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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徒德泉

2014-04-29 18:41:58
上海文學 2014年11期

他準備好了隨時從天而降。

夜晚讓人顫抖。月光下的吳鎮(zhèn)幽暗、平靜,夏日晚風把白天的燥熱吹走一些,空氣中有著淡淡腐臭的味道,那是從吳鎮(zhèn)的生活中發(fā)酵出來的,或清或濁的呼吸、燉肉的濃香、棄置在街角的內(nèi)臟、腐爛的青菜水果、糞便、從十里八鄉(xiāng)過來的人們身上的各種細菌,匯集在一起,形成一種復雜多義的空氣,說不上難聞,還好像很讓人懷戀。月亮升得很高,從吳鎮(zhèn)醫(yī)院露臺上往下看,右邊廣大連綿的陰影是湍水岸邊的樹林,能聽到湍水流動的聲音從深處傳來,左邊是吳鎮(zhèn)著名的操場,幾百年來,這里都是那些死刑犯的最后歸宿。它深陷在陡峭的河坡里,仿佛在阻礙那些被殺的鬼魂爬出。

吳鎮(zhèn)的兩個少年,十六歲的海紅和十八歲的清飛,正在這露臺上約會。海紅后仰著,快要折到地上去,雙手在抱著又像是在努力掙脫清飛,力量用得徘徊不定。兩個人的嘴唇黏著,臉的上半部卻試圖要分開,海紅眼睛一會兒緊閉,一會兒茫然張開,不知道是在受難殉道,還是在沉醉和享受;清飛的整個身體向下,下半身緊貼著女孩的下半身,嘴唇執(zhí)著地在女孩的嘴唇里探索著。

露臺的另一端,一個黑色的影子在扶梯處一級一級地出現(xiàn),最后,登上臺階,站定。那人背對著月光,瘦削、筆直,著一身長長的罩衫,一只手握著本書,半舉著,另一只手下垂,一動不動,顯得莊嚴,又有點讓人心驚。

他就這樣從天而降。頓住。定格。然后,下臺階,一步步朝海紅和清飛那邊走過去,月光在地上投射出一條長長的陰影,越來越近,罩住正在博弈中的兩個人。

正處于不可名狀情緒中的海紅突然看到清飛后面的筆直身影,她看不清這人的臉龐,但能看出黑色剪影中蓬亂的頭發(fā)和臉部嚴厲的棱角,能感覺出他危險而神圣的氣息。海紅張大嘴巴,腦子一片空白,心里喃喃地叫著,“圣徒”,“圣徒”。海紅不知道自己從哪兒得來“圣徒”這一稱呼,她不知道“圣徒”是什么樣子,是干什么的,但是,看見這道筆直而又莊嚴的陰影,她心里直接叫出“圣徒”這兩個字。正趁虛而入的清飛感覺到海紅的停滯,扭過頭去,看見已經(jīng)罩到他頭上的巨大陰影,慘叫一聲,松開海紅,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逃跑了。海紅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拿著書的圣徒,像是被催眠了。

圣徒拉起海紅的手,像拉著一只迷途的羔羊。她順從地跟著他,渾身發(fā)抖,恐怖、害怕,卻又有著奇異的平靜和順從。他把她送回家,輕車熟路,顯然他非常清楚海紅住在哪里。因為驚慌,海紅沒有發(fā)現(xiàn)這點疑問。然后,圣徒離開了。海紅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熟了。睡夢中,她看到有個人推開窗,直接向她走過來,向她伸出了手。她大叫一聲,那個人就從窗戶掉了下去。

圣徒德泉挺直脊背,靠在吳鎮(zhèn)十字路口那個大服裝批發(fā)拐角樓的拐角處,盤著腿,閉目養(yǎng)神。他的臉蒼白透明,濃密的頭發(fā)在頭頂糾結盤繞,像一條條狂舞的、漆黑的小蛇,泄露出他內(nèi)心的不平靜。長長的說不清是雨衣還是冬大衣的長袍掛在身上,幾乎完全罩住了他的身體,但從輪廓可以看到他巨大的骨骼和身軀。他坐在那里,周身散發(fā)著黑暗的神秘的氣息。

在他的周邊,拐角處那兩平米的空間里,碼著一堆堆的廢紙、廢鐵、塑料瓶、啤酒瓶,它們被分類歸置,整整齊齊。德泉坐在這廢品的中央,像國王一樣。下午五點多鐘,太陽虛弱一些,吳鎮(zhèn)的集市結束,街上潮水般的人流退去之后,德泉從他的領地慢慢起身,開始了他的工作。他從拐角樓正對著的十字街中心開始,背對太陽,沿著吳鎮(zhèn)北邊的老街道往吳鎮(zhèn)里邊走,右轉到大斜坡下面的河坡里,六點多鐘的時候,他又轉回來,上河坡,朝南走,最后,再回到他的領地。沿途尋尋覓覓,垃圾桶里的水瓶、地上隨意扔的塑料袋、堆在街角的破紙箱、隨處可見的舊布條,等等,都是他撿拾的對象。德泉移動著身體,左右察看,然后彎腰撿起,拍打物品上面的灰塵,放進隨身的大布袋里,動作從容,莊嚴。他的眼瞼一直下垂著,不抬眼看任何人,就好像走在一段虛空里,那世界只有他自己。

沒錯,他是吳鎮(zhèn)著名的流浪漢德泉。但要真說他是流浪漢,又不太像。他沒有流浪漢常有的隨身行頭,他只有一本書,半卷著邊兒,陳舊破爛。他的氣色明明是半饑餓營養(yǎng)不良的表征,卻又透著衣食無憂的鎮(zhèn)靜。一個闖入?yún)擎?zhèn)的外地人如果無意間看到這個人,會被他混雜著流浪的放逐和在家的鎮(zhèn)靜氣質(zhì)所吸引,他會奇怪地發(fā)現(xiàn),當偶爾的一縷陽光照到德泉身上時,他的眼睛會快速眨動,極不舒服的樣子。

每到中午和傍晚,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太太就會拎著飯盒,出現(xiàn)在吳鎮(zhèn)大街上,出現(xiàn)在閉眼的德泉面前。每逢夏天暴雨或冬天大雪之時,無所事事靠在柜臺上嗑瓜子、圍著火爐閑聊天的人們,會看到德泉白發(fā)蒼蒼的老寡婦媽站在雨雪中,一聲聲叫著,“德泉啊,德泉,雨(雪)恁大,咱們回家吧。”德泉閉著眼,一聲不吭。老寡婦在兒子面前站了一段時間,抹著眼淚,把藏在衣服里的保溫飯盒拿出來,放在地上,再把德泉撿拾的廢品帶走。人們眼看著這個老太太從一個窈窕風騷的風流寡婦變?yōu)閮裳鄹煽莸睦先耍粗鴷r光無情流逝,刻在吳鎮(zhèn)的道路和這個女人的身上。

二十多年來,德泉一直在這個地方靠著,直到成為那拐角的一部分,一團固定的陰影,一塊去不掉的牛皮癬,一個可有可無的突起。人們從他前面轉過去,再也不會多看他一眼。人們知道他叫德泉,但也像不知道一樣,把他給徹底忘記了。可是,在偶爾看到蒼白高大的德泉以空蕩蕩的身軀夢游般走過吳鎮(zhèn)時,也有種被震懾的感覺。

德泉媽曾經(jīng)是吳鎮(zhèn)著名的風流寡婦,住在吳鎮(zhèn)里面最老的那條街道里。那條街如今還是破舊的青石街道,狹窄彎曲。兩邊是泥墻青瓦的房屋,低矮破爛,里面黑洞洞的。每家每戶前面都有一個長方形的敞開的貨架,擺著不知道有多少年的干果、糖豆、炒花生、八寶糖,還有其他奇形怪狀的東西,海紅從來沒有見過人們光顧這些攤位,也似乎從來沒見他們換過這些食品。攤位旁邊的人面目模糊,好像已經(jīng)存在幾百年了,從來沒有死去,也從來沒有活過。

年輕的德泉媽的出現(xiàn)讓人們把目光真切地投向了這條黑洞洞的老街。德泉媽是外鄉(xiāng)人,嫁到吳鎮(zhèn)的這條街上,卻發(fā)現(xiàn)這條街比自己閉塞的家鄉(xiāng)更落后更寂寞。德泉爸沉默寡言,三十歲莫名死去,留下這對孤兒寡母。不久之后,德泉媽把自己的側門打開,開始接待從德泉家院子后面那長滿刺灌木的小土丘上爬上來的男人們。人們看到越長越大、越來越高的德泉緊閉著嘴巴,垂著眼睛,每天都家中出來,走向學校,又走回家中。

德泉出事那年,德泉媽先是到處拜佛燒香,引一些和尚在家里念經(jīng)驅魔,又到靈山去拜土地爺、關公、祖師爺,磕頭許愿,讓挽著頭發(fā)的、骯臟的云游道士住在家中,希望把兒子從沉睡中引出來。德泉只是坐在家中角落處,一語不發(fā)。唯有中午時分陽光從家門外射進來的時候,他才會有所動作,眨著眼睛,挪動到更陰暗的角落。

有人對德泉媽說,菩薩、觀音救不了你兒子,耶穌才行。于是,德泉媽開始信耶穌。四處跑著唱贊美詩,學圣經(jīng)。半年之后,教內(nèi)的十幾個姊妹們開始挽救德泉迷失的靈魂。每天晚上,聚在德泉家,禱告、傾訴、唱贊美詩、學圣經(jīng)、講見證,德泉媽每天都在喘不過氣來的哭泣、禱告和希望中睡過去。她著迷于這種方式對自己心靈的影響,在哭泣中獲得洗刷和力量。她和那些相好們斷絕了關系,更加專心致志地拯救兒子德泉。

德泉坐在陰影里,沒有人看到他顫抖的眼睛和肌肉。從學校回來之后,他就一直坐在屋角,他不愿意出門,不愿意和人說話。他害怕陽光,害怕任何光亮。瘋狂的陽光,無處不在。他無處可逃。母親的哭泣、歇斯底里的傾訴斷斷續(xù)續(xù)傳到他的大腦中,和那太陽光一樣讓他瘋狂和害怕。這嗡嗡的聲音,在他耳邊回旋,如尖利的蜜蜂尾刺,不斷刺向他的耳膜,疼痛難忍,又奇癢無比。

一個偶然的夜晚,處于渾沌之中的德泉聽到母親以哭訴般的聲音唱出的這樣一句話。

“眼睛就是身上的燈,你的眼睛若瞭亮,全身就光明;你的眼睛若昏花,全身就黑暗。你里頭的光若黑暗了,那黑暗是何等大呢!”

像突然得了天啟,德泉的腦子里有了光明。他看到,在黑暗中,光明從他自己身上散發(fā)出來,照亮街道、樹木、房屋和萬物。

德泉站起身來,抓起一本《圣經(jīng)》,往屋外走去。從此之后,他再也沒有回過家。白天,他垂著眼睛,看著吳鎮(zhèn)人在遙遠的灰茫茫中走動、說話和吵架,好像都被無形的線牽著,進行著乏味的、整齊劃一的表演。一到夜晚,他就覺得自己通體透亮。他能聽得到每一家的竊竊私語,能看到每一家房屋后面的人和他們的秘密。

每個周六,海家萬民都悄悄從鎮(zhèn)北頭的家里溜出來,騎著自行車,風一般地馳向鎮(zhèn)南頭,和他的老情人阿菊幽會,不一會兒,街南頭的照相館里就會傳出“吭哧吭哧”的聲音,風雨無阻。而萬民的老婆在那天晚上一定要到鄰居家打麻將,也風雨無阻。

他看見過情竇初開的少女海紅黃昏時在鎮(zhèn)子南頭明光家的菜地邊緣徘徊,又看到遠處清飛追逐著海紅的愛戀的目光。這年夏天,他看到從外地回來的清飛眼睛里多了一絲不顧一切的情欲。而海紅,不知道危險已經(jīng)悄悄降臨。

他看到吳鎮(zhèn)的人擺脫掉白天罩在身上的殼,精神抖擻,竭力去到達白天無法到達的地方,做白天無法做的純情的人。夜晚的吳鎮(zhèn)是真實的,充滿著欲望和躁動,包含著世界的全部秘密和真相。

他愛夜晚中行走在吳鎮(zhèn)的偷情者、流浪漢、醉漢和匆匆行走的晚歸者,他甚至喜歡夜晚的大屁股煥莉。德泉討厭煥莉的大屁股,粗俗、嗜血,散發(fā)著赤裸裸的情欲,對來買東西的鄉(xiāng)下人毫不留情。但一到夜晚,她那英俊的、四處偷情的丈夫回到家中,煥莉的眼睛就散發(fā)著光彩。他看到了煥莉迷醉的眼睛。

他對屋檐深處的私語聲分辨極清,他能聽得出哪一家的女人、小孩的哭泣,能辨別出哪對夫妻做愛的聲音,能聽到是吳大媽還是李大媽在打自己的幾個孫子,他能聽得出是哪個孫子的哭聲。他能清晰辨認出進入?yún)擎?zhèn)的陌生的聲音。他悄悄跟蹤這些陌生的聲音。他看到過那個震驚全國的殺人犯,他沿途殺人,無冤無仇,冷酷無比。在黑暗里,德泉一眼看到他心中的害怕和恐懼,那個人因恐懼而殺人,又因殺人而恐懼。他一步?jīng)]停地走出吳鎮(zhèn),沒有看到渾身散發(fā)光亮的德泉。

一群外鄉(xiāng)的、喝醉了酒的年輕人,在吳鎮(zhèn)的街道上高聲大笑,調(diào)戲著一個過路小姑娘。德泉認出那小姑娘是街南頭賣粉面老李家的姑娘。他默默攔在那群人前面,張開披風似的雨衣,像一個瘦骨嶙峋的十字木樁,可憐而無助,引得一陣狂笑和口哨聲。

圣徒德泉端然行走在吳鎮(zhèn)的大街小巷,河坡草場,收集來自吳鎮(zhèn)深處的聲音,并去拯救那些被不幸拋置于夜晚的各種境遇的人們。他準備好了隨時從天而降。他要做他們的守護者。他不允許有人破壞夜晚的吳鎮(zhèn),他不允許哪怕一絲一毫的強迫、污辱和傷害。

每天傍晚,吳鎮(zhèn)人都能聽到初中生吳小江的抽泣聲。這抽泣聲已經(jīng)持續(xù)了兩年。自從屠夫吳的妻子和一個陌生男人私奔之后,屠夫吳就和瘦小懦弱的兒子干上了。屠夫吳恨長得像那個女人的兒子,他一看到兒子就想揍他。

圣徒德泉在河坡下走來走去,傾聽著屠夫吳清脆的巴掌聲,他看到屠夫吳憤怒而又心不在焉的表情,聽到屠夫吳哭一樣的咒罵聲,“我叫你不好好學習!我叫你不好好學習!”,他聽著初中生吳小江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聲,聽到吳小江心里又害怕又惡毒的細小聲音:我要殺死他,我要殺死他。

吳鎮(zhèn)的角落里充滿了“我要殺死他”的聲音。醫(yī)生毅志和老婆各據(jù)床的半邊,誰也沒有說話,醫(yī)生假裝在看書,心里想著怎樣殺死老婆,他恨老婆的高傲,晚上連摸一下都不敢;半癱的老張頭在黑暗的角落,盯著虛空中的一點,他想殺死兒子,他從兒子兒媳眼睛里看出他們想讓他死去;胖美人煥莉想殺死丈夫,他讓她出丑不止一天兩天了,她做夢都盼著他早點死;吳記板面店的伙計齊丁想殺死老板,他從早晨五點起床干活到晚上十一點,還不停地被罵。

圣徒德泉被這高高低低的“我要殺死他”所包圍,他猛然抬起頭,看著河坡上透過窗戶所發(fā)出的孤獨的燈光。在暗夜里,那光明朦朦朧朧,隨風搖擺。他在遙遠的河坡下隨著燈光擺動著他的脖頸,他向左,它也向左,他向右,它也向右,仿佛向他挑釁,又好像在呼喚他,暗示著他什么。他跳進河里,追逐著、拍打著河里閃閃的月光,嘴里嘟囔著,“光明……邪惡……撒旦……”“光……邪惡……”不知道他說的是“光明是邪惡”,還是“光明被邪惡控制變?yōu)槿龅薄K槐楸榈嘏拇颍惶ь^,那光亮又出現(xiàn)在遠處,“撒旦……”

深夜里,吳鎮(zhèn)的人們聽到一陣奇怪的長嘯,由遠及近,從河坡的方向朝街市移動,從地下到地上。圣徒德泉手持破爛的《圣經(jīng)》,奔跑到屠夫吳家的大門口,那鐵門緊閉著,中間有一道并不寬闊的縫隙,他以不可思議的力量把身體壓成薄片,擠了進去(第二天吳鎮(zhèn)的人們圍著鐵門研究了好長時間,有好事者鉆了好幾次,沒有得逞),又直奔到二樓,一腳踹開木門的下半截,鉆了過去,那斷裂的木頭劃過他的胳膊和腿,流出血來,一路拖過去。

矮小的初中生吳小江坐在桌子前,正在寫第一百零一遍字。頭上的燈光隨著窗外的風飄來晃去。他不敢停下筆,他右邊的臉還在疼痛。屠夫吳用左手切肉,他一切的活動都集中于左手,包括偷摸女人乳房,扇自己兒子耳光。

圣徒德泉一個箭步?jīng)_到桌子邊,拉起吳小江,緊緊抱住,嘴里喊著,“我來救你了”。他用胳膊緊緊圈住他。燈光下,圣徒德泉黑壓壓的頭發(fā),像一團黑色火焰,把他蒼白的臉遮在了光的最深處,變?yōu)橐粋€立體的陰影。那眼睛里的強光像從深淵中而來,冰冷而熱烈。

初中生吳小江被他圈得差點背過氣去。片刻的驚怔之后,發(fā)出了尖利的呼救聲。他的變聲期剛剛來臨,成人的恐怖又夾雜著兒童的驚懼,那發(fā)出去的聲音像一只清脆的破鑼,在空中震耳欲聾地撕裂著。

一切來得太快。隔壁房間里昏然熟睡的屠夫吳還沒有來得及弄明白從哪兒來的呼嘯聲,也沒有來得及聽清楚從哪兒發(fā)出的“呯呯”的撞擊聲,他正側耳辨聽著,就聽到兒子凄厲的尖叫聲。這聲音他很熟悉。

屠夫吳竄出房間,發(fā)現(xiàn)隔壁兒子房門洞開著,一個說不清是不是人的怪物一只手緊抱著自己的兒子,另一只手去擊打燈泡。兒子眼睛閉著,還在持續(xù)地發(fā)出叫聲。“啪”地一聲,燈泡碎了。月亮透過窗戶照進來,把那兩個扭結在一起的人照成一幅恐怖的剪影。屠夫吳大叫著,跑過去,試圖掰開那緊抱著兒子的胳膊,那兩條胳膊像石頭一樣堅固有力,怎么掰也掰不開。他又拿他鐵一般的巴掌和拳頭去砸這個怪物,怪物毫無反應。周邊的人們聞訊而來。黑夜中,只聽得一陣噼噼啪啪的聲音。人們越打、越拉,德泉的胳膊越往緊處收縮,仿佛那孩子只是一團棉花,可以無限縮小。有人拿著鞋底,直刷到德泉的額頭和眼睛上,血順著額頭流了出來。德泉索性把頭低下來,下巴抵住孩子的頭,只裸露出后背,嘴里更高聲音叫著,“我來救你了”。

可憐的初中生吳小江在這有力的“拯救”中,雙眼翻白,呼吸緊促,他快要窒息了。一片慌亂中,有人拿來手電筒,照到了德泉。“這不是德泉嗎?”醫(yī)生大叫著,扒開人群,來到這兩個人面前,用手使勁拍打德泉的后背,“老德泉,干球啥事呢,你看孩子都快上不來氣了。”

圣徒德泉像是從某種情景中掙脫出來,抬起頭,看看四周。人們這才看到他的眼睛,那眼睛里有兩簇火焰熊熊燃燒著,但這火焰與塵世的不公、得失與計較無關,它也沒有照到眼前這群人,而是照向很遠很遠的地方。人們似乎被這來自遙遠地方的大火和大火里的瘋狂震懾了,舉起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在無意識中,德泉松開胳膊,丟下孩子,撿起他掉在地上被踩得快成碎片的《圣經(jīng)》,夢游般地向門外走去。等他下到二樓,大家才醒悟過來,在屠夫吳的帶領下,吶喊著追了過去。街道上又是一陣噼啪聲。

圣徒德泉臥在街上,一動不動。旁邊就是吳鎮(zhèn)最大的垃圾堆,它們本來應該在房后那斜面很大的河坡上。不知道哪一天,有個人少走兩步,直接倒在路面上,后面的人就都少走幾步,垃圾就這樣一天天蔓延到街道上。夏天,無數(shù)蒼蠅蚊蟲在那里歡樂舞蹈,野狗興致勃勃地刨來找去。

初中生吳小江仍有些昏迷。屠夫吳抱著兒子,像女人一樣抽泣著。醫(yī)生發(fā)現(xiàn)吳小江的腰部被勒出幾道紫痕,但肋骨并沒有斷,他拿聽診器聽了心臟、肺部,并無大礙。這孩子可能是被嚇暈過去了。醫(yī)生輕輕拍打著吳小江的臉,屠夫吳用可怕的溫柔腔調(diào)輕喚著兒子的名字。初中生吳小江長吸了一口氣,睜開眼睛,不解地看著像嬰兒一般溫柔純潔的父親。屠夫吳長嚎著,臉貼到兒子臉上,用粗糙的胡子使勁揉搓著兒子。

圣徒德泉仍然臥在垃圾堆上。醫(yī)生攙起他,把他拖到自己家里,一邊幫他清洗傷口,一邊罵著他,“老德泉,你還在救誰啊?你連自己都救不了。你是誰啊,耶穌?耶穌救了自己了?老天爺救你了?要不是老同學,真是不想理你。成天弄傷,總有一天,你會被打死。你看看你上次的腿,還在化膿。沒事你去招惹村支書干嗎?那家伙就是個黑社會,沒有打死你是好的。”

渾身散發(fā)著臭味的德泉閉著眼睛,一語不發(fā)。

只有醫(yī)生知道德泉的一些秘密。醫(yī)生家就在吳鎮(zhèn)最大的旅館旁邊,他碰到過目光灼灼的德泉肅立在夜晚的大路上,像鷹一樣盯著進出的旅人,那神情,似乎這些人都是他天然的敵人。醫(yī)生一開始不明白他在干什么,后來才慢慢明白,老德泉在監(jiān)視并跟蹤這些陌生人。每過一段時間,德泉就會出現(xiàn)在醫(yī)生的門口,不是腿被弄傷,就是臉被揍腫,或是頭被砸了個窟窿。偶爾的夜晚,尚未入睡的醫(yī)生聽到街上的嘈雜聲或嘲弄的笑聲,會情不自禁地發(fā)出嘆息,“老德泉又倒霉了”。

第二天,很多人圍到醫(yī)生的診所。醫(yī)生的診所是吳鎮(zhèn)新聞的重要發(fā)布地。十里八鄉(xiāng)來看病的人帶來各自的故事,趕集歇息的熟人也來這里喝茶聽故事聊天。醫(yī)生看到了商機,就在診所后面設置了一個大隔間,放上幾張桌子,辦起了茶館和牌室。來喝茶的人雖然不能免費了,但因為買了茶,也就理直氣壯地無限制續(xù)水、占座、聊天。來打牌斗地主的當然不能只買茶,按照行情和贏家的數(shù)目還要給醫(yī)生一些抽成。

初中生吳小江已經(jīng)恢復神智,早晨背著書包又去上學了。既然沒事,德泉又是神經(jīng)病,屠夫吳也就懶得找德泉的事了。

德泉昨晚已經(jīng)離開了診所,回到了自己的領地拐角樓。醫(yī)生沒有攔他,他偶爾抬眼看醫(yī)生的那幾眼,讓醫(yī)生膽戰(zhàn)心驚,仿佛被他看透了什么似的。

“唉,這個老德泉”,醫(yī)生站在柜臺后面,手支在柜臺的玻璃上,發(fā)出一聲很有內(nèi)容的感嘆。看到周圍的人很好奇的樣子,醫(yī)生精神一振,眉飛色舞地給大家講起了德泉的故事:

“那段時間陽光真是很強。曬得人發(fā)暈。要說是春天,陽光不應該恁強。后來德泉的事出來后,我就琢磨著,陽光恁強,肯定是要出事的。五高中的教室都朝南,關不嚴的木門和木窗戶,冬天飄雪花,夏天曬太陽,說得上是冬冷夏熱。春天還不錯,能曬個暖兒。德泉坐在第五排窗戶邊兒,是曬暖兒的最好位置。那是他搶來的位置。我在他后右側一排。每到中午十一點多,太陽就完全過來了,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我們這個班都是復讀生,老油子了。白天假裝無所謂,該上課上課,該聊大天聊大天,該睡覺睡覺。晚上各自找個角落,挑燈夜戰(zhàn)。德泉是白天睡覺那一派。那哈喇子流的,滿桌都是。這家伙,已經(jīng)復習第三年了,成績一年差過一年,還要上。不過我們那時候,上四五個高三的人多得是。誰都知道,德泉是非要考上不可,他要離開吳鎮(zhèn),離開他那風流寡婦媽。”

醫(yī)生擅長敘事,喜歡設置懸念,把故事扯得很遠,有時候能遠到人物的爺爺?shù)臓敔數(shù)妮叄乃€存在于女媧手中的枝條的時代,穿插著煽情、夸張和花里胡哨的細節(jié)描述,最后再突然轉回來。聽眾習慣了他不著四六的開頭,知道后面有好戲,就更加耐心地聽著。

“‘嘩一下,天就熱了。還只是四月天。陽光順著木窗戶的縫兒射進來,晃啊晃的,晃得人心發(fā)慌。十一點多的時候,又晃到德泉的臉上。我看見德泉不停用手擋光,眼睛一跳一跳的,屁股在位置上挪來挪去,就是躲不過去那道光。要說那天合該出事。已經(jīng)下課了,都餓得前心貼后背,操場上吳大媽的白菜煮肉味兒都飄過來了,那可是我們瘋搶的對象。現(xiàn)在看無非就是多幾塊肥肉,但在那時候,一毛錢一碗的菜,就吳大媽那兒有肉。班主任趙老師又在那兒總結,算高考倒計時,罵我們這些老復讀生,白磨屁股白費錢,那唾沫星子,真是淹死個人。我邊聽邊研究德泉眨眼和挪屁股的頻率,感覺德泉的眼越跳越快,臉上的汗毛一根根地豎起來,在亮光下,像一根根箭一樣,有點控制不住的樣子。我正疑惑著,只見德泉騰地站起來,拿起桌子上的墨水瓶,胳膊一揚,像飛出去一個手榴彈一樣,甩向講臺,只聽‘呯一聲,墨水瓶炸開了,在黑板上炸出個大黑花。這邊廂,德泉把桌上的書‘嘩啦啦掃到了地上,嘴里罵著,‘媽了個屁,老子不跟你們玩了,他的眼睛發(fā)直,好像在跟大家說,又好像在朝著某個地方說。趙老師?一屋子同學?陽光?不知道。他誰也不看,快步跨上講臺,走到門邊,頓了一下,又回轉過身,上講臺,指著班主任趙老師大罵,足足罵有二十分鐘,然后,‘啪,摔門走了。那氣勢,真是天神附體,氣壯山河——”

醫(yī)生頓了一下,壓低聲音,用一種神秘的口吻說,“從此以后,老德泉暗黑了。連太陽都見不得了。你看老德泉啥時候在太陽下抬過眼睛?啥時候在太陽光下走動過?沒有。他是要繞著陽光走的。”醫(yī)生用夸張的手勢指向太陽,又把手攏在一起,使勁往下壓,好像要把太陽連同空氣壓縮進去,“那二十分鐘把德泉這輩子要說的話都說完了。這貨也算安生了。得救了。”

醫(yī)生講到這里,忍不住撲哧哧地笑,“我們那班主任,就是那個趙老師——當年可不是今天這樣總喝得爛醉的糟老頭,是五高中最‘牛逼,也自以為最‘牛逼的老師——當時就蒙了。站在那兒直聽德泉罵二十分鐘。要知道,平時都是他指點江山,挨個兒罵我們。那場面,真是過癮。”

那個趙老師正坐在診所的隔間里,和一幫人斗地主。醫(yī)生說到興處,忘記此趙老師就是彼趙老師。“牛逼趙老師”正在專心輸錢,聽到這里,扭過頭插句,“毅子別在這兒瞎球講,德泉就是個神經(jīng)病。真神經(jīng)了。要是他媽死了,他連一天都活不了。你娃子還在說書呢,你要不是愛編個瞎話兒,愛看個閑書,就憑你那聰明勁兒,你娃子能在這四指寬的地方站一輩子?”醫(yī)生嘿嘿笑著,趕緊跑過去給“牛逼趙老師”續(xù)上茶,在旁邊指點幾把,讓他小贏幾次,這才走開,接著講:

“要說五高中那幾年,可出了不少神經(jīng)病。老德泉是一個,還有那個駝背吳水牛,上了九個高三,我們?nèi)胄5臅r候是他第八個高三,他當年的同學都上了大學又回來教書了。他媽急得求老師,讓老師給他說說,不上了算了。結果,你猜怎么著?他拿著磚頭,滿校園追著那老師,要揍人家。也神經(jīng)了,覺得自己最漂亮,每天拿著小鏡子,照來照去,咯咯亂笑。聲音可瘆人。再后來,找不到人了。這些年都不見了。”

海紅有無數(shù)次路過圣徒德泉的拐角,她從來沒有多看過他一眼,這個像陰影一樣的人在吳鎮(zhèn)太久了,海紅根本看不到他的存在。德泉也沒有多看海紅一眼,在他那里,夜晚發(fā)生的事情和白天毫無關系。

海紅始終無法解釋發(fā)生在她身上的事情,露臺上的場景在她心里不斷發(fā)酵,直到一切都籠罩在神圣之中。圣徒成為永遠的心靈圣徒。那個從天而降的、拉著她的手的人,就好像一個神秘的象征和啟示:她必將被拯救。當然,海紅自己也從來不知道,因為圣徒的從天而降,她第一次和男人的接觸變?yōu)榱艘坏涝{咒。之后,她和男人的關系總有點別扭。在最親密的時刻,她會突然驚懼地扭過頭,仿佛那黑色的剪影又站在那里。

吳鎮(zhèn)人不明白清飛為什么一直單身。據(jù)說在外面混得不錯,是得了證書的大廚,拉了一幫人在高等餐館做廚師,把幾個弟弟妹妹都帶了出去,自己也在吳鎮(zhèn)沿公路最好的位置買了地基,成為那尊貴的兩排歐式建筑中的一戶。每年春節(jié),清飛都會開著車回到吳鎮(zhèn),逢人發(fā)煙,見人就笑。可他就是不結婚。

夜晚來臨,吳鎮(zhèn)的燈光漸次熄滅,灰塵慢慢下落,充滿溫情地把自己再次覆蓋在喧鬧了一天的街道上。風吹過街道和房屋前的冬青樹,樹葉碰撞,發(fā)出低吟一樣的聲音。偶爾有汽車的聲音從鎮(zhèn)外的公路上傳過來,更增加了吳鎮(zhèn)的慵懶和頹廢。圣徒德泉的眼睛慢慢睜開,睜大,發(fā)亮,他的心臟開始有力跳動,思緒也豐富起來。他從拐角處站起來,晃了晃麻木的腿,伸長脖子,開始傾聽和搜尋這夜晚的秘密。

德泉不愿意承認自己出現(xiàn)了判斷上的失誤。近幾年,他的聽覺越來越遲鈍了。有太多陌生的聲音和事物涌入,他無法把握。他很難再從容自如地行走在夜晚的吳鎮(zhèn),很難聽到房屋里一家人安靜地吃飯或相互埋怨的聲音,甚至連吳奶奶打孫子的聲音也聽不到了。鎮(zhèn)北頭蓋起了一座二十層的高樓,他的視線無法攀爬上去,他看不到那高樓上的人和生活,他再也無法俯瞰并掌控這平靜而躁動的小鎮(zhèn)。醫(yī)生診所的左邊新開了一家網(wǎng)吧,街中心新開了一家KTV,門口的霓虹廣告徹夜閃爍,“咚咚”的聲音震得睡夢中的人渾身發(fā)抖。他看到吳鎮(zhèn)南頭的村支書、鄉(xiāng)黨委書記和搞房地產(chǎn)的吳紅星頻頻會面,聽到他們在商議著拆遷拐角樓的事情。他將要無家可歸。

夜晚越來越亮,明晃晃的太陽光越來越多地在德泉眼前晃動,不肯離去。德泉焦躁地奔走在吳鎮(zhèn)的大街小巷,奔跑到湍水的深處,拍打那四處游移的亮光。

如果你在吳鎮(zhèn)的夜晚行走,看見這樣一個人,罩著個說不清什么衣料的長衫,手里拿著一卷破書,如陰影般走在路上,你千萬別打擾他,千萬別穿閃閃發(fā)光的東西,千萬別發(fā)出淫蕩放肆的笑聲。不然,他會跟上你,直到他抱住你,拯救了你,他才肯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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