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根本不懂什么是真實的留學生活！”

王桂茹

因為一篇《放下雅思，立地成佛》的吐槽文，曾良君遭遇了一大群小伙伴的圍觀和各種“高貴冷艷”的鄙視，然后，莫名其妙地成了豆瓣紅人。

所有人的答案都不一樣

熟悉曾良君的豆瓣黨都知道，她有一個著名的“方式群”，群里都是來自世界各地的留學生，他們稱自己“時差黨”。

電話中的曾良君話不多，讓人很難跟豆瓣上活躍的“騷年”形象聯系起來。“去年出版社編輯聯系我，說我貌似認識很多時差黨啊，然后問我可否寫一本書，來展現真實的留學生活。”曾良君熱血地答應了下來，然后開始向群里的“時差黨”們征集故事。于是，在她的召集下，300多封來自世界各地的郵件雪片似的飛來。

在看過20多萬字的故事后，曾良君迷茫了。用她的話說就是：年少無知的我開心地接受了這個任務，然后哭著發現了一個問題—好像誰也不知道什么是“真實的留學生活”，因為這個命題過于龐大，沒有人可以回答。

鑒于每年出國留學生中90%都是自費，人們對留學生的第一印象往往是有錢的孩子去國外吃喝玩樂，混文憑鍍金去了。大家會在人人、微博、微信看到他們曬出的各種美照，羨慕他們在國外逍遙的生活。在很多人的眼里，他們被默默下了定義，慢慢成了“另一群人”。

可是曾良君說我們往往看不到他們的另一面：看不到他們半夜被房東趕出家門，在街上遭遇黑人持刀搶劫，被舍友欺負，被迫洗一水池的臟碗；也看不到他們為了趕上學業通宵達旦、挑燈夜讀，為了生活費身兼數職不惜打黑工被騙，為了不讓家人擔心拖著病體在SKYPE上告訴父母一切都好……可難道這些苦難就是真實的留學生活嗎？貌似也不是。

還有人說，其實出國并不劃算。在曾良君收到的300多封郵件里，有5%?10%的人認為出國完全打亂了自己的人生，花了父母的錢不說，還把生活弄得一團糟。有的人甚至讀了4年、5年都還在國外讀大一，將來能否順利畢業都是很大的未知數。從這些人口中，留學又成了一個“負能量”的東西。

到底什么才是真實的留學生活？似乎所有人的答案都不一樣。

曾良君，你的拖延癥又犯了嗎？

《時差黨》一共寫了12個月。期間有小伙伴不斷問，曾良君，你的拖延癥又犯了嗎？

其實不是拖延癥，而是故事真的太難產。20萬字的素材，15萬字的廢稿，最終以13萬字的定稿正式出版。“雖然還有不滿意，但最后實在沒有時間了，只能留下遺憾了。”現在說起來，曾良君還是有些惋惜。

“編輯給我下了最后通牒，要求我必須在2013的7月1號截稿，而那正是我做畢業設計最忙的階段。”最后一個月，曾良君要統稿，現在回想起來，她對那段日子仍然記憶猶新，“我每周都有兩天時間是24小時不睡覺的，因為我要配合他們的時差，像意大利、德國還好，時差6小時，到英國就是8小時，而美國東岸13小時，到西岸就是16小時，經常就是采訪完天就亮了。周圍的人都覺得我是個怪物，整體忙得不得了，但又不知道我到底在忙什么。”

“雖然辛苦，但還是值得的。畢竟我也沒掛掉。”

其實在成書前，有很多故事都已早早夭折。最早，曾良君選擇了20個國家，準備每個國家寫一篇。但后來發現，這不太可行。

因為留學生的圈子其實很小，尤其是在一些小語種國家。所以，書一旦出版，故事講出來后，大家很容易就對號入座，隱私也就會隨之被曝光。而很多留學生都不想讓身邊的人知道自己以前的故事，所以顧慮重重。一些留學生對曾良君說：“我可以把我的故事講給你聽呀，但是你聽聽就算了，不要寫出來。”

“迄今為止我還沒有成功說服過任何一個人，”曾良君說，“他們往往會很謹慎，非常注重個人隱私方面的東西，一點也不想讓別人知道，雖然有時候我也挺好奇原因的。”《時差黨》這本書里原本有一個倫敦篇，結果就是因為主人公不想曝光的原因被臨時撤下，替換了美國的一篇。然而當書出版后，曾良君聯系一些作者，要給他們寄樣書時，卻遭到他們的冷淡回應。“或許是他們不太想面對過去的自己吧。”曾良君解釋道。

“很多時候，就算我特別強調，我可以改變一些描述，比如原本是身材微胖改成身材消瘦，比如把所在的城市隱去，換成其他的，他們也堅決不同意。”

若非親眼所見

書中提到，很多留學生出國后都會面臨一個時間安排的問題。有的人因為語言障礙和繁重的課業而不得不把所有時間和精力都放在學習上；當然也有人認為脫離了父母的管束，終于可以自由自在地支配時間。書里的Kim在剛去美國時就儼然一副“不良少女”的樣子，穿耳洞、染頭發、吸大麻、看搖滾演唱會……因為現實狀況的多變，很多人還來不及反應，就得先強迫自己去面對。

“很多時差黨都說過，若非親眼所見，你一定不知道原來留學可以是這樣子的。”曾良君說。

娜是一個在倫敦讀碩士的留學生。一般情況下，能在倫敦讀書的留學生都是家里“不差錢”的，一年五六十萬的花費稀松平常。而娜只是一個小康家庭的孩子，她在倫敦上學時就發現自己連一些中國留學生的圈子都融進不去。娜發現自己的想法跟一些富二代根本無法一致。有時候，他們看到有的留學生只穿幾百塊的衣服就會主動劃清界限，會有“原來你跟我們不一樣啊”的感覺。在有些人眼里，金錢甚至已經成為他們衡量道德水平的標準，“你簡直無法想象。”

曾良君的書里似乎呈現給大家的都是一些家庭條件一般或者中等偏上的，跟大家眼里富二代留學的樣子差的還是挺多。“為什么沒有選一個富二代的典型來寫？”記者問道。

“其實書里面也有家庭條件非常好的，只是我沒有特意去強調。比如第一篇中的‘打工戰士，她的家庭條件非常好，在當地也算數得上的。其實她在一段時間內來回飛了德國很多次，這些細節就可以間接呈現出她的家庭條件。但由于文章的篇幅限制，這些就沒有一一贅述。”

但既然要“真實”就必須全面。其實很多富二代都遠遠不是我們表面看起來的樣子，只因為在留學生中富二代所占的比例較大，負面新聞也容易被媒體放大，就導致了很多人對他們的誤解。“打工戰士”在留學期間兼了三四份工，手臂被燙傷了也只能用牙膏簡單地處理一下，被舍友騙錢退租。就是這樣，結果還是被教授“我覺得你的人生太順了，你無法成為音樂家”的理由勸退。

雖然沒有順利畢業，但經歷這么多，“打工戰士”已經完全不是當時那個一心追求所謂成功的自己。她坦然接受結果，甚至沒有覺得惋惜，“突然我覺得我已經得到了留學生活中最重要的東西，不管是獨立生活的能力還是多媒體作曲的能力，我帶著這些回去已經足夠了。我經歷那么多事情，遇見那么好的導師，真的已經不缺那么一個碩士文憑了。”

留學的意義

每一個故事的結尾，曾良君都會問主人公一句，你覺得留學對你來說最大的意義是什么？

“讓我明白人生沒有使用說明書。”“讓我找到了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讓我不再害怕面對未來。”“出去見世面。”“成為更厲害的人。”

每個人的答案，都不盡相同。菲律賓“面包女王”的回答似乎能概括很大一部分留學生的想法：讓我洗白了過去，重獲新生，擁有一個嶄新而美好的人生，賜予我一路向前的勇氣，給予我信仰和心靈的平靜，讓我的生活變得有意義。

那么曾良君，雖然你還沒有出國留學，但你覺得留學對你最大的意義會是什么？

“不管你抱著什么樣的目的，也不管你最終能否實現，只要你出去，就一定能夠增長見識。看到這個世界上沒有見過的人和事，感受這個世界上不一樣的文化和價值觀，看看自己一直以來堅持的那些到底能不能經受住這些新環境的考驗。看看這個世界到底是什么樣子的。”

她根本沒有出國！

采訪臨近結束，記者說：“聊了這么多，曾良君，還是講個故事吧！”

曾良君想了一會兒，說：“好。”

“方式群”里曾經有一個女生簡非常活躍。她自稱在奧地利維也納留學，幾乎每天凌晨三四點都會“準時差”出現，與群里的很多人，尤其是在歐洲留學的時差黨們都打得火熱。群里有一個在法國南特留學的男生程，跟這個女生很聊得來，就成了很好的朋友。

大半年后，有一天，簡在群里說，圣誕節她要去巴黎玩。程聽了很高興，還問要不要去接機什么的。簡說不用了，她要在巴黎跟朋友玩幾天，如果有時間的話，再去南特找他。程答應了，也就沒去接機。可按照預定日期，簡到巴黎的當天，就失去了音訊。因為簡是一個社交控，不管去到哪里，肯定會通過各種社交網絡向大家報備，而這一次竟然一點消息也沒有。程很著急，就聯系群里的小伙伴們。大家聽了也都很著急，因為巴黎的亂是很多人都了解的，根據在巴黎的留學生的說法，如果一個人如果在巴黎連續48個小時毫無音訊，基本就可以判斷死亡了。

當天晚上，“方式群”里好多人都是一夜沒睡，一方面在商量對策，一方面也在等簡的消息。終于，簡在群里露面了。她對大家說，在巴黎被黑人搶劫了，現在大使館；大使館的人要明天將她遣送回國。大家都很納悶，明明是被搶劫，為什么還要遣返呢。當時，群里還有人通過各種方式輾轉聯系到了簡在國內的家人，問他們要不要報警。但簡的姐姐接到他們電話的第一句就是：“我是簡的姐姐啊，可是她在國內啊，她從來沒有出過國啊！”

“當時把我們都震驚了，”曾良君說，“程當時已經坐不住了，已經買了火車票準備第二天直接去巴黎。然后我們告訴他，不用去了。”

“也就是說，簡這個人根本就沒有存在過？”

“不，她存在，只是她欺騙了我們，她根本就不是什么留學生。”

“后來呢？”

“后來她還不知道她已經被揭穿，還在群里說第二天回國的事。然后大家就默默地不說話，直到后來，有人終于憋不住了，對她說，你別裝了，我們知道你在國內。”

“那最后呢？”

“她再沒說話，自動退了群，然后把我們所有人都拉黑了。”

其實這樣的事件不止一次，只是這次對曾良君的觸動很大。后來她跟群里的時差黨們商量，對每一個進群的人都嚴格審核，不僅要曝照片、學校和城市，還要進行人人網核實、微博核實等。但還是有人混進來，用別人的照片。“有一次特別好笑，一個人進來，按要求PO了一張在美國的照片，”曾良君說，“但恰巧那張照片上的主人公也在群里，就直接說，Hey，哥們兒！那是我的照片。然后那個人就默默的退群了。”

“我們也搞不清楚為什么會有這么多人非要假冒留學生的身份，是出于羨慕、好奇還是其他？”曾良君感到非常不理解。

曾良君快問快答

你當時做這本書的時候，你身邊的人，尤其是家人知道嗎？

不知道，他們只知道我很忙，但都不知道我天天在忙什么。

你說里面很多內容都刻意隱去和改編了，但人物原型都是真實的嗎？

對，都是真實的，可能事情不是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但都絕對是真人真事。

你說有很多內容沒有收錄進去，非常遺憾，你以后還會繼續寫出來出版嗎？

我覺得很難，應該不會了吧。

你對這本書最滿意的地方和最不滿意的地方是哪里？

最滿意的地方就是還算比較深度的講了每個人的留學經歷和留學對自己人生的意義。

最不滿意的就是還是覺得結構出現了問題，第三人稱敘述過程中穿插采訪對話，對故事閱讀的節奏有些破壞。

你對這本書有什么期待嗎？

如果真的能切實幫助到想要出國或者正在出國的人，那就是最大的功德了。

你以后會環游世界嗎？

不會，我總是覺得不論在哪里，生活都是差不多的。

關于留學，你有沒有做最壞的打算？比如像“打工戰士”那樣，不能順利畢業之類的。

坦白講，沒有，我想我會很難面對這樣的結果吧。

你以后會留在國外還是回國？

不一定。

編輯_王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