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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路

2014-04-29 15:38:09楊木
上海文學 2014年11期

楊木

時間已經接近下午兩點二十分,距離發車時間已經過了二十分鐘,車里響起了稀疏的抱怨聲,可是這輛車依舊諷刺地巍然不動。等到車子慢悠悠地晃動起來的時候,我終于可以閉上我的眼睛稍作休憩,這輛開往我老家的直達車在五個小時之后將會到達目的地,途中還得違規地停下來幾次,在乘務員像趕豬一樣的吆喝聲中急吼吼地載上幾個乘客,試圖塞滿整個車廂。滿載的大巴像是飽食過后的孕婦,每一次前行都帶著沉甸甸的眩暈感,我像是陷入了一個焦灼的夢境,身體的一半泡在熱水里,每一次呼吸進肺腔的熱氣都需要抽取身體的一絲清明,好像回到了十五歲那年的灶臺旁,鍋里煮著大吉水,我一邊強作鎮定地安撫快要震破胸腔的那只鳥,一邊打開鍋蓋大口地吸入帶著橘皮清苦氣味的水蒸氣,母親在廚房外縹緲的叫罵聲攪渾了這鍋水,呼啦啦地濺了一地。無論經過多少次我仍舊對這條路不熟悉,從起點到終點,不清楚中間的周折,只有窗外孤單的路牌顯示這趟顛簸的旅程已經接近尾聲。不久前應該是有人吐了,空氣里飄著一陣酸臭的味道,可我還是抵不住饑餓,掏出干癟的面包,一口吞下了冷硬的奶油,而此時,前方黑洞洞的隧道,也一口吞下了這輛車。

母親比我早兩天回到了減湖,我到家的時候,她正坐在凳子上用標志性的大嗓門指揮著表哥擺弄從我家里淘汰下來的CD機。我進屋的時候,話還來不及說,母親的火力一下子就轉移到我邋遢不整的衣著上。那些重復了上百次的話語好像已經失去了溫情的叮嚀,澆滅了我臉上所有的表情。我不知道自己在房間里面待了多久,窗外太過熱鬧的鞭炮聲拉長了思想空白的時間,母親在門外催促著,我看了一眼房間里堆放著的兩臺歪脖子電扇,想著,又過年了。

我十歲以前的記憶顛簸在那臺嘉陵摩托車上,回家鄉的一百三十多公里的路程對于我來說沒有具體的概念,唯一的感覺就是發麻的屁股和昏沉的腦袋,耳邊是呼呼的冷風,通常在路程還沒有過半的時候,我的頭就開始小雞啄米一般無意識地點動,額頭偶爾感受到父親那件舊風衣上的皮革味,母親的手里總是提著大袋的東西,去時是帶回農村的餅干和糖果,回來的時候是蛇皮袋裝著的新米還有一大桶油。那個時候的母親手掌寬大,扶住了我瞌睡的身體,也抓住了生活。那是他們最開始給我的一個夢,路上顛簸卻溫暖的夢。

那時的春節帶著困窘的快樂,后來我才知道,那種快樂是一群親密的人分享著生活的狼狽,在飯桌上擁擠著,身體里也擁擠著,充實得只剩下這個節日。只有到一個個人相繼離開的時候,發現有再多鞭炮和油餃,都不再是春節了。十歲那一年的春節,我跟著鄰居家的小姐姐去小店,露天的圓桌上擺放著紙寶蠟燭,剛蒸好的閹雞還冒著熱氣,半闔著的眼睛露出一半死白,外婆干瘦的雙手,嘴里念叨著神佛。我吸了吸鼻子,被鄰家姐姐拽著的手冒著汗濕的潮氣,像是我雨天曾經抓過的泥鰍,任由它在手掌里攢動,卻像定住了一樣沒辦法甩開。忙碌的大人們注意到我們,而我還來不及對外婆說,那只朝天仰起的閹雞真像舅舅前幾天打下的鳥,身上是死氣沉沉的味道,半闔上的眼睛還是鮮活的。

十歲那一年的記憶就像是掉進了那條路,地仍然是潮濕的,空氣悶悶的,罩住了每一個過往的人。我大口大口地用嘴呼吸,塵埃和霧氣好像都堆進了我的肚子,有種吃撐了的錯覺。那個不知道是姓林還是姓李的姐姐,帶著我在一個小棚搭起的小店停了下來。小店總共只有兩張桌子和一張凳子,桌子上只有幾罐散裝的糖果,有些糖紙已經掉落,形狀不規則的白色糖果黏在了一起,而另一張桌子上擺著煙火,包裝紙上潮乎乎的,看不清標識。老板娘坐著嗑著瓜子,得空的眼睛朝我們這兒瞄了一眼。小姐姐認真地打量了桌子上的東西很久,回頭問了我一句,帶錢了嗎。我記得自己搖了搖頭,攥緊了口袋里的一個紅包。她撇了撇嘴,沒有再搭理我。我吃過那種糖,小小一粒渾濁的白色,吃進嘴里是甜得發膩的香精,只愿意胡亂嚼碎了往下咽。天上下了些毛毛雨,我聽見自己用拉長了聲音說:“這里都沒有薯片,薯片才好吃。”小姐姐終于回頭看了我一眼,只是笑了笑,卻沒有搭話。雨下得更大了一些,淋濕了我在棚子外面的半個肩膀,有一次我站在“士多店”的門口,恰好也下著雨,手上拿著從母親抽屜里偷偷拿來的兩塊錢,它皺成了一團,安靜地躺在我的手心。我也是這樣停了很久,看著貨架上的薯片和標注的價錢,看了很久,好像等得更久一點,手上的錢就足夠讓我把薯片放進懷里。我想,其實我和小姐姐一樣,但是我卻覺得薯片本來就要比白糖果好。

我好像聞到了雨淋到老木頭的味道,就像是之前那個小店木棚的氣味,它拚命地鉆進我的身體里,我心里有些慌,后悔自己不該一個人回家,只是姐姐近乎篤定地對我說,你應該記得回家的路,你自己先回去吧。那條村道明明在腦海里就像是一條蠕動的毛蟲,但我還是神差鬼使一樣地點了頭,身側的拳頭握緊了些,似乎是為了回應她的篤定,我的自尊心第一次表現出了這種沒有底氣的自信。過分脹大的氣球只要一根細小的針就癟成一團,軟塌塌地堆在胸口,每走一步都更貼近心里的慌張。等我終于走到一條完全陌生的大路時,我知道自己完全忘記了回去的路,曾經被大人們教導過無數遍的東西爭先恐后地涌了出來,連帶著那張自己當時毫不在意的表情也適時地插了一腳。農村的路上人本來就稀少,下著雨的道上幾乎見不到人影。天還是昏昏沉沉的,像一張吞了墨水的嘴巴,一個聲音有些急促地叫住了我,我看見兩個房子空隙里鉆出一個腦袋,吁了一口氣之后笑嘻嘻地跟我說:“要吃飯了,你爸媽正找你呢。”那個時候的我還不知道怎么形容這種感覺,那種人生第一次嘗到的悔恨的滋味一下子變得無足輕重了,他輕飄飄的一句話讓我有了這樣的錯覺,我從來沒有走失過,而他來也只是把耽誤了時間的我帶回家吃飯。

雨還是潮乎乎的,他的手也是潮乎乎的,我偏過頭看著比我高一點的腦袋,走得更快了一些。

除夕的夜晚,鞭炮聲響了一夜,悶熱的夜晚絲毫沒有新年瑟縮在暖烘烘的被窩里的滿足,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冬天的春節更像是另一個干燥的贗品。母親和表哥在客廳里守夜,我聽著外面的動靜,鞭炮聲突然變得清冷。每一年家里人都會在客廳里擺著茶粿和糖環,大舅抽著煙,外婆手上打著毛衣,等著第一聲鞭炮。一年又一年都在那些紅色的紙片中炸裂開,卷走了我兒時的舊棉被,還有客廳里衰老的人。

早晨跟母親去祠堂上香的時候遇到了老張,他穿著深藍色的老布鞋,跛著腳,手里還是拿著那個掉漆的軍用水壺,站在新祠堂里顯得有些突兀。他像是一個客人,仍屬于那個破舊的老祠堂,風塵仆仆地趕過來這里卻每一刻都在惦記著回去。歸來供齋的鄉人都客氣地跟老張打招呼,香火箱也在人流涌動中越來越滿,一切都遵循著這個傳統的儀式,在新祠堂里仿佛一切如舊。到了中午,祠堂冷清了許多,只有那個格格不入的人因為那三十年記憶,好像摸索不到回去的那條石頭路。

他叫住我的時候,眼神清明了許多:“回來啦……”老張吧嗒了一下嘴,更像是感嘆。我點了點頭,卻沒有接話,滿手的硫磺味在搓動中更嗆人了。可是直到母親帶著我離開,老張還是沒有提起那個名字。一只不合時宜出現的青蛙,吞進了一聲嘆息。

那個把我帶回家的男孩叫張明,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還有一頭雜草一樣的頭發。他像一只精瘦的黑猴子,每一次看到他光著身子上躥下跳的時候,我都擔心那清晰可見的肋骨會不會一不小心就戳穿薄薄的一層皮膚。村里的人都叫他“明仔”,可是每次我這么叫他的時候,他都毫不留情地拍向我的后腦勺,嚴肅地說:“放屁,叫哥。”那個寒假,他整天拉著我在一溜兒還流著鼻涕的小屁孩面前自稱是我哥,我總是愛理不理地跟在后面,看著他攛掇著呼啦啦的一群男孩一頭鉆進魚塘,直到主人家來勢洶洶地拿著木棍趕人。剛出水的身體黑亮黑亮的,像一條躍出水面的魚,陽光拍打在翕動的魚鰓上,大口大口地汲取著周圍頻率不穩的聲音。他回頭向我揮了揮手臂,還是一個頭頂雜草的黑猴子,我懶洋洋地回著:“來了,別催了……”天氣很好,樹枝上的那只鳥扇動著翅膀,好像撐起了那一角的天,那條亂起的魚也沉進了水底。

同年的清明節,老屋在靜謐地等待著一場變故,我身上披著那張從嬰兒時就蓋著的被子,看著一群從睡夢中被驚醒的大人驚慌著圍在了一起。我被堵在了門外,什么也看不清,只是那一刻所有的瞌睡都被驟起的冷風驅走,我攥緊了手中的被子,結團的棉絮同樣沒有準備好迎接那冷風冷雨。外婆被送去了縣醫院急救,偌大的泥瓦屋里只剩下表嫂還有我,聽母親說屋子是舅舅一磚一瓦建起來的,外婆還在半夜去別人的工地里偷過磚頭,被主人家的狗追過很多次。屋子建起來以后,表哥也出生了,它裝著這家子越來越多的人,卻沒有想到今天的空寂。表嫂肥厚的嘴唇自始至終都沒有張開,我生平第一次感到這么強烈的厭惡,有些怨毒地看著眼前這個外省來的新婦,我不停地對自己說,如果不是她和外婆起了爭執,外婆不可能這么精神不佳,在起夜的時候跌倒摔了腦袋。院子外不知名的昆蟲不安分地鳴了很久,我肩頭的被子滑了下來,可是,如果不是我在電話里吵著要回農村,外婆已經擔著扁擔平安地到了我在城區里的家,扁擔的一頭是米,一頭是油,上面還搭著一件被汗濕透的碎花衫。

第二天明仔來找我的時候,我還躺在床上,眼睛里面有些刺痛,可是卻闔不上眼皮。消息總是在這個不大的村子里傳得很快,明仔提著一籃子雞蛋來的時候,已經有不少眼熟的叔伯向那個女人問過情況。明仔頂著一頭更亂的頭發,表情卻糾成了一團,邊拖著斷裂的“人字拖”前進邊嘴里嘟囔著:“哥我剛起床就趕過來了,人字拖都崩壞了……”我吸了吸鼻子,想著他話還真多,在一旁的明仔繼續嘮叨著,外婆回來了以后,他就答應帶我去之前我一直念叨著的風江……那一刻,我好像就站在了風江面前,它跟外婆說的一模一樣,風都帶著清新的味道,江水好像要帶走一切疲憊,我就睡在了那里,從一夜的緊張和歉疚中暫時脫離。

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那場變故,可能是當時的年紀小,得來的感受也過于簡單,那種直面親人的離世和生活的困窘的沖擊留給了母親他們。外婆自此就長住在了醫院,母親為了照顧外婆辭了職,每天我在睡夢中醒來就聽見樓下轟隆隆的嘉陵摩托車發動的聲音,很遠的,又很近的,籠罩著我們的生活。之后的兩年里我都很少回減湖,偶爾見到明仔都是在路上匆匆地打過招呼,他每次面對我不愿多說的表現都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那頭亂發,走了兩步又回頭朝我喊:“馮梓,來我家的話,給你沖雞蛋蜜糖水!”突然想起來那種很久沒有喝過的糖水,滾燙的熱水放入生雞蛋,再加進去蜜糖,香甜的,溫暖的味道,連呼吸都會變得滾燙。外婆走的那一天晚上天空出奇地透徹,幽深的藍想要看見這世界上所有的悲傷,她就這樣躺在床上,長期的病痛折磨最后卻以一個這樣平靜的方式離開。當天晚上下棺的時候,村里的老王為外婆穿上了一件新的碎花衫,我好像看見多年前背著我的她一件件地慢慢翻開碎花衫下擺,在最里面的口袋里仔細地捻出五毛錢,買來一只帶著體溫的雪糕。當咿咿呀呀的靈樂響起的時候,身后有一只汗津津的手握住了我的手掌,我想回過頭看,是不是他仍舊會嬉笑著告訴我,回家吃飯了,外婆還等著你呢。

外婆的葬禮之后,我在減湖待了十天,母親開始忙著打電話尋求關系復職,大舅這個暴躁的男人變得沉默。終日外出,每天都在凌晨才回來。而再后來的某一天,我們發現凌晨那扇門再也沒有打開,大舅走了,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回來。唯一如常的大概是表哥和表嫂,忘記得太快和太好的人過著只有他們的生活,連給予他們的憤恨也顯得多余。明仔信守承諾地帶我去了風江邊,其實它就是一條普通的江,連接的另一頭是外婆的故鄉。江水連年減少露出了中間荒蕪的沙丘,但它仍舊帶著風,如同外婆記憶里的一樣,和著每個人的江水,一路向東。

明仔依舊走在前面,那雙骨節愈發粗壯的手牽著我,傳來淡淡的汗味。我抬頭看他嘴邊深深的笑紋,想更靠近一些那張黝黑的臉。在這個燥熱的午后,指尖上卻在我不注意的時候停了一只蜻蜓,輕輕地扇動著薄翅。

回城的時候,長途汽車上還是那個微胖的女乘務員,她好像難得地認出了我,跟我討了一片口香糖。快要發車的時候,我旁邊坐了一個體積頗大的男人,占去了我那本不大的座位的一部分,我有些不滿地將身體向窗戶更靠近了一些,抬頭卻看見那個男人有些熟悉的輪廓上有些感慨的表情:“馮梓,還真的見到你……”他的聲音含混得像是被一口痰卡在了喉間,讓我很快就把他和記憶中的人聯系了起來。在那群跟著明仔的男孩子里有一個矮小的胖子,每次下泥塘的時候他總是在最后,半天憋出來一句話聽起來都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后來那些幼時的玩伴陸續脫離了隊伍,這個在人群最后的男孩似乎一直都沒有離開。那時候大家都圍在那個家里新裝了電腦的男孩身后躍躍欲試,明仔在一旁摸魚的提議卻破天荒地受了冷落,小胖子卻跑了過來,只是用那仍舊含混的聲音說了兩個字:“我去……”我們三個人走在路中央,我回頭看了看,路邊揚起的沙塵壓住了枯萎的野草,也遮蔽了遠處的視線,小胖子臉頰的肉一顫一顫,沉默地跟在身后。幸好,他沒有跟丟。

“我在浪頭打工,請了三天假回來。”他指著地上堆著的幾大包東西對我說,“每次回去都得帶這些大包小包。”

“過年嘛,是得回來一趟……”大巴前面突然沖出來一輛摩托車,司機急剎之后我的身體往前一沖,頭撞上了前面的座椅。

“你說得對,不過我回來還想著幫明仔他們家辦點事……”司機開始罵罵咧咧,一旁的乘務員也開始幫腔,像是有一只蒼蠅飛進了我的腦子里,嗡嗡地叫囂著,我竟然不自覺地問了出來:“什么事?”

“辦傷殘證,這件事之前一直沒有落實下來,所以補助金也一直沒有發……”他的聲調降了下來,更像是自己在絮絮叨叨,“本來不是什么難事,傷殘鑒定也做好了,就是沒有身份證。他一直不肯照相,上次照證件照的人還得追著他跑。偷偷照也不行,一有點聲響他就躲起來了……”

司機的咒罵已經進入了尾聲,乘務員在一旁懶洋洋地說“這些瞎子,遲早被撞死……”我望向窗外,汽車剛好路過一片農田,地里的深土都被上翻至表面,耙碎的泥一垅垅松散地躺著,大地像是在翻滾過后開始了沉睡。有一年冬天,我和明仔從照相館里回來,經過了陳瞎子的田地,棕黑色的泥土還有被卷斷的雜草安靜地匍匐在黃牛的腳下,我用力地扯了扯明仔的小指:“哎,你說,陳瞎子每次放完牛是怎么回去的?”明仔痛呼了一聲:“我看書上說,瞎子的聽覺都特別靈。”“胡說,路又不是靠聽出來的!”他偏過頭,想了想:“那大概是他記得這條路吧,眼睛雖然看不見,只要記住了,還是能回去的……”

遠處的炊煙爬升了起來,我記得他的黑色的瞳仁在那個柿餅一樣的夕陽里發亮,就像他的名字一樣……

十五歲就像是新衣服上斷線的扣子,妥帖得沒有一絲折痕,但是平白多出了一截線頭的傷感。

我從母親口中得知那個消息的時候,是回到減湖的第二天。提前到來的臺風嗚咽著帶來了第一波大雨,雨滴在窗戶上炸裂開來,帶著這個季節的壯烈。半年前的一天晚上,明仔發起了高燒,農村人家不經常上衛生站,在被窩里捂出一身汗就熬過了一場病。可是直到第四天,明仔的身上仍然燙得灼人,人也開始暈暈乎乎地說不清楚話了。這時候才著急起來的張家人連夜把他送到了衛生站。后來送去了城里的醫院,才被確定是某種腦膜炎引發的高燒,等到燒退下來的時候,醫生卻宣布明仔因為視神經萎縮而造成眼盲。

這些具體的細節我也不知道母親如何得知,或許在每個人的院落里都曾經有過相似的對話,在婦女們的嘴巴里逐漸拼湊起來這樣一個故事。故事里面的人承受著生命的戲劇性,卻因為太過親近而顯得不真實。直到我混混沌沌地走到明仔的面前之前,都還以為那只是一張皺成一團的紙,永遠不可能打開一個現實。這個狹小的房間里似乎還聽得見前幾天明仔瘦弱的母親劉嬸絕望的抽泣聲,還有沉默的老張緊握拳頭時骨骼悲鳴的摩擦,我放慢了自己的呼吸,他的身體好像在過去的某個瞬間抽長了許多,皮膚上的黝黑似乎也開始褪色。他看上去像是半闔著眼打盹,可是在眼皮的縫隙中灰茫茫的眼珠卻沒有了一絲的生氣。我呆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床上的明仔突然開始用力捶起了床板,硬質的木板發出了脆弱的沉吟,我手足無措地喊來了院子里明仔的父母。明仔被安撫了下來,我發現自己的喉嚨已經嘶啞得說不出話來。

第二天我再上門的時候,明仔終于開口對我說了第一句話:“以后哥不能帶著你摸魚了……”這一場下了好幾天的雨沒有停下來的征兆,而在我心底的傷感此時像一條缺水的魚掙扎著往上撲騰,呼吸進去的每一口水汽都帶著記憶里風江涼薄的味道,外婆的花襯衫還有明仔的眼睛,在江底躺著,卻用一股力量把我拽得很緊。

那個時候,還不懂太多的掩飾,卻懂得要用一種云淡風輕的態度去沖淡這樣沉重的氣氛,我笑著說:“有什么大不了的,哎,跟在我后邊唄,以后換你叫我姐姐就好……”我看不清楚明仔臉上的表情,似乎是牽動了一下嘴角,而后又是一臉死寂。一連幾天,我每天都準時出現在明仔的家,他的母親一臉感激的憔悴表情卻讓我的心里有些堵。

明仔其實已經能夠自己走動了,他堅持不讓我扶著,在院子的各個角落都走了一圈,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可是卻穩穩當當。“我在晚上自己偷偷出來走的……”他沒有再多說什么,但是我卻能夠想到這樣一個畫面,等到全家人的呼吸都逐漸在夜晚中勻緩時,他自己一個人咬著牙,扶著墻壁一遍遍地走,整個世界都在黑暗里沉睡。他本來就該是這樣一個人,早年父親吃香火錢,大哥被人嫌棄窮苦的時候,小小的年紀硬是每天都上山砍柴,肩膀上的皮膚破損裂開,沒有一處完好,流出來的血都是倔強。現在明仔比我高了不止一個頭了,再也不能像以前上躥下跳,可是那個內心有著一股勁的黑猴子,用那股勁繃著那股繩子,順著繩子就還能在黑暗里自己摸索著走動。

辦公室里只有兩個人在埋頭工作,我盯著眼前這份凌亂的報表,有些泄氣地重重地擲在桌子上。即使有三倍的加班工資,但在假期還要面對這些讓人心煩的數字實在不是一件開心的事情。高考數學失利,可是母親仍然決定讓我在一個二本學校學習金融,后來還塞了不少錢進了這個小私企。下班的時候,我的胃已經疼得沒有知覺,強忍著干嘔的欲望在樓下新開的大排檔叫了一碗粥。等粥上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后了,狹小的店面客人稀稀落落,當一場爭吵爆發的時候顯得無所遁形。虎背熊腰的老板扯著那個女人的頭發,嘴里罵罵咧咧:“媽的,當初要不是看著你老實,老子會把你從農村里帶出來?現在嫌老子沒本事,你這婊子!”那個女人疼得臉都糾成了一團,嘴里吐出微弱的呻吟。她的身上穿著油漬斑斑的文化衫,寬大的衣服罩在瘦弱的軀體上顯得空蕩蕩。這場鬧劇在客人的不滿中結束,我離開之前,往那個燈光昏暗的小店里多看了一眼,那個女人顯得更瘦小了,縮在角落里,好像一個躲在角落的借宿者,生怕下一刻就會被趕出去。我最后還是沒有上前打招呼,而她似乎也沒有認出我來。那個帶我去小店的小姐姐曾經對我說過,她遲早有一天會到城里去,去過不一樣的生活,再也不會回到這個小村子里來。曾經的她的確沒有回來,可是,我卻想給現在的她買一顆當年普通的白糖果。

剛到家的時候,母親就給我打了電話,電話里的她弱勢了許多,沉默了很久,才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再回來一趟吧,那個老頭走了……”我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老頭是母親口中那個“老不死”,也就是我的外公。外婆和外公很早之前就分開了,這在農村家庭并不常見,他自己在山里頭開了一家小店,而外婆則留在老屋一個人拉扯大了母親和大舅。在外婆出事的那一段窘迫的時間,外公曾經回來過一次,只留下一句“我還恨不得她早點死了”。母親的眼睛立刻紅了,一句話都沒有說,回廚房拿了一把刀,就沖過去發了狠要砍。從此以后,那個男人再也沒有出現在我們面前。

十五歲之后的這十年里我幾乎沒有回減湖,原來的家里少了一些人,少了一股催促著回去的思念。留在那里的那一鍋大吉水,時間并沒有讓它冷卻,反而那些漫長的歲月讓我一次又一次重新回到那個廚房,在那個冒著熱氣的灶臺前,再去假設那個“如果沒有”,而如果沒有放下蘇葉和橘子,就沒有這一鍋灼傷人的水。如果沒有我那一天的逃離,就沒有一根尖銳的刺。可是沒有那個如果,那么就沒有了回頭看看的勇氣。

那一年的春節來得特別晚,直到二月底年三十才姍姍來遲,每戶人家在中午就開始煮大吉水,每一輪熱水舀出鍋,就洗去一個人的晦氣。最簡單的滿足就在清洗中,有時候日常就是一個習俗,簡單的愿望就是平安祥和。我早晨七點就帶著一大袋子油餃和糖環到明仔家,昨晚劉嬸就已經囑咐我早些到,可以拿回去剛做好的茶粿。

淺粉色的茶粿剛出鍋,還帶著軟乎乎的熱氣,被放在簸箕里晾著,等到不再粘手的時候就可以裝起來,裝起一個完整的新年。我問起一直沒有出現的明仔,劉嬸手上的動作慢了下來,有些無奈地說:“今天早上他在門口走了一圈,回來之后就這樣了……”劉嬸前額的頭發被汗漬浸濕,眼睛被鍋里的熱氣熏得紅通通的,“我聽隔壁的錘子說,他是聽到了那些閑話。”劉嬸搓了搓手,抹了一下眼睛,“那些多嘴的姑婆,說什么,我們家明仔將來不知道怎么成家……怎么成家喲,我在一天,他就有地方待著。我走了,做鬼托夢也要囑咐他哥照顧好他……”她的聲音粗啞,像是門前干燥的麥粒在烈日下的摩擦,甘愿在熱度里從飽滿到干癟。

天黑得很快,七點的減湖就已經完全側臥在了黑暗里,我小心地辨認著腳下的路,還得不時注意著身后凌亂的腳步。明仔被我拉著走了好一大段路,自從出事了以后,他再也沒有走出去這么遠。那雙骨架寬大的手好像只剩下一層薄皮,握著就能感受到硌人的骨骼,他的呼吸越來越重,不知道是緊張還是疲憊,卻沒有要求我停下來。我在等,他也在等,等自己走出這一步,讓自己走出那間房子。

熟悉的風撲到臉上,而后停在了腳下的土地。明仔向前走了一小步,他大概是第一次這樣用心地傾聽江水的聲音,江水下是流淌著的另一個減湖另一個的我們。天空突然炸裂開煙花,映亮了他的臉,嘴角的笑紋漸漸加深,他是那個很高很黑的張明,雜草一樣的頭發此時乖巧地蜷在頭上。我靠近了一點,還能聞到清新的荷葉香,甜膩的茶粿的味道。不知道什么時候,他溫熱的呼吸噴在了我的臉上,后面大概是風突然大了起來,我們毫無章法地抱在了一起,他冰涼的手放在我的乳房上,我立刻不受控制地戰栗了起來。光裸的背部貼在了干硬的土地上,不肯停歇的風和他的身體讓我在鮮明的冷熱中起伏,所有的疼痛和滿足隱秘地發生在這條江上,沖破了最后一束煙花。

我想我一定很狼狽,身上的衣服凌亂地堪堪掛住,腳步卻不敢停下來。因為慌亂,在路上我還崴了幾次腳,等到終于混混沌沌地到家的時候,母親才氣急敗壞地把從年夜飯桌上逃走的我按進廚房里狠狠地教訓了一頓,即使心亂如麻,我還記得為我混亂的情形找了個借口。

灶臺里的火重新生了起來,鍋里煮著中午剩下的大吉水,在江邊發生的一切好像只是一場慌亂的夢,醒來的時候腦子響起了雜亂的聲音,劉嬸在我的耳邊說,明仔要成家。而母親則絮絮叨叨地囑咐著,女孩子一定要惜身,你將來是要有出息的人。這些聲音最后都變成了百般滋味,然后就是一股急沖沖要把我拉走的力量,我依稀聽到,在我逃離的時候,明仔在我身后喊我的名字,可是夜風還是無情地掩蓋住了一切。

灼人的水蒸氣讓我有些睜不開眼睛,在胸腔處叫囂的那只鳥撲騰著翅膀,還帶著他手上的溫度。我把明仔一個人留在了江邊,天那么黑,他看不見,可是我卻沒有回頭……

外公的葬禮很簡單,我們只是幫著收拾他的遺物,母親已經很久沒有這么沉默了,她收拾東西的速度很快,偶爾停下來看看我,然后又繼續動作。等一切都告一段落時,她突然對我說:“老不死就這樣走了,還沒有多罵他幾句呢……”發現一個人的衰老好像就是一瞬間的事情,時間只有在承受它的人面前才能感覺到流逝,我看過母親的白發和皺紋,然而在這一刻讓我心慌的卻是它比我想像中的多,幾乎占據了母親。

離開的人走了,已經無關原諒,而我們還在這條路上繼續著。在祠堂的門口我們又碰見老張,這一次的見面簡短得多,只是相互點了點頭。很多人,包括老張,其實都曾經問過我那天晚上的事情,明仔一夜未歸,直到在泥塘前被人發現,他的雙腿都陷進了淤泥里,臉上數不清的劃痕,沒有人知道他為什么會在夜晚獨自一個人出來,又是怎么樣困在了泥塘里。我的回應從來都是沉默,明仔也不愿意開口,留給大家知道的只有生疏起來的兩個人,還有明仔因為那次受傷而變形的一只手。我從來不敢想像他一個人是怎么走這么遠的,他的世界是黑的,可是夜晚讓它更黑,一個人找不到回去的路。

傍晚的時候,我一個人到處晃蕩,在夕陽背影里的減湖仍舊保持著它的靜謐,走過的每一壟田地底埋著斷根的芽。走到那條曾經走失的小路,才發現其實它是這么簡單的一條路,只要兩個拐彎就可以到家,看見外婆帶著媽媽一起做飯,客廳里的大舅和父親吸著煙,在大圓桌前等著我。原來的自己走失在小路里,現在我可以走上幾十步,走出來,看見那頭的夕陽。

院子里傳來熟悉的聲音,比起年少時更低沉了一些,我的手上拿著一大袋的油餃還有糖環走到他的面前,他比我高出一個頭,頭上是雜草一樣的頭發,一只手不自然地往外拐,無力地垂下來。我把袋子舉高,弄出了嘩啦啦的聲響,是陽光下的聲音。他偏著頭聽,仔細看還能看見嘴角隱藏的笑紋。

在拐角出現一個人,我上前抓住他有些變形的手,帶著迷路的人,回到有人等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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