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石榴落下來(組詩)

[這里]

在這里 我經常對著灰蒙蒙的天空發呆

那上面什么都沒有

什么都沒有的天空

鷹會突然害怕起來

低下頭 有時我想哭

我想念高原之上搬動著巨石般大塊云朵的天空

強烈的紫外光

烘烤著敦煌的太陽

也烘烤著遼闊的貧瘠與荒涼

我想念它的貧瘠

我想念它的荒涼

這里 我栽種駱駝刺 芨芨草

我隨手抓著眼前的空氣

空氣里綿長的細雨

一把給陽關

一把給故人

一把被大風吹向河西走廊

[在新疆]

在新疆 有太陽的地方

就有十二木卡姆 就有眼淚變成大地的葡萄

唱吧！

在新疆 有篝火的夜晚

就有生之美好 就有身體的閃電啪啪作響

唱吧：兩只小山羊爬山的吶

兩個小姑娘招手的吶

在新疆 有你的地方

就有詩人 就有相逢的天真

唱吧：我想過去呀心跳的吶

不想過去吧心想的吶

在新疆 鷹蕩著秋千的地方

就是暮色中被雨淋濕的喀拉峻草原

唱吧：我想留下呀狗咬的吶

不想留下吧我心癢的吶

在新疆 有村莊和墓地

就有人相信愛情 寫出這兩個字我的心就軟了

唱吧：多情少婦傍晚時分戴著花

真是要了我的命

在新疆

在新疆

在新疆 一只悲傷的蜘蛛

默默織著它的網 它在修補一場過去的大風

[母親的閱讀]

列車上

母親在閱讀

一本從前的書

書中的信仰

是可疑 可笑的

但它是母親的

是應該尊重

并保持沉默的

我不能糾正和嘲諷母親的信仰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不同

也不為此

低頭羞愧

人生轉眼百年

想起她在沈陽女子師范時

扮演唐婉的美麗劇照

心里一熱

摘下她的老花鏡：

鄭州到了 我們下去換換空氣吧

[判決]

一場被敘述的苦難里不能沒有眼淚

像童話不能沒有雪

我同情左邊的人

我同情右邊的人

當月光潛入草叢

我同情一個判決里兩個相反的傷口

——判決捍衛真理？

另一個真理——

母親愛她的好孩子

也愛她的病孩子

甚至更愛她的病孩子

[猛烈的風]

一陣猛烈的風

秋天抖動了一下

那么多石榴落下來

寂靜在山崗的孩子們 奔跑著

歡樂的衣衫鼓蕩著風 他們又看見樹下的另

一些……

這是我多么愿意寫下去的一首詩——

秋天的大地上：那么多猛烈的風 幸福的事

那么多奔跑的孩子

紅石榴

[落實]

有些詞語必須落實在某些人的頭上 命運里

與他徹底遭遇

這些詞才能得以實現

才不會被人類漸漸遺忘

而源遠流長……

[作者簡介]娜夜，女，滿族，生于上世紀六十年代，祖籍遼寧興城，成長于西北，畢業于南京大學中文系；曾長期從事新聞媒體工作，現為甘肅省文學院專業作家；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期開始詩歌寫作，出版詩集多部；曾獲人民文學獎、天問詩人獎、新世紀十佳青年女詩人稱號等；2005年《娜夜詩選》獲第三屆魯迅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