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天，我走訪過的巴西世界杯場館

我們從地鐵換乘城鐵，歷經一個半小時，從圣保羅市中心抵達巴西世界杯開幕式球場——伊塔蓋拉大球場。不久前那場造成兩人死亡的事故之后，肇事的塔吊兀自傾倒在頂棚上，看不到任何復工的跡象。距離球場不遠，兩截快速路尚未合攏，仍是一片大工地的模樣。

2013年12月上中旬，我在巴西東北部城市薩爾瓦多參加完世界杯小組賽抽簽儀式之后，馬不停蹄地隨國際足聯和巴西世界杯組委會安排的全球媒體考察組，走訪了分布于巴西東南西北中的7座球場。

在這之前，我只是通過當地媒體的報道跟蹤世界杯球場建設動態，這次身臨其境，現場直擊，發現除了“沒有最慢只有更慢”這樣的詞句，沒有別的辦法來形容這些未完工球場的狀況。

慢是巴西人的天性

2014世界杯落戶巴西之后，巴西國內興高采烈，大小城市都在競爭承辦比賽的機會。經過一番吵鬧和博弈之后，巴西政府最終確定了12個舉辦城市，兼顧城市影響和地域覆蓋。

確定了12個城市，自然就需要12座球場，其中有些屬于推倒舊球場在原址上重建，更多的則是舊球場翻新改造。即便如此，工程規模都不小。地方政府卯足了勁，要把世界杯球場建成本地地標性建筑。

目標是遠大的，但過程是拖沓的。天性散漫的巴西人在工程進度上并不給力，他們優哉游哉，把向國際足聯承諾的場館交付期限拋之腦后，恨不得在世界杯比賽開幕前一秒才完成最后一道工序。

國際足聯秘書長瓦爾克曾經憤憤然指出，2014巴西世界杯的最大問題是場館交工太遲。他說：“最大的困難是我們（國際足聯）沒有時間去測試。球場交工時間離首場比賽開始太近了?！?/p>

于是，2013年12月7日，當我從薩爾瓦多機場起飛前往更北一點的納塔爾的時候，在全部12座球場中，除了聯合會杯時已經建成并投入使用的6座外，另外一半中，只有納塔爾的沙丘球場基本建好，并定于2014年1月22日正式舉行落成儀式。其他5座球場何時能夠交付使用，還都是未知數。

沙丘球場的竣工日期為2013年12月31日，但是當我進入這座球場閑逛時，看到的是仍未完全安裝完畢的頂棚，僅有貴賓廳和一間球員休息室的內部裝修已經完全做好，球員通往賽場的走道、混合區和包括教練員休息室、新聞中心在內的其他功能區均未完工。

不過，比起我之后造訪的馬瑙斯亞馬孫球場，沙丘球場的進度已經很令人滿意了，至少它已經基本接近完工。在亞馬孫球場里，觀眾座椅仍未裝完，頂棚離封頂還差很遠，內部裝修更是完全沒開始。而庫亞巴的潘塔納爾球場更是不容樂觀，工程進度僅完成了74%，座椅剛剛開始安裝，頂棚完全沒有開始裝配。雖然潘塔納爾球場的預定交工時間較晚，要到今年2月，但看起來需要做的工作還有很多很多。

如果以為潘塔納爾球場進度最慢，那么到庫里蒂巴下城球場看看，就會感覺更加無奈。下城球場本身不是重建球場，而是在帕拉納競技隊主場的基礎上進行裝修，但進入球場內部后，會發現工程好似剛剛開始，因為基建資金一直到2013年年初才算到位。

只有上帝才知道原因

巴西人總說：上帝是巴西人，因此才會賦予巴西人這么一片富饒美麗的國土。

但是，為什么世界杯工程會如此拖沓？工期怎么會推遲這么久？巴西怎么了？這些問題，是不是只有上帝才知道原因？

仔細追究起來，制約巴西世界杯工程進度的首先是資金問題。巴西是聯邦制國家，每個州有比較大的自主權，但世界杯是國家項目，因此國家就必須與各州商量著辦事，答應撥給舉辦城市所在州必要的資金，而資金不到賬，工程就開始不了。

比如庫里蒂巴市的下城球場，它是該市著名球隊帕拉納競技隊的主場，只需要重新裝修。2013年12月15日，我來到這里，眼前的球場距離完工還有很多工作要做。它是全部世界杯球場中唯一頂棚可以全封閉的球場，但是令人感到遺憾的是，全封閉頂棚在世界杯開賽前無法完成。庫里蒂巴市政府解釋說，球場工程進度較慢，主要原因是聯邦政府許諾的資金遲遲沒有到位，一直依賴球隊自籌資金和市政府的微薄撥款維持工程開支，以至于直到2013年1月15日政府投資到位時，該球場僅完成預定工程的20%。

對此，巴西體育部的官員表示，聯邦政府的資金發放必須得到當地政府各種保證后才能進行，而當地政府始終無法提供所需要的保證。也就是說，這是一個“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問題，誰都認為自己沒有錯。

此外，既然資金大部分來自聯邦政府，也就是公共資金，那么在世界杯場館建設上投入過多，必然影響政府對包括教育、醫療在內的其它公共領域的投入。去年聯合會杯期間，巴西多個城市爆發游行，起因就是民眾抗議世界杯和奧運會花費了過多的公共資金，因此球場成本如果過高，必定招致不滿。庫亞巴的潘塔納爾球場就因為被媒體曝出座椅價格過高，不得不暫停工程，重新招標。這么一來一去，就耽誤了兩個多月工期。

其次是施工事故頻發。去年11月27日，圣保羅伊塔蓋拉大球場發生施工事故，一臺吊車上的金屬構件突然下墜，砸壞了一部分球場外，還造成兩名工人身亡。同年12月14日，馬瑙斯亞馬孫球場一名施工工人從高處跌落身亡。每次事故發生后，都需要立即啟動司法程序進行調查，事故發生地點不得不停工，無疑又延遲了竣工日期。

施工事故頻發，其實與球場趕工期有關。此前，記者曾質疑球場是否能夠按期交付使用時，工地負責人均表示沒問題，因為工人們正在日夜加班趕工。結果工期沒有提前，反倒因為事故而更加推后。事故頻發，所有的球場施工方都改了口風：一定把工人的安全放在第一位、施工質量放在第一位。

建好的球場又是怎樣呢？巴西利亞的加林查國家體育場是世界杯12個舉辦場地中花費最多的一個，耗資超過15億雷亞爾（約合38億元人民幣），僅頂棚就花了2.09億雷亞爾（約合5億元人民幣），但在賽場建成僅7個月后，造價高昂的頂棚卻開始漏雨。

去年12月，加林查國家體育場上演了巴西與智利的一場國際女足友誼賽，雖然巴西隊5比0取得大勝，但球場的漏水事故卻讓15000多名到場球迷如鯁在喉。一些地方頂棚滴水嚴重，工作人員不得不擺放警示牌，讓球迷小心地滑。漏水最嚴重的地方正好在下層看臺的入口處，在現場的工人說：“最糟糕的是無論上層看臺還是下層看臺，竟然都沒有任何排水的地方，我們必須用抹布和桶來對付漏水?！?/p>

信心滿滿的巴西人

場館建設中屢屢出現的問題會不會影響世界杯的正常舉行呢？巴西政府的回答是，保證不會影響。巴西總統羅塞夫在年初就表示：“巴西帶著對成功舉辦世界杯的信心邁入2014年?！彼捏w育部長雷貝洛也說：“巴西正在全力籌備世界杯，一定能夠在賽前將一切準備工作完成?！?/p>

沒過兩天，就連剛剛批評過巴西的國際足聯主席布拉特也轉了口風，在自己的推特中說：“我同意迪爾瑪（羅塞夫名）的意見。全世界都在期盼著世界杯，巴西將是一個出色的東道主?！?/p>

巴西本地媒體對世界杯籌備過程中的一切失誤都會詳細報道，甚至不斷炒作、放大，究其原因還與政治有關。巴西目前執政的勞工黨屬于左翼政黨，而主要媒體都掌握在以社會民主黨為首的反對黨手中。今年是巴西大選年，將選出下一屆總統，因此反對派堅稱現政府承辦世界杯、奧運會等賽事，都是為自己添政績。就連首都巴西利亞聯邦區將新球場印在公立學校校服上，都被認為是執政黨在炫耀自己的功績。如果世界杯辦得不理想，反對黨就有機會在大選中拉到更多選票。

不過，撇開政治原因，巴西民眾也對如此拖沓的籌備工作表示了不滿。一段時間以來，在巴西很流行的一句話是“Imagina na Copa！”，意思是“想想世界杯時候會怎么樣吧！”顯然，延宕的工期、落后的基礎設施、低下的辦事效率也讓普通民眾不滿。畢竟，世界杯將向世人展示巴西的一切，旖旎的自然風光、風姿綽約的混血女郎、豐富的足球文化，無疑會提升巴西人的自豪感，但一切藏污納垢之處也會展現在各支球隊、球迷以及游客們面前，那自然是巴西人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關于球場在世界杯后的命運，目前來看，巴西人應該用不著為此杞人憂天。在足球水平高的城市，如里約、圣保羅、阿雷格里港、庫里蒂巴、貝洛奧里藏特、薩爾瓦多等，一般擁有兩支以上傳統強隊，一個高水準、高配置的球場還都不夠用呢。

里約的弗拉門戈隊、弗盧米嫩塞隊、博塔弗戈隊都將馬拉卡納球場當做主場；圣保羅的伊塔蓋拉大球場就是科林蒂安隊的新主場；阿雷格里港河濱球場是國際隊的主場；庫里蒂巴下城球場是帕拉納競技隊主場；貝洛奧里藏特米內羅大球場是克魯塞羅和米內羅競技兩支球隊的主場；薩爾瓦多新水源球場是巴伊亞的主場。以上提到的球隊都是長期“落戶”巴西甲級聯賽的隊伍，而這些城市中都還有另外的傳統強隊，也有另外一些沒有被世界杯選中的球場。

在足球水平相對落后的城市，也都有各自的解決方案。為了增加世界杯后球場的上座率，巴西利亞聯邦區政府與巴西足協簽了協議，將科林蒂安、瓦斯科達伽馬、格雷米奧、桑托斯等著名球隊的一些場次比賽移至加林查國家體育場舉行；在沒有比賽的日子里還可舉辦演唱會、展覽等文化活動和各種論壇，成為一個多用途的娛樂中心。去年聯合會杯結束后，美國著名歌星碧昂斯就在加林查體育場舉行過演唱會。

庫亞巴人口僅60萬，而潘塔納爾球場的容量達到了4.4萬人。不過，當地人并不擔心球場在世界杯后的經營問題，因為當地的一支球隊今年成功升入乙級，而包括瓦斯科達伽馬在內的幾支強隊2014年將會降級，今年的乙級聯賽肯定會吸引很多觀眾。此外，庫亞巴還有一支橄欖球隊，他們是巴西的全國亞軍，這樣，球場在沒有足球比賽的日子里，還可作為橄欖球場。當然，球場還設計了娛樂區等許多其它功能區域。據球場工程師伊萬·奧梅達說，這里有25個酒吧、餐廳，還有會議中心，設計的初衷就是使這里成為城市的休閑娛樂中心。

在遙遠的亞馬孫雨林深處，馬瑙斯的亞馬孫球場在世界杯后也還可以舉行各種演出，或者用做會議中心。在東北部的納塔爾和累西腓等城市，盡管當地的足球文化相對較弱，但是也沒有人會認為世界杯之后這些新球場將成為廢墟。“不要忘了，我們也是巴西城市，我們也與所有巴西人一樣熱愛足球”，這是當地人的一致回答。