息像鳥,就要飛起來”,我們手挽手的時候自然而然想到的就是“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事實上,“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早就是某房地產(chǎn)商耳熟能詳?shù)臉潜P推銷廣告語,被偷換的東西太多以至于我常常搞不清我愛的是你還是愛這個時代象征物的累積——像一個低劣的時代陳列博物館,博物館里陳列著自戀的你我——弱智的我看著弱智的你笑,你笑得甜蜜蜜,仿佛花兒開在春風里,開在春風里……
夜空上放燃著白得有些嚇人的孔明燈,一些歌手在聲嘶力竭地說著一些屁話。已經(jīng)沒有人相信他們啦,剛才的火災顯然更吸引比我們小的孩子們,他們輕易就能攥住自己想要的東西輕易生出黑色的翅膀飛行。這是在屋頂,卻無比的泥濘,天上往下掉著泥巴,我們把手插進衣服口袋,遠遠地看表演,做夢般地舞蹈。看看我們腳下的混凝土建筑,寶貝你看,這些居民樓,它們多像一個個沉睡的夢。我們站在夢的頂端,居民里純良的人們,我們的爸爸媽媽,還有其他的人,他們也都在做夢,他們的夢支撐著我們的夢,我們?nèi)慷紒砹恕N艺驹谶@里,它們是托舉我們的詩人和作家還有歌手樂隊們,他們的作品全部變成了樓房,變成了煙囪,我們站在他們的作品里,做我們自己的夢。
我們是這樣干燥地長大,我們自身的體驗乏善足陳,我們一股腦地接受一股腦地又被拋棄到最后什么都沒有剩下。只有腳底下這硬邦邦的混凝土,它隔離開我們,其實我們經(jīng)受的別人早就經(jīng)受過,但我們卻沒有辦法留下更多,什么都留不下,一如這毫無特色的混凝土居民樓,一如這毫無想像力的天臺,天臺一個接著一個,腳下是粗糲的沙子混合著柏油修補過的樓頂。一些排煙管道就像童年時折磨過我們的電影,我們童年時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黑洞。我們手挽著手,自虐般地企圖把身體靠過去,可能有多少時間留給我們呢?煙囪里傳來了瘋?cè)嗽翰∪藗兊纳胍鳎疖嚶暎€有《十二猴子》的叫聲,那都是過時的電影了吧?我們能說出什么驚世駭俗的話語呢?我一陣心慌,不過寶貝還好,有你陪我受罪,我們癡戀的自己不過是如此轟隆作響的大煙囪,煙道里傳出“呼隆隆”的聲音,像一列列一鼓作氣的軍隊,像一個時代蜂擁而至又悄然離去的腳步,我已不愿再去想,我們是被虛無制造出來,還是正義無反顧地進入無盡的虛無。
有人在喊:
“看,演出開始了!”
暖場過后,四五棟樓遠的地方終于出現(xiàn)了幾名正經(jīng)八百的歌手,他們分別是海明威、詹姆士·邦德、阿童木和機器貓。他們脖子上全部系上了最IN的紅領巾,詹姆士·邦德還穿上了海魂衫,并把頭發(fā)梳成了何勇那樣的發(fā)型。
“多么復古啊!”
人群里面喊道。
你輕拍我的肩,背后是無盡的轟隆聲,我眼前浮現(xiàn)出何勇的《垃圾場》專輯封面,何勇瘦小的身軀后是一場大火。大火燒了多少年,沒有人會知道,我們正輕飄飄地待在樓頂,輕飄飄地聽歌,輕飄飄地唱歌,輕飄飄地看詹姆士·邦德拿一把刀子剜進了海明威的心,我們輕飄飄地換臺,手里拿著遙控器,我們觀看凱魯亞克怎樣被一只熊吃掉,觀看各種視頻,觀看跳樓,車禍,爆炸,戰(zhàn)爭,觀看90后小妞露奶子視頻,觀看廣州人吃貓,用高跟鞋踩狗,鯨魚集體擱淺自殺,一頭無邪的北極熊在無憂無慮地玩耍而下一個鏡頭是原油在泄露……我們輕輕皺眉,我們輕飄飄地將眼神左轉(zhuǎn)或右轉(zhuǎn),我們不斷換臺,我們手里始終拿著遙控器。
在旁邊那個的舞臺上,哆啦A夢正在使盡絕招。
“嘿,老家伙,快回家吧,你過時啦!”
他狠毒地踩著阿童木的頭,逼迫它承認自己才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